十月底,內閣會議上,李泰拿了一份農部提交了一份材料,是京畿附近各縣份的農事彙報。
“陛下,京畿三郡其中的廣陽郡,研究出新的種植方法,如今已初顯效果,再給他們一兩年的時間,糧食必定能夠大豐收。”
李泰向來少有虛張聲勢,蘇韻聽他這一說,心情也跟著上揚,笑道:“詳細說說。”
“幾年前出海的船隊從天竺引進了棉花種子,朝廷下令先緊著種植糧食,各地也暫時還沒有大麵積種植棉花,不過廣陽郡郡守居然想出一個好法子,那就是套種,既不耽誤種棉花,又不耽誤種糧食,兩者相輔相成。”
“套種?”另外幾人看著他眼底滿是疑惑。
蘇韻和柳月如對視一眼,也微微有些驚訝。
秋夢期對現代培育體係並不了解,坐在那裡跟著聽天書一樣。
套種是根據不同栽培農作物種群的生物學特性與生態環境間的時空差異進行組合,從而產生依時差分布與空間層級結合的栽培體係。
這種種植方式是在現代才興起,古代似乎並無前例,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聽到這個詞呢?
李泰隨即解釋了一番廣陽郡套種的模式和具體操作方式,眾人聽了嘖嘖稱奇。
“棉花苗期株型較小,大部分土地處於裸露空閒狀態,套種其他作物後,有效地利用了土地。”
“這種套種模式不僅可以使光熱和土地資源的利用率得到大幅度提高,還可以起到保水保墒的作用。”
“這位袁郡守是何出身?”
能想出這種栽種模式,想必是常年關注並參與農事活動的人。
張嫣道:“袁鴻寶年近四十,出身確實低微,三十五歲才中舉人,同年中進士,原是前朝廣陽郡的司馬,時至新朝建立,缺乏人手,查閱檔案,雖說沒什麼大作為,但未見有所紕漏,加上此人在百姓中也有不錯的口碑,故而將他提上郡守一職,自上任以來,兢兢業業,也算是個勤勉的官兒。”
手底下出現能乾的官吏,蘇韻無疑是欣慰的,“既然如此,你們吏部好好核對其政績,該提拔就提拔。”
張嫣自是應下。
而此時廣陽郡下邊的平穀縣,縣令曹貞正帶著手底下幾名管事穿梭在田間。
本朝開國以來,就進行了均田製,起初薊城還不是都城的時候,這裡的人口稀少,直到建都在這,這幾年人口才逐漸多起來。
因人數少,縣裡還有很多空餘出來的土地,除了租給老百姓耕種,曹貞還讓他們留了二十來畝地由衙門自行請人耕種。
為的就是進行她的套種實驗。
曹貞現年二十一歲,出身苦寒,原是荊州人士,父親是個秀才,但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家中無以為繼,全是靠母親租賃地主家的田地耕種,母女二人常年與這些作物打交道。
曹貞天生聰穎自小就熱愛讀書,秀才父親未死之前為她開蒙,能認不少字,後來父親去世,留下了一些書籍
,使得她在年少的時候能在耕種勞作之餘還能看書自學。
直到幾年前天下大亂,荊州的老百姓活不下去,紛紛湧向瀝州的始安始興兩郡,曹貞則扮做男孩子,與母親一路乞討前往始安。
當時整個瀝州的西四郡剛剛經曆過戰爭,一切百廢待興,大量招收識字的人協助衙門工作,不論男女不論年紀。
彼時的曹貞不過才十五歲,憑借早年父親的教育和自學得來的知識,被始安衙門招去當了臨時工。
找到一份活計的曹貞並沒有安於現狀,平日有空就去縣裡建設的學堂學習鞏固。
那時候蘇韻正下命瀝州各地普及教育,許正初貫徹上邊政策,第一時間就建設了學堂,這一舉動也成全了曹貞一顆好學向上的心。
