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閒情