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馬……
這個職位在如今有些特彆。
西漢年間的大司馬,諸如在大將軍、驃騎將軍前加號的那樣,隻是個加官而已,用來體現將軍職位的特殊,並不同時具備當政的權利。
直到霍光執政的時期,才出現了將“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作為兼行政事的官職,後列三公之一,等同於漢初的丞相。
到了東漢又是另外一種情況。
大司馬從原本的內輔之臣轉向了軍事職務,置於大將軍上,後又改大司馬為太尉,往後便再無這個職務了。
直到董卓篡政時期,才重新將大司馬這個職位啟用,將其定性為地位在三公之上,以示為權臣。
準確的說,在如今,這是一個既在三公之上,也在大將軍之上的位置。①
喬琰朝著戲誌才問道:“拿下這個職位不會有篡權之嫌嗎?”
自大司馬被賦予了內政權柄之後,擔任這個位置的好像大多不是“正經臣子”。
比如說“政事一決”的霍光,比如“政事大小皆自鳳出”的王鳳,比如乾脆篡漢的王莽。
戲誌才回問道:“難道會有人覺得,劉幽州原本有什麼不臣之心嗎?”
喬琰心中思忖,覺得這話說得倒也沒錯。
雖說大司馬這個官職多有“富貴之極,人臣無一”的說法,但巧的是,在董卓將這個官職重新啟用的時候,並沒有將它加在自己的頭上,而是為了謀求一個勉強應付得過去的好名聲,把它給了劉虞。
換句話說,如果有人覺得喬琰拿這個位置是有僭越之心,建議先討論一下,劉虞在被趕鴨子上架之前,是不是也有什麼不臣念想。
戲誌才接著說道:“反倒是大將軍這個位置,還是多為外戚所掌,且連續幾任大將軍都並未得到善終,也多與天子有些齟齬,與其去拿這個位置,還不如選大司馬。”
既要做權臣之冠,有迎立天子之榮,何妨更進一步!
所謂“任周召之職,擁天下之樞”,在她手握平定涼並、掃蕩關中的戰績後,確實可以爭一爭這個權柄了!
也正如戲誌才所說,在東漢的大將軍屢屢淩懾皇權的事實麵前,取大司馬的位置既可以說是進,也可以說是退,且在手執大義上更顯體麵。
或許唯獨需要考慮的,也隻是一點。
曆任三公大多經過了十數年、乃至數十年的升遷履曆,才最終成為太尉、司徒、司空之一。
喬琰還未滿一十,就坐上這位置,難免要為人所詬病。
可同樣很應當感激董卓的是,他不止重啟了大司馬這個位置,還提供了若乾個快速升遷到三公位置的標準範本。
比如說黃琬。
他在黨錮之禍後才開始走為官之路,和喬琰被敕封為樂平侯,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生的事情,但他在兩年前就被董卓提拔到了三公的位置上。
換句話說,他從做官到任職三公,隻用了短短五年。
再有一個極端的例子就是荀爽。
他從原本避世於漢濱的狀態到成為三公,隻花費了幾十天的時間而已,堪稱是一個升遷的奇跡。
這等同於有了一個說法,在方今這種特殊情況下,升遷的正常流程,原本就不是非要恪守的。
這也給了喬琰從中斡旋的機會。
戲誌才見喬琰麵色,已知她在大司馬與大將軍中做出了抉擇,便接著說道:“若君侯已決定要爭一爭這個位置,請君侯先留意一下,要如何對待現在處在大司馬位置上的人。”
現在擔任大司馬位置的,乃是益州牧劉焉。
這同樣是被董卓敕封出來的官職。
隻因劉焉並未在鄴城朝廷建立後對其表現出斥責,董卓便在遷都長安後將這個位置給了劉焉。
喬琰道:“你既如此說了,顯然是已經有些想法了。”
戲誌才回她:“待劉幽州即位天子,請君侯為那位益州牧求個職位吧。令其卸任大司馬,改任大將軍。”
喬琰聞言笑了出來。
大將軍確實有調動天下兵馬的實權,但若是擔任大將軍的人處在益州這個險阻之地,除非能從益州北上,拿下關中這個跳板,否則再有什麼大將軍的名號,也就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調動而已。
那靠著他原本的益州牧權柄也就足夠了。
何必多此一舉來個大將軍?
但從明麵上來說,這個請封又沒有任何的問題。
劉虞沒有可用來擔任大將軍位置的外戚。
其妻妾和庶出的一對兒女僥幸在公孫瓚霸占幽州的舉動中逃到了代郡,並未像是劉和一般慘遭戰事波及而身亡,但他的妻兄與他同在軍中,死在了濱海道一戰裡。
這樣一來,大將軍這個位置,就最適合交給劉焉這樣的漢室宗親,以示對他的拉攏。
但劉焉這個人,在益州的地界上是有逾越之舉的。
那麼這個名為拉攏實為降職的委任,到底會引發何種後果呢?
具體情況姑且不論,喬琰在其中就有了因勢利導,謀奪大司馬之位的可能了。
見下屬已在他們的對話間將朱檀給帶過來了,喬琰便先中斷了這個話題。
她翻身上馬,朝著戲誌才頷首致意道:“多謝先生解惑,待我幽州一行回返後趕赴關中,請先生聽我的好消息。”
當年的戲誌才因為隻值一十首功的俸祿,將推君侯上位並州牧為己任,如今他為並州的治中從事,又力主她爭取大司馬的位置,還挺不忘初心的。
不過,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君臣相得呢?
一人相視一笑後,喬琰便撥馬向西,在隨行親衛的護持下,趕赴上穀郡的居庸關而去。
雖如今還不到將地盤擴張到幽州全境的時候,也還遠不到和公孫瓚正麵交戰的時候,但她如今頂著劉虞擁躉者的名號,起碼也要給公孫瓚看到,並州軍退到上穀後就絕不會再行讓步。
隻是讓喬琰並未想到
的是,在她抵達上穀郡的時候,居然還有了個意外的收獲。
鄭玄的同郡老友邴原避居於遼東郡,因聽聞公孫瓚和劉虞之間的矛盾,深覺遼東並非可以長住之處,在收到了鄭玄的來信後,當即決定趁著寒冬封山前趕赴並州。
他行至半道便聽聞了劉虞在追擊公孫瓚的途中為之伏擊、兵敗而走,如今是並州牧的屬官張遼駐紮於上穀郡,便先加快了腳程,等行到了此地方才停歇。
張遼領著喬琰入城之際說道:“這位邴先生的運氣尚好,此番自遼東郡而來有人相送,否則倘若路遇賊人難免不保。”
“而那位護送他而來的壯士也頗有意思。我從邴先生處打聽到了對方的履曆,說此人也是青州出身,中平年間因青州州府與東萊郡府之間有些糾紛,各自送了一份奏章去有司處,他彼時為東萊郡奏曹史,便趕赴洛陽毀掉了州府的文書,先將郡府的送了上去。雖是為郡府辦事,這場糾紛本也是郡府占理,為防州府追責,他還是避禍去了遼東。”
聽到東萊一字,又聽到了這段喬琰隱約有些印象的經曆,她不由腳步一頓,“此人叫什麼名字?”
