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何其嶄新的時代!
仲長統心中思忖,大司馬所要培養出的,難道隻是樂平書院的那些直係效忠於她的學子嗎?
或許不是的。
他們能形成對抗弘文館體係選拔入朝廷的人才,卻顯然還不足以形成一種質變,來衝擊那看人先看上三代的傳統。
更多的人還被限製在他們原本的階級下,甚至不知道隻要他們能夠追尋天時規律勞作,就能讓他們得到更為豐厚的產出,更不用說將他們所處的階級實現跨越。
但在現在展露出苗頭的變革之前,他們好像有了另外一種被人喚醒的可能。
樂平月報的存在讓人有了一種更輕易獲取“書籍”的辦法,這種書籍還被人通過以圖配文字的方式降低了閱讀難度。
他們今日知道的隻是蝗蟲在通過逐層篩選後剩下的數量,知道人定勝天這四個字,明日知道的可能就是更多的文字,更多的語句,甚至是一篇完整的文章。
而在這種複刻量產的生產方式中,這些報紙可能會變成更加容易獲得,也更加廣為傳播的東西,讓有些人根本還來不及對其做出任何的阻攔,就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人眾有之的事實。
以往在一日之內,哪怕是有專人進行抄錄,所能產生的樂平月報也僅僅是千份而已。
可哪怕是關中地界上,現在也有六七十萬的人口,以至於大部分人獲取到樂平月報的消息都是從購買到報紙的識字之人口中。
在大司馬一直致力於引導的潮流之下,這些人或許會選擇“慷慨”地將報紙上的信息告知於周圍的人,但倘若有朝一日,在報紙上傳遞出來的是一項並不有利於他們的消息,他們還能保持這樣的慷慨嗎?
仲長統覺得不行。
所以真要對抗這個時局,喬琰能做的隻是繼續增加樂平月報的發行,讓其正式形成對書籍市場的衝擊,同時讓更多的人清楚地知道樂平月報上所說的每一句話。
這是一種何其危險的嘗試,又是一種何其讓人為之振奮的嘗試!
哪怕他不知道這樣的一出變革,最後是真的能開啟民智,讓人不再一味相信於求神拜佛,還是讓這些參與到變革之中的人在世家利益的挾製之下選擇偃旗息鼓或者粉身碎骨,他都想要緊跟上這股潮流一試!
“我想去長安求見大司馬。”仲長統忽然對著好友開口說道。
常林會跟這個年紀小了自己十歲有餘的少年成為好友,便從未有將他的言論當做是什麼少年人的胡鬨,此刻聽他說想要求見大司馬的時候,也並未覺得這是什麼冒犯的求見上官之舉。
他在這一刻無比清楚地看到,仲長統落於紙上的那些不信天命的叛逆堅持,都在此刻清晰地浮現在了他的眸光之中。
常林便隻是問道:“等見到了大司馬之後呢?”
仲長統認真地回道:“我想見到更多的誌同道合之人,也希望完成這本逆流之作。”
常林看了他許久,最後露出了一個
真切的笑容,“好,我給你寫一封推薦信。”
或許,仲長統並不是樂平書院的一份子,對君侯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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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禰衡不是大司馬府的一員,在有些時候也是變廢為寶的好事一樣。
在現如今的長安城裡,誰都知道禰衡曾經為了這春旱之事的籌備當街斥責了淳於嘉,但在做出了這樣一番站在喬琰這邊立場的表現之後,他卻一點都沒有要為喬琰效忠的意思。
這人原本是怎麼狂放不羈的,那就還是那個樣子,甚至對牙門將軍給出了個“食量不小,非隻可看守牙門,還可鎮守庖廚”
這樣的評價。
起先還有人覺得,禰衡這舉動著實是傲慢至極,以至於長安城中敬仰大司馬的,不乏有人打算再套他一頓麻袋。
反正就算把人打了,大概也會被人覺得是淳於嘉讓人下的黑手。
奈何最近金吾衛的執勤效率越來越高了,可能麻袋剛套上就被人現場逮捕了。
而現在到了春三月,因那份蝗蟲防治宣傳的樂平月報,禰衡的混不吝表現頓時成了卓有遠見的不拘小節。
聽聞自己的門前甚至被人放上了半包野菜,禰衡捏著手中報紙的手都不由一抖。
這種素樸表達謝意的行動,禰衡還是頭一次見,也讓他渾身上下都難受得厲害。
“就算沒有我乾出這事,大司馬也不會讓人破壞她計劃的。”禰衡嘀咕道。
