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鴻帶著自己新得到的這個名字與身份,隨著這支從洛陽遷居而來的隊伍抵達了太原郡的郡治晉陽。
在這裡,這些投奔於並州的洛陽故民,按照秩序排列成了長隊登記造冊。
喬琰不可能毫無節製地將這些人接納在自己的領地上,又確實需要給出一定的恩惠條件,讓這些人看到並州包容人口的決心,在與程昱和戲誌才商定後,最後製定出了一番成體係的規章。
從洛陽搬遷過來的居民優先安頓於上黨郡、上郡、西河郡以及雁門郡南部,不考慮繼續增加太原郡的人口負擔。
因抵達晉陽已是七月之初,這一趟春種秋收是趕不上了,故而這些新落戶的並州新人口,可經由州中各處工坊以及露天煤礦,賺取到周轉過冬的食糧。
如一戶之內有一人報名從軍,可免除該戶今年的口稅,並從州府領取三十石糧為周轉。
州府劃定預留給一戶居民開墾的農田為三十畝荒地,如需要增加,則需支出購置的費用。
——這荒地一說看似苛刻,但要知道,在並州境內的荒地,去年的收成也是畝產四石,比起三輔之地尋常農田的畝產三石還是要高出不少的,若能按照並州的耕作之法,起碼不會少了這一口吃喝。
此外,耕作所需的農具與其他日常用具,會由州府按照並州的耕作章程,製作成工具包的形式來進行打折兜售,確保這些新到的居民能儘快適應並州內部的情況。
“還有這個。”
即便因為馬倫的緣故,任鴻可以不必經過這個排隊入冊的過程,她還是不免看著眼前的場麵入神許久,直到有人將一張紙遞到了她的麵前,打斷了她的愣神狀態。
她接過這張紙的時候,也看到了這個將其遞交給她的女孩子。
她好像隻有十二三歲的樣子。
但更引人注目的顯然不是她的年齡,而是她手中居然還抱著一大摞的紙!
一大摞樂平侯紙!
任鴻隱約記得,在她還處在洛陽宮中的時候聽人說起過,這樂平侯紙的造價不低,這才沒能取代掉原本的各類紙張,憑借其韌性成為如今記載典籍的主流,可若是按照她此時所見的情況,好像……
好像也看起來沒那麼貴吧。
麵前的女孩子已經口齒伶俐地將一通話給砸了下來:“紙上是並州幾個郡的優劣勢比對和招工崗位的需求,都是以簡筆畫的方式表達的,如果看不懂文字也沒有關係。在反麵是太原郡內中轉落腳點的位置,州府有便宜的簡餐提供,也可以上晉陽城中看看,但為了防止引起秩序混亂,需要先去圖上標識位置領取號碼牌。差不多就是這些啦,這些流程都有對應專人指引的。”
“昭姬——”
她聽到遠處有人在傳喚她連忙朝著任鴻擺了擺手,“我先走啦,得去彆處做事了,記得看說明就行。”
這看起來行事老練的女孩子剛走出了兩步,又忽然轉回頭來對著任鴻說道:“忘記說啦,並州歡
迎你們到來。”
任鴻順著那姑娘拔腿跑去的方向看去,
見遠處有個與先前那姑娘麵貌有幾分相似,
卻年長了七八歲的姑娘。因對方正在負責這一片的統籌孩童跑腿之事,此時人已多了起來,便需要有人幫忙搭一把手。
那被稱為昭姬的女孩子飛快地將手中還未分發出去的紙張,分作了五份塞到了另外五個少年人的手中,自己則接過了姐姐手裡的另一本賬冊,接下了一半管理的活計。
這與這並州境內的種種安頓政策一般,都是任鴻此前沒有在任何地方看到過的。
她又正好看到了那位負責農事的從事經過。
因距離得有些遠,她也聽不清對方正在說些什麼,隻能從對方的表現來看,正在對隨後安排的農具領取之事做出最後的調整。
那便是在先前車夫口中所說,為並州田地的畝產提高做出了重要貢獻的秦從事。
這些年紀長幼不同的女子在並州所表現出的狀態,雖然與馬倫這等已經經曆了太多世道變遷而變得沉靜如水的,好像並不太相同,卻也同樣讓任鴻望之目眩,更覺前來並州的選擇是她做過的最正確的一個。
