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殘渣,再分成果……
在喬琰何其篤定地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她也朝著曹操又遞出了另外的一把勺子。
這回當然不是漏勺了,而是一把正常舀起陶盆中奶茶的勺子。
乍聽起來,這舉動好像是在說,這就是她方才那句話的語境,先把盆中的殘渣浮沫給撈走,剩下的就是奶茶了。
既是相會於此地,合該有待客之道,又如喬琰所說還在限酒令的範圍之中,那以奶茶來代酒也未嘗不可。
但將這句話放在豫州境內,當說出這句話的人在邀約的“信箋”中點明了大司馬身份的時候,其中又有些不言而喻的意思。
這個被喬琰說作是“殘渣”的存在,到底是她眼前煮完用儘的茶葉,還是在這一出豫州變故之中黯然退場的袁術?
又或者是其他會乾擾到豫州完成權力交接的東西,比如說此刻身居鄴城的袁紹,再比如說此刻依然在豫州境內肆虐的蝗災呢?
喬琰沒將這東西說明白,隻是將麵前這個撇去殘渣浮沫後共享一鍋奶茶的結果擺在了曹操的麵前,他自己自然會做出一番理解。
當然,真將這句話理解成寫實也無妨。
五月初的天氣,乾熱還未達到頂峰,喝點熱茶也無妨。
這盆早在曹操來到此地之前就被煮上的奶茶裡,也並未加入太多的糖,撈在杯中,將剛剛過火的餘熱褪去了幾分後,還因殘存的茶葉清香而讓人鎮定下心神。
曹操喝了半杯,雖覺得此物還是不如酒水更合適於眼下的場麵,但既然喬琰自己都覺得可以自圓其說,那也實在沒什麼可指摘的。
正在他準備擱下杯子的時候,又忽聽喬琰問道:“說來,袁公路的屍體呢?怎麼沒被孟德兄給一並帶來。”
曹操差點一口嗆出來。
在請人品茶的時候問出這話來,也真是虧她乾得出來。
但連她給夏侯惇打成了光杆司令,還套上了壽衣給他送信這種驚人操作,曹操都已經經曆過了,現在也隻是問起袁術來,也隻能說在情理之中。
何況那張邀約之中也早就提到過了此事。
但怎麼說呢,曹操這人還是有幾分反骨的,也覺得這份邀約之中需要在意一下臉麵問題。
喬琰說自己隻帶著一個隨從前來,曹操也就打算效仿一下,在拒絕了夏侯惇和曹洪的毛遂自薦後,選擇隻帶上許褚。
既然隻帶著一個人,若是再讓他扛著個屍體,顯然是有點怪異的。
那還不如先不帶的好。
不過曹操沒解釋這種麵子形象問題,而是回道:“袁公路到底是隸屬於汝南袁氏,既已身歿,也該當被安葬在汝南地界上,縱然追根溯源,也得歸於陳郡,何必非要令其與子團圓,說出去也是令其不得安寧。”
喬琰捧著茶盞搖了搖頭,“孟德兄此言差矣,那袁本初一度意圖將汝南袁氏宗祠遷移往鄴城,以抗衡袁公路的紹非袁氏子之言,誰能保證,袁公路死
後,
這汝南袁氏的嫡長之辨不會再度舊事重提?要我說這才叫不得安寧。”
這話真是讓人沒法接。
曹操自己從宗族這裡得到了尤為可觀的支持,
著實是有點不能理解袁氏兄弟之間的相爭,但不得不說,喬琰所說這話還真有可能性。
他沉吟了片刻,方才接著說道:“逝者已矣,袁本初也算當世英雄,料來不會做這等事情。”
喬琰聞言嗤笑了一聲,“袁本初是英雄這話,若是公孫伯圭、陶恭祖這樣的人說來,尚還說得通,由你孟德兄說來,卻實在有幾分好笑。”
“若無那汝南袁氏的四世三公之名為之奠基,若無那河北與潁川士人將領為之披荊斬棘,他何敢有今日之地位尊榮。昔年洛陽城中我攔路罵他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如今也敢以此話說他。”
她頓了頓,忽道:“不對,匆匆五年又過,他本還有幾分相貌上的優勢,料來到如今也成敗絮了,實不能說是金玉其外。”
曹操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不由慶幸起了今日赴會之人,就算加上了那兩個保鏢也就隻有四人,大約其中也不會有將今日談話給外傳出去的。
否則若是讓袁紹聽到這樣的話,非得氣出個好歹來。
他也不必去問什麼,若按喬琰如此說來,天下誰人堪配英雄之稱。
按她這等什麼話都敢說的方式,天知道會不會出現——
公孫暴戾,劉備迂腐,袁紹無能,劉表徒負虛名,劉焉製衡無度,孫策輕忽桀驁,天下英雄不過你我而已。
這話要傳出去,那可比袁紹金玉敗絮之說,還要有殺傷力得太多了。
不是對其他人的殺傷力,是對曹操本人的。
他連忙轉移了話題,“還是說正事吧,除卻討還袁術遺體之外,燁舒這趟前來,該當還有其他話想要同我說才對。”
“比如說——豫州?”