再後來蘇韻在瀝州稱王,進一步加大教育進階工作,設置進步班以及各類培訓,聽聞這個消息的曹貞,帶著老母又趕往瀝州進修培訓。
瀝州的進修培訓是免費的,並且包吃住,曹貞在當時就享受了這一利好,平日再找零工打工養活老母親,因她識字,找工作並不難,就這樣好幾年一邊打工一邊學習。
讓她欣喜若狂的是,越國開放科舉,不論男女,皆可參加考試。
就這樣,她成了越國的第一批女秀才,甚至是女舉人。
再後來蘇韻定都薊城,她又帶著母親進京趕考,中了進士,經吏部安排,分到京畿廣陽郡的平穀縣任職,上任的時候,正好年滿二十歲。
鑒於自小的經曆,曹家母女對土地的了解可謂是如數家珍。
小的時候租種地主家的地,因為家貧,也不敢租多,於是曹貞便和母親根據作物的播種季節和特征,春種麥子秋種豆子,等麥子要成熟的時候就種豆子,或者根據高矮不同隔著種,沒想到利用這個方法還真的管用,家裡的收成比往年要好,不僅如此,她還發現,如此栽培,土壤竟變得比以前更好。
於是上任之後,就專門留了二十畝的官地進行試驗。
隨著這幾年海貿發展,西洋的新作物也陸續被帶到越國,曹貞便弄了些種子進行實驗,玉米土豆棉花套種的試驗初見成效,讓她信心滿滿,下麵的官員讓她即刻上報,她報上去了,但郡守說已經有其他地方研究出了套種方法,不能算在她的政績裡麵。
曹貞心裡遺憾,但也沒有辦法,不過最近她又有了新的發現,將冬綠肥提前套種在山芋、棉花等晚熟作物之間,翌年春,玉米采取大小行種植,把玉米套種在冬綠肥行間,春季,當冬綠肥草的產量最高時,翻窖入土作肥料,若是能成,比先前的模式又更上一層樓。
隻是如今玉米和土豆剛剛引入,多數種子在商人手裡,朝廷也有,但數量也不多,分發到各地就不剩多少,她一個小小的平穀縣縣令,想要拿到這些珍貴的種子更是難上加難。
也隻能犯愁,耐心等待其他地方產量多了能調劑一些給平穀,但她也知道,也得要三四年甚至更久之後。
一日,她從薊城前往平穀縣路上半路歇息
(),卻看到了令她心痛的一幕。
一個小公子哥?()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手裡正拿著碩大的土豆在啃食,這可把她心疼懷了,這麼大個土豆,就算是切塊種植都能種上好幾株,可這人手裡拿著三四個烤土豆,吃得津津有味。
蘇長越這幾日是回了郊區的莊子幫父親下地乾活,家裡收了好些土豆,父親要將一部分送去宮裡給長姐,還要打點一些親戚朋友,剩下的就留給自己吃。
今日出來乾活,母親特意給他烤了幾個土豆,這會兒忙了一上午,就在路邊坐著吃午飯。
還彆說,這土豆吃起來粉糯飽腹,可比其他的食物強太多了。
吃到一半,卻發現路過歇息的一女子正緊緊盯著他,正確地說,是盯著他手裡的烤土豆。
女子二十來歲,容貌不算特彆出彩,但姿態卓然,看上去倒像個女書生,負手而立,頗有些自家長姐的氣質。
蘇長越見她頻頻望過來的眼神,隻當她是餓了,饞著自己手裡的食物,隨即就遞了兩個個給她。
女子沒有扭捏就接過了,向他道謝過後也坐在一旁大快朵頤。
吃得一個香噴,像是幾輩子沒有吃過飯似的。
蘇長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衣衫整潔,雖然洗得發白發舊,但也沒有補丁,再看著她是坐著馬車的,似乎也不是什麼落魄之人,不禁奇怪此人為何一副饑餓的樣子。