她也忽然理解了,為何喬侯能將“鴻羽不低飛”這樣的話掛在嘴邊,更對她,或者說是對她們這一批人,都做出這樣的期許。
因為在她的治下已經有一些成功的典範了。
她一邊想著,一邊將昭姬遞交到她手裡的那張紙在麵前鋪展了開來,見上麵果然如她所說,正麵是並州九郡之中,被喬琰選出來作為接納她們的四個郡的對比。
可一看到上頭的畫,她便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在看什麼這麼好笑?”已替她們將手續全部辦妥的馬倫走了過來,就看到任鴻的表現,順口問道。
“老師您看。”任鴻將紙遞到了馬倫的麵前,刻意指向了其中的一處。
上黨、西河、上郡與雁門四處的對比,包括了招工崗位、資源分布、氣候條件、農田畝數,以及一個尤其重要的因素,正是安全情況。
上黨是最安全的實不必多說,這另外三處,雁門需要麵對塞外的鮮卑,西河內部有南匈奴,上郡以西就是涼州,有羌胡出沒,算起來都有不安定,卻偏偏因為其上的標注,讓這種不安定變成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好笑。
雁門郡的北邊畫著的是個拿槍的火柴人,另一隻手上拽著一堆牛羊,後頭畫著個帳篷,帳篷外頭頂著鮮卑帽子的小人正在大哭。
西河郡南匈奴的駐紮地,畫著個拿槍的火柴人,一腳踩在一個匈奴人的頭上,邊上畫著一堆圈圈,大約是傳聞中喬侯用來恐嚇南匈奴左部貴族的人頭堆。
而在上郡的位置,還是畫著那個小人,橫槍站在那裡,分明沒有敵人過來讓她打。
如果畫這個圖的人沒有將那把槍的兩頭冒尖,中有連接的特征這麼清楚地畫出來,任鴻覺得自己可能還不能這麼確定,這就是她們的這位並州牧!
與她一樣領到了這樣一張信息單子的姑娘,將
自己手中拿到的那一張與任鴻手裡的做了個對比。
這一比對就發現,雖然畫作和文字的內容基本上是相近的,卻顯然出自於不同人的手筆。
“這應當是樂平書院的作業。”
馬倫也覺得這“傳單”
格外有趣。
彆管這些新到樂平的人最後選擇了住在何處,喬琰這能征善戰的形象起碼是通過這些紙張又傳遞出去一輪了,這對於新來到並州的民眾達成歸心的目的,實在有著諸多好處。
樂平書院?
任鴻想到,在先前那車夫的話中提到過,他說若是能積攢下來一些餘錢,便讓家中的二兒多去認得幾個大字,也好想辦法進樂平書院,可見這地方還是有些入學門檻的。
但也恰恰是這個入學門檻,讓樂平書院之中的人在這等必要的時刻,便成為了喬琰的宣傳隊。
她的目光不由一亮,這可真是好厲害的手段。
不過她並不知道的是,喬琰隻是往州中傳遞了指示方針,也是回到了晉陽才看到了這一批成品。
對於自己在上郡位置的圖樣頗有些“拔槍四顧心茫然”的蠢樣,喬琰也不由看樂了,轉頭朝著已忙完了的蔡昭姬問道:“這法子是你想出來的?”
按照喬琰原本的計劃,也隻是希望蔡琰能領著人將這種說明,製作成板報一般的形式,陳列在太原郡的臨時營地內。
就如同她們在這一路行來所見到的路標一般。
可蔡昭姬腦子活絡,直接改成了發傳單,又借助了蔡邕這個典學從事的身份,將製作這些傳單變成了樂平書院內的作業,直接給喬琰搞出了個成體係的宣傳流程。
“我是這麼想的,”蔡昭姬又說道,“雖然到了並州的人一定會知道,樂平侯紙的價格並沒有外界所傳的那麼高,如今識字未及各戶,家中能有這樣一張寫有文字的紙張都已經不易。那麼這些在並州定居的人,若是想要學習文字第一個會學到的是什麼呢?”