這些長安城的民眾大可不必覺得,是因為有他這種瘋子把反對派給嚇到了,這才讓他們選擇偃旗息鼓,進而讓喬琰的種種政策得以順利施行。
他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話不能這麼說,”楊修回道:“對淳於大夫這等有機會躋身三公之位的,你禰正平都極有行動力地將人攔截在路上罵吐了血,甚至讓人在顏麵大失之下暈厥過去,天知道在他下麵位置的,到底能不能挨得住你這張嘴,比起被人說是不愛惜自己的名聲所以也不愛君主,還不如先觀望觀望局勢算了。”
所以禰衡還真是有點貢獻的。
禰衡很想辯駁一句,淳於嘉會氣暈過去,絕對不是因為他的那番毒舌輸出,而是因為那位大司馬用最平靜從容的語氣說出了一句對淳於嘉最直白的立場譴責。
這擱誰能受得了……
聽說因為近來天時的情況和樂平月報的發行,那淳於大夫又在今日朝會請了個病假,這總不是他造成的了。
不過,淳於嘉或許是因為吸取了兩個多月前的經驗教訓選擇了退避三舍,大司馬的麻煩還是有的。
禰衡的目光在手中的兩份月報上相同的字跡之間往複比對,眉峰微微一動,對著楊修說道:“我看你有這個空閒誇我,還不如往大司馬府走一趟,替你那位君侯站個立場。”
仲長統看得出來這份報紙中所代表的變革,禰衡置身局外也同樣看得明白。
這個變革的征兆並不像是旱蝗之災一樣直白了當,但總還是有聰明人會看出來的。
現在就看這些人到底是如何理解喬琰這個舉動的了。
在此時的大司馬府中還真迎來了一個在朝會後登門造訪的人。
“王司徒大駕光臨還真是讓人意外。”喬琰朝著來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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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是讓人太意外。
王允對她到底是何種態度,喬琰不會看不出來。
建安元年的年中,在她直接敲定由張懿出任徐州牧,並派出在海陵駐兵之人的時候,王允對她的種種做法是有微詞的。
或許尤其讓王允覺得她的權柄太高會造成禍患的,是張懿的下屬居然選擇直接找上她這位大司馬。
但彼時的他不管是因為當年喬琰攻入關中對他的救命之恩,還是出於穩定時局的考慮,都並沒有將這種不滿的情緒在公眾的場合下說出來。
到了如今才是真正找上了門來。
雖然他開口的第一句並不是對報紙印刷之事提出問詢,而是說道:“大司馬讓樂平書院的學子研究一窩燕鴴可以在一個月裡能吃掉多少蝗蟲,研究水分占比多少的土壤更有利於蝗蟲的孵化,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在書院之中有鄭公、荀公、盧公、蔡公等當世大儒,本該成學風盛行、絲竹高潔之地,怎能讓這些東西占據了主流。”
王允想到讓這些樂平書院的學生,端著一塊一丈見方的土地,小心地計算出其中到底有多少個蝗蟲的卵塊,就有種眼前一黑的感覺。
想到其中還有他們祁縣王氏的子弟也就更是如此。
若這進學的內容已經變成了報紙上所展現的樣子,還不如讓那幾位大儒回到長安重開太學,屆時關中必定因為這樣的大儒彙聚而引來更多的投效之人。
反正現如今的長安城已不再是先前為董卓所禍的樣子,而是早已經重建了秩序,算起來也是太平之處,還是天子腳下。
鄰近的池陽醫學院同樣能滿足這些上了年紀的大儒養護身體的需求。
算起來,若真能完成從樂平書院到長安太學的變更,對於喬琰的權柄來說,也無疑能起到一點削弱的效果。
不過王允對此也沒有報以太大的希望,他也看到喬琰嗤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王司徒,我看你也不是因為樂平書院的學生在研究什麼來找我的吧?既然有話想說,何必在這裡拐彎抹角的。”
王允深吸了一口氣,乾脆直截了當地問道:“敢問大司馬,這份樂平月報是以何種方式製作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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