連皮都不舍得剝掉。
沒想到女子吃完那兩個土豆,又轉過頭來,看著他手裡剩下的半個。
蘇長越趕緊將那半個藏到身後,道:“大姐,這個可是我的午飯,我咬過了的。”
女子道:“我看你伸長了脖子難以下咽的樣子,看著像是不好吃,不想吃便給我,不要浪費了。”
蘇長越沒想到居然有女人願意吃他剩下的那一半食物,不知道為何覺得耳朵熱熱的,但很快就瞪著眼睛道:“你這個女子怎麼這麼不知羞恥,連人家咬過一半的東西都要吃,你是餓瘋了吧。”
女子淡淡道:“當年荊州鬨饑荒,我和母親一路逃亡,草皮樹根都吃過了,彆人吃剩的算得什麼。”
蘇長越聽到這話,想到自己當初全家被流放的日子,不禁有些動容,不知想到什麼,將手中的半個烤土豆往她手裡一塞,道:“你在這等我,不要走,我一會兒就回來。”
曹貞看著少年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快速朝遠處的農莊跑去。
不知道他想乾什麼,但看著手中這半個土豆,皮兒剝得乾乾淨淨的,她笑了笑,一點一點地掰開往嘴裡塞去。
剝了皮的土豆可真好吃的,不知道將來什麼時候縣裡才能糧食滿倉,若真到了那個時候,老百姓吃這玩意兒,應該都不用帶著皮吃了吧。
就在曹貞咽完最後一口土豆,又坐了好一會兒,往農莊的方向望了望,沒見什麼動靜,於是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上了馬車讓車夫啟程。
然而就在馬車剛走出去不到幾步,遠遠就傳來那少年的呼聲。
車夫轉
() 頭看了看,衝著車廂裡道:“曹大人,剛剛那年輕人追了上來了。”
曹貞一聽,忙讓車夫勒馬停車。
等了不到一會兒,隨著奔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蘇長越那張白白淨淨的臉龐就出現在車窗口,氣喘籲籲的。
曹貞撩起簾子。
蘇長越一邊喘氣一邊道:“你這大姐也真的是,讓你等我,你卻不等。”
曹貞看著他那滿頭大汗的樣子,忍住了想要幫他抹去的衝動,道:“見你許久不來,以為你因為我吃了你的土豆惱我了故意整我的。”
“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蘇長夜抬起手,手裡拿著一個小布袋子,沉甸甸的,“看看這是什麼,要不是我爹追著我打,不然我還能拿更多。”
說著扯開口袋,露出一個圓頭圓腦的土豆。
曹貞見狀,頓時心一驚,如此珍貴的土豆,這少年居然是說拿就拿,這要是種到地裡去,能種一大塊地呢。
“你們家怎麼會有這麼多土豆。”
蘇長越支支吾吾道:“嗐,我姐在官場上做事,有人送她,她就拿了些回家,我爹從去年就開始種了,攢了些種子,今年有些好收成,送你一些。”
去年的土豆更珍貴,這少年人的父親居然就拿到種子了,曹貞不禁多看了一眼,問道,“你父親是?”
蘇長越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道:“給你點吃的你就問我父親是誰,莫非還想報答我?”
曹貞道:“那當然,我不能白拿你的東西,這樣,我給你銀子,這些你出個價吧。”
如今的土豆在市場上有市無價,曹貞還挺怕他獅子大開口,她這樣的窮縣令,真拿不出多少錢。
不想蘇長越嘖了一聲,道:“你看小爺我像是缺錢的人嗎?”