張遼回道:“他自稱——東萊太史慈。”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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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袁紹知道,他明明已經是青州牧了,卻還是讓原本隸屬於青州的一位神射手落到了喬琰的手裡,彆管太史慈到底是護送邴原去並州做個保鏢的,還是去投靠喬琰的,大概都得氣個夠嗆。
不過眼下,他在看的是公孫瓚發給他的這封公文。
袁紹還真未曾料到,劉虞從涼州回返幽州和公孫瓚相持爭鬥,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告終。
他歎道:“若非是這一戰,我還不知道,劉伯安此人的統兵能力居然差到了這個地步。”
劉虞的這種交戰表現,簡直像是直接往公孫瓚的麵前送的一樣。
可惜啊……
“可惜這一戰中,喬燁舒麾下的張文遠,表現得依然可圈可點。”
無論是其安排營防,攔截住了公孫瓚和軻比能以及蹋頓的三方盟軍,陣斬軻比能迫使鮮卑支部退兵,還是其在劉虞一意孤行追擊公孫瓚後,繞行徐無山,橫空殺出將劉虞救走,都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大將風範。
袁紹對這樣的猛將說不意動那是假的。
偏偏張遼乃是雁門郡人士,跟隨喬琰已久,還分明是頗得重用的樣子,又哪裡有可能會被旁人所拉攏。
所以公孫瓚勝了劉虞是不假,但這一場勝仗並不能作為對喬琰的勝仗來看,也顯然無法動搖到喬琰這方的軍心。
反倒是隨著劉虞這一敗一退,看似是幽州的大半落入了公孫瓚的手中,實際上是代郡和上穀郡被納入了並州的範圍,讓喬琰橫空多出了兩個郡來。
並州軍要想守住這兩個郡還真不是難事。
居庸關直接與太行山脈相連,在這一代名為軍都山,也即太行八陘之中的軍都陘。
扼守此關後,便足可保代郡與上穀郡不失。
張遼這個果斷的決定,最大限度地降低了並州方向的防守壓力。
有居庸關在手,公孫瓚雖屯兵昌平,卻也無力越界而過。
冀州方向要想犯境代郡就更不可能了,除非他們先翻越太行山。
一想到這種果斷取舍的決定還是出自於張遼的手筆,袁紹就更生氣了。
難怪喬琰沒將張遼帶去涼州與關中的交戰之中。
這種能獨當一麵的將領,雖然年紀不大,卻著實是留守後方的必備。
越想越氣,還不如不想,袁紹將思緒轉回到手中的軍報上,朝著沮授問道:“以公與所見,我們是否要同意公孫伯圭的訴求?”
說句實話,袁紹先前還一度提防公孫瓚南下入侵,甚至因調度軍防的決定,而將給袁術一個教訓的差事交給了劉備,現在又要因為公孫瓚收攏俘虜、擴張軍隊、結盟烏桓的舉動而對他妥協,袁紹隻覺心中不大痛快。
但他聽著沮授的回話,又覺得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隻聽沮授說道:“明公想一想,若不給公孫瓚這個位置會如何?”
“在劉虞兵敗後,公孫瓚在各郡所積攢的兵馬合計在五萬以上。居庸關的並州軍雖扼斷了公孫瓚繼續西進的勢頭,自己要出關也不容易,這樣一來,公孫瓚完全可以屯兵昌平的同時揮軍南下,入侵我冀州,屆時反而讓並州那邊看了笑話。”
“反倒是明公若先對他給出了幽州牧的敕封,公孫瓚出於情理都不當對我等不敬。”
沮授似乎看出了袁紹的擔憂,又補充道:“但此舉並不因為明公對其懷有懼怕之心,而是因為原幽州牧劉虞在已有我鄴城這位天子的情形下,竟有稱帝之念,此為叛逆,公孫瓚出兵討伐實乃義舉,故而有此嘉獎。”
這麼一通說辭,便給袁紹前後表現不一的舉動做出了一個解釋,也保全了冀州這邊的臉麵。
袁紹聽來心中熨帖不少。
又聽沮授分析道:“此外,我建議明公在渤海國與東萊郡各設一駐兵將領,對公孫瓚做出節製。”
“渤海國北麵便是廣陽郡與漁陽郡,乃是與公孫瓚正麵交接的第一道屏障。東萊郡與幽州遼東郡隔海相望,若在東萊郡駐兵,公孫瓚也需懼怕我等渡海而過直入幽州腹地。”
袁紹看了看輿圖,問道:“安排何人駐紮於此處為好?”
沮授回道:“在此事上,我想明公心中已有決斷才對。”
他該勸說的也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