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長安……

雖然人人都知道其中懷揣美好希冀的展望之意更重,但當這長安二字被以這等刻畫的方式著墨於地的時候,卻無端有種讓人望之心安的感受。

這是建安元年的春日。

在往來的人群中還有剛從田屯上回返的。

或許是因為長安的氣氛和去年相比要好上太多,也或許是因為光從這春日耕作的有條不紊中就可以看出今年的好景象來,又或許是因為長安糧倉在上個月多出的百萬石米糧給了人底氣,總之這些人的麵色上就顯示出了幾分鬆弛輕快之色。

寫下這兩個字的又是大漢的樂平侯。

這就很難不讓人覺得,“長安”二字裡更有了令來人安之的底氣。

“不過這位喬侯的書法造詣,超乎想象得高啊。”

老者刻意從本應該走的東門轉道來南門,等到前後停駐觀看的人離開後,這才慢慢地朝前走來,停在了這兩個字麵前,發出了這句感慨。

想到此前弘文館三字的題字她還專門請自己的兄長來寫,他便不免在此時揣摩出了裡麵的幾分用意。

在他身邊那位約莫三十歲的男子朝著地上的兩字看去,問道:“同為隸書,這二字比起兄長如何?”①

那弘文館三字出自於涼州三明之一張奐的長子張芝,而此時身在這裡的兩人,便是張芝的兩位弟弟。

二弟張昶,三弟張猛。

若論草書造詣,因張昶與張芝同為翹楚之才又稍遜色於兄長,故而被稱為草書之中的亞聖,但若要論他的隸書造詣,天下能與他匹敵之人卻相當少。

二十七年前的延熹八年,張昶在西嶽華山留下了一塊《華嶽碑》,此碑也被稱為漢隸之中的典範,便是對他在書法造詣上的認可。

聽張猛這麼問,張昶搖了搖頭回道:“評判一個人的書法不能隻看兩個字的,要知道漢隸之中有三態,筆畫方圓,藏鋒露鋒也未必要儘數遵循一態。我說她書法造詣高明,是因她以鐵器落筆,卻一氣嗬成,既有蕩氣回腸之勢,又有……”

他頓了頓方才說道:“又有承載民望之重。”

張猛聽著這話不以為意,“兄長這話說的,倒顯得那樂平侯年不滿二十,卻有百年之功了。”

他朝著前頭這段一直朝著桂宮延伸的水泥路看去。

他們抵達此地的時候,已經是這條路被鋪設落成的三日之後,表層的濕漉景象已經出現了些變化,就連顏色也微有變動。

但又有人在這時提著噴壺往水泥路麵上噴灑,以確保其處在必要的濕潤狀態。

張猛瞧著這從未見過的修路材料,和這種違反常理的加濕舉動,不由小聲嘀咕了一句“故弄玄虛”。

張昶比起他這三弟年長上不少,耳力已有些壞了,卻還是將這四個字聽了個清清楚楚,連忙冷聲斥責了句“不得胡言”。

一想到長兄張芝的身體並不算太好,自己也已五十有餘,偏偏這個幼弟還有一

種拎不清的傲慢,張昶就覺得自己止不住的頭疼。

他這個幼弟正生在父親擔任武威太守的延熹六年,如今還不到三十歲。

母親懷著這個孩子的時候,夢見自己將父親的太守印綬給佩戴在身上,登上城樓而歌。

父母覺得這是個異象,就尋了解夢人來問詢其中的緣故,解夢人說,這意味著她懷著的這個孩子將來也會做武威郡的太守,隻不過將會死在任上。②

父親倒也很心大,一點沒將解夢人的後半句話給放在心上,隻覺得這個晚生的孩子要繼承他安定涼州,戍衛邊境的職務。

因彼時的父親還沒被朝堂爭鬥所波及,隨後又因政績卓著、武功赫赫而被委任為度遼將軍,張奐更對幼子寄予厚望,便給他以猛字為名。

——跟他那兩位兄長的名字完全不是一個風格。

若隻是夢境如此,取名如此也就算了,要張昶看來,張猛本人也自有一派橫衝直撞的架勢。

“你也不是在涼州長大的,而是在弘農長成的,怎麼就養出了這麼一番悍匪做派,”