曹貞又仔細打量了一下他,衣衫算不上華麗,穿的是最近才流行起來的棉服,可膝蓋那裡打了兩個補丁,一時間也猜不出他的身份。
說他窮吧,可他能穿得起棉服,裡襯還是絲綢,說他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吧,看著打著補丁的膝蓋,感覺又不是。
“那你總得告訴我你姓甚名誰吧,以後若是還再見麵,也好有個稱呼。”
蘇長越笑了,眼睛亮亮的,揚聲道:“我叫長越,呃,顧長越。”
他原本想說自己姓蘇,但怕這人一查就知道自己是女帝的弟弟,就臨時改了母姓。
“好,謝謝你顧長越,這個土豆我要拿來做種子,將來等有收成了,一定加倍還給你。”
蘇長越聽她是要拿來做果實,不禁有些後悔自己剛剛應該再忍父親那幾鞭子,多撿幾個來給她才好,“那你也得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不然等土豆熟了,我如何找到你拿果實。”
曹貞想了想,道:“我姓曹名貞,就在平穀縣衙門做事,你若是想找我,去到衙門報我名字就好。”
蘇長越興奮道:“沒想到你還是個官兒。”
阿姐真棒,現在做官的女子越
來越多了。
“那行,我下次就直接去衙門找你。”
曹貞原本對這些男孩子什麼的並不感興趣,平日也甚少去關注他們,或許是因為吃了人家土豆的關係吧,她竟覺得眼前這男孩子一點都不令人討厭。
不過人家說要去衙門找她,她也就笑笑,覺得這男孩子也就嘴上說說,明日準把這事給忘了,倒是自己,知道他家莊子在那兒,以後真的種出土豆來,找他也容易。
於是點了點頭敷衍道:“好,到時候歡迎你來平穀縣玩。”
這才吩咐車夫啟程。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時隔一天,這個人還真的就來了平穀縣,到衙門找她了。
蘇長越看著一身縣令官服的曹貞,眼裡透著驚訝:“你居然是平穀縣縣令。”
說著趕忙衝她一揖到底,口中道:“生員顧長越,見過縣令大人。”
曹貞笑道:“原來竟是位秀才老爺。”
她原以為這人是哪戶人家疼愛的浪蕩兒子,沒想到居然也是個讀書人。
蘇長越攥著個小布袋子,遞到她跟前,“看看,給你帶的禮物。”
曹貞愣了一下,趕忙擺手道:“無功不受祿,昨日已經拿了你的土豆,今日哪裡還能再拿你的禮物,這要是被上頭知道了,定要罰我亂拿老百姓的東西。”
蘇長越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確定不要嗎?”
說著將布袋子口扯開,露出一個個金燦燦的玉米棒子。
曹貞眼睛瞬間就瞪大了,這人,怎麼會有玉米,要知道,現在想要弄到玉米可難了,他不但有,還一下拿了十幾個,這能種好多地呢。
“我剛剛失言了,這禮物我喜歡得緊。”說完也覺得自己這出爾反爾的樣子實在不好看,不禁也有些羞赧。
蘇長越看她這神態,眼神飄忽了那麼一下,但很快又回過神來,將布袋子藏到身後,道:“推了又要,小爺可不是那麼好哄的,少不了一頓飯,否則我不給。”
曹貞一聽,笑了,“我當是什麼,原來是顧秀才饞咱們平穀的八大碗了。”
平穀過年時,家家戶戶必做“打碗兒”,年節等喜慶之時,席麵菜式必須講究八碟八碗、四四八或十二八挎倆碟的規格,然近年來百姓窮苦,能吃得上飯就不錯了,也隻有一些達官貴人才能享受得起八大碗。
但對曹貞來說,好歹也是一縣縣令,八大碗對如今的她來說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菜。
不得不說,蘇長越提的這個要求,剛好合適。
不料蘇長越卻道:“曹姐姐會做嗎?”
若是去外頭吃,他蘇長越好歹女帝的弟弟,會缺這個吃飯的銀子?
聽到他改口叫自己曹姐姐,換做彆人曹貞或許會不悅,她居然沒覺得唐突。
或許因為眼前的男孩子長得好看吧,她如是想著。
但也沒想到對方會提這個要求,錯愕了一下,看著他手邊沉甸甸的玉米袋子,想了想,道:“我母親會做,你若是不
嫌棄,晚上可留下來上我家去吃。”
當年曹父還在世的時候,曹家也還是能稍微過得去,至少過年也能吃得上八大碗,曹母手藝好,八大碗更是做得特色十足。
去年到了平穀為官,母親也做過一次,當真是好吃。
隻是眼前這男孩子,雖說歲數比她要小個三四歲的模樣,可這樣的年紀也該說親了的,男女大防,就這麼邀請一個僅有兩麵之緣的男子回家中,確實有些不妥。
蘇長越見她遲疑,道:“怎麼,怕你相公不高興?”
曹貞沒料到他會有此一提,哭笑不得,“來之前你也不打聽一下,平穀縣縣令可是個老姑娘,哪裡來的相公。”
蘇長越聽到這話,咧開嘴笑了:“是我唐突了,孤男寡女的,著實不該勉強曹姐姐。”
“孤男寡女”這個詞放在這裡,讓曹貞心裡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