喬琰前來潁川,若說她隻是要在此地先給曹操來上一出回禮,再給袁術討還個公道,而後來個舊年盟友的敘舊,這話用來跟不諳世事的孩童去說,或許還有幾分可信度,跟曹操這等老油條說,卻實在沒有。
她自己也說了,她是無利不起早,就算早年間真是為了漢廷之興複而披肝瀝膽,不惜遠赴邊陲之地,到如今也大約並不隻是熱血上頭而已。
能站到如她這般高位的,要是隻憑著一腔孤勇在做事,如今的三州也就不會是在樂平月報中所展現的這個樣子。
她也更不可能如此嫻熟地在兩年前的長安論酒會上,對外給出一個這樣的利益交換。
但若要讓曹操就此無功而返,那也同樣是輕看了他的誌向。
喬琰的目光,在曹操眼中的堅定之色上掃過,回問道:“我既然親自前來,確實是要談正事的,若不然來信一封也足夠了,何必讓自己置身險地。”
“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有些假設在未曾真刀真槍一戰的前提下,再怎麼說也就是個空談。長安在遠,兗州在近,我若說自己要同孟德兄一爭
汝南,
這話說來你也不信。”
“我隻問你一個問題,
倘我立刻退出潁川,這地方你拿著燙手嗎?”
曹操剛想開口,又被喬琰打斷在了當場,“我說了實話,孟德兄也就最好不要說——土地這種東西是多多益善的,這可不是韓信帶兵的問題。”
曹操原本還真是打算這麼回的,現在卻隻能先閉了嘴。
燙手嗎?
潁川這地方肯定是不好拿的。
從地理位置上看,潁川若到他的手中,他便會又多了兩處和其他州郡接壤的地方,還都是在如今立場之下的敵方,給他帶來的駐兵壓力不小。
這是外部的麻煩。
而在內部……潁川係士人是士人中相當重要的一個派係,長安那邊有荀彧荀攸陳群陳紀郭嘉戲誌才等人,袁紹那邊有郭圖辛毗辛評等人,反倒是曹操手下出自這頭的,到如今也隻有一個鐘繇而已,還是因豫州旱災的緣故投靠過去的。
這導致了他們若是想要在潁川內部給曹操製造出麻煩來,完全可以做到讓他應接不暇。
可潁川若能到手,除了目前還在名義上由劉備掌管的沛國之外,其他的郡縣便都收入了曹操的囊中,讓他如同袁紹一般,是有著一州州牧之名,行統領二州之實。
就算是燙手,難道就要將其棄之不顧嗎。
正是出於這種想法,曹操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將麵前盆中依然燒熱的奶茶舀起了一勺,盛進了他麵前半空的杯中,而後舉杯朝著喬琰問道:“此物燙手嗎?”
喬琰調侃道:“孟德兄這現學現賣的本事著實不小。”
前有她用撈出茶葉殘渣的方式來說這瓜分的態度,後有曹操用這燙手也美味之說表示自己不願放手的想法,算來確實是在現學現賣。
但這世上從來不是一廂情願的事情。
她抬眸間,目光一改方才的溫和,流露出了幾分銳利之色,“此燙手非彼燙手,這話不需我解釋給孟德兄聽。長安強盛於鄴城的局勢下,袁本初可以對你曹兗州讓利,不過問於你整頓州中豪強世家之事,卻必定不甘於養虎為患。”
“若他放任你雄踞兗豫二州,屆時必定有人要問,他袁紹可以扶持天子於鄴城,你曹孟德又為何不可取而代之。”
“這樣一來,他與其擔憂會將你逼到長安這邊,不如在你的兗州上動點腦筋,直接卸掉你的臂膀。”
曹操擰了擰眉頭。
喬琰這話也並非是危言聳聽,而是個事實,也正因為這其中確有一番道理,才讓曹操不得不為之遲疑。
他心中也未嘗不知,掠奪豫州入手,既是機遇也是風險。
要是沒有這個承擔風險的底氣,他也不必做出出兵的舉動了。
可喬琰這話中倒不像是要勸他直接打退堂鼓的意思,他便順勢說道:“燁舒將話挑明了說就是。”
“若要避免危機一觸即發,孟德兄有兩個選擇。”喬琰不疾不徐地開口,“其一,投往長安。如今並州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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