答案毋庸置疑。
“是這並州境內各郡的名字,煤礦鐵礦和石膏礦等資源,以及——”
“以及君侯的豐功偉業,”蔡昭姬篤定地說道,“如此一來,君侯所要擔心的隻剩下了一件事,便是您能否始終保持這種給並州製造信心的戰績。”
若是在喬琰的事業還剛起步的時候,她或許會擔憂於此事,可在此時卻已不必了。
她自己並未被眼前的勝利衝昏頭腦,她手下又是這般人才濟濟的狀況,更已然給出了各種不能再按照原本的史實來推論的創舉。
她回道:“我有你們,有何懼哉!”
按照她在洛陽城中所決定的那樣,隨後頒布的人員調令中,由楊修接替陸苑的主簿位置,將陸苑升至功曹從事的位置,由鄭泰擔任大中正,由荀攸擔任上郡從事。
這樣一來,剩下還空缺從事位置的,隻剩下了有度遼將軍營的五原、可由武猛從事同時督轄的定襄,以及一個上黨。
這些委任下達的時候,距離喬琰回返晉陽已經過去了小半
月。
洛陽民眾都已經被安排到了對應的郡中,喬琰前往征討董卓期間堆積的文書決策也都做出了批複,又已陸續有了第二批前來並州之人,各人到任,也正可以履行職責。
讓她頗覺驚喜的是,鄭泰還真在接下了委任後便找上了她,說道:“我想向君侯舉薦一人,作為上黨郡從事。”
鄭泰就任大中正之後的第一個舉薦絕不可能隨便一說,喬琰也正了正麵色,準備聽聽他要說些什麼。
“君侯日理萬機,大約不會注意到,昨日抵達晉陽外登記處的人裡,有一支本應當隸屬於河內郡的宗族,姓常。河內常氏門庭不算顯赫,卻多出賢才。”
“但這樣的身份,應當也不需要往並州來才對?”喬琰有些疑惑地問道。
“不,他們還真需要來。”鄭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昔日何進大將軍府府掾王匡,如若我沒記錯的話,應當與君侯有過一麵之緣。”
“你該說是一戰之緣,以及……一場點評的緣分。”前者所指代的自然是王匡與喬琰在先前選拔度遼將軍一戰中的交手,而後者便是五年前許子將給出月旦評的時候,王匡其實也在場。
不過此時鄭泰要說的並不是這兩件事。
他說道:“這條消息可能還沒有傳到並州來,逃難的人卻已先到了。王匡因何大將軍的緣故自然是站在先帝長子這一頭的,他也當即上書,在慶祝其登基之餘,求索河內太守一職。”
“因其資曆與名聲的緣故,這封委任書下來得很快,但王匡此人平日清談闊論尚可,若是要治理一郡之地,隻怕是太難為他了,他讓手下人到各個縣中潛藏觀察其中有大小罪過的,不管其中隱情如何,都先將他們收押,再讓他們用糧食錢財來贖身,稍有遲疑的便直接逮捕滅族,一來是為了顯示他這位太守的威嚴,二來也是為了快速充盈府庫,以便他在如今的局麵下能開始著手養兵。”
王匡這行為著實是離譜,若各個到任的太守都如他這般,那與董卓又有什麼區彆?
鄭泰頗為看不起他這番行為,這才對這位“名士”做出了連名帶姓的稱呼,而後說道:“河內常氏族中有一人,曾經打過他的門客,具體緣由如何已不可知,也被王匡給收押了起來,族中人心惶惶,不知道王匡需要他們拿出多少贖身的錢財,還是那名為常林的年輕人直接尋了王匡的同鄉胡母彪,說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