張昶努力讓自己擺出了一副兄長架子,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彆怪我沒有提醒你,這裡是長安,不是你任職的弘農郡州府。如今陛下統禦關中,弘農聽憑調配,把你那點傲氣收一收。”

張猛倒也不能說沒有本事。

張奐尚未病逝的時候,在弘農帶著弟子授課,編寫成了《尚書記難》,張猛便在一旁作為旁聽的學生。

他又有一身勇力,跟著父親學了不少防身的手段。

但要張昶看來,那所謂的解夢帶來的後續影響,幾乎伴隨著他這弟弟的成長。

就像是在他們前來長安之前,張猛還頗為大言不慚地說道,那河西四郡之中的武威郡目前還沒有太守,誰知道是不是在等著他這個命定太守的出現。

那位喬並州在涼州和關中打出的戰績,居然還能讓張猛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希望,這讓張昶不敢想象,若是他和兄長都相繼過世,這個弟弟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所以他不得不以兄長之名勒令張猛隨同他往長安走一趟。

在從華陰往長安來的一路上,張昶讓張猛留神沿路所見的農耕景況,但張猛卻並沒當一回事,現在來到了長安,眼見著遠比半年前繁盛了太多的國都景象,張猛倒是嫌棄起這條水泥路的故弄玄虛來了。

他這種態度,張昶是絕不敢讓他直接去喬琰或者劉虞麵前自薦的,否則難保將自己的小命都給玩沒了。

張昶心中思忖,想到喬琰在這道路的開端那“長安”二字中所透露出的風骨錚然,便有了個盤算。

他經曆過的動亂往事已不在少數,也曾經見過涼州三明相繼熠熠生光的時代,正因為有了這個對比,才讓他越發確認,喬琰到底是何種人物。

這樣的人,絕不會在這個各方博弈的關鍵階段,弄出一個毫無用處的東西來。

雖然憑借著張昶的經驗,還並不能判斷出這個新路到底會變成何種樣子,

但並不妨礙他轉頭朝著張猛說道:“叔威,我想跟你打一個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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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昶朝著這條路指去,說道:“就賭這條路好了,你既覺得此物乃是故弄玄虛,我就賭大司馬對此路必有重用之處。”

張猛聳了聳肩,表示自己對此賭並無不可。

要他看來,一條路而已,還是這種能在上頭提筆成字的路,難道還能變成什麼傳世之物不成?

既然兄長覺得此路有用,那他就賭此物也不過是對方閒暇時候的試驗品好了。

也不知道那喬侯是出於什麼考慮,才要讓“不能在撤掉護欄之前踐踏禦道”成為一條明文規定的律令。

張猛倒是沒打算來上個以身試法,丟了他們張氏的臉麵,但這並不妨礙,他覺得這隻是讓這條路變得更加裝腔作勢而已。

張昶將他這個無所謂的神情看得分明,也很清楚自己的胞弟到底是個何種脾性。

在沒讓他親自看到事實之前,他隻怕是沒法扭轉這個觀念的。

他便又補充了一句:“在你我分出個勝負出來之前,你不許去尋什麼晉身之階,老老實實地待在我身邊,能做到嗎?”

張猛本已打算直接往弘文館去了,現在卻忽然聽到張昶對他做出了這樣的一道附加規定,表情頓時有些難看。

但張奐過世的時候,他才隻有十幾歲,還是兩位兄長以父親的身份將他給帶大的,他又沒有這個跟兄長叫板力爭的底氣,隻慢吞吞地回了個“能”字,便跟著張昶在長安城中尋落腳處去了。

說來也巧,若是這兩兄弟發生爭端的地方不是在長安,不是在喬琰於這兩個月內嚴防死守的水泥路邊,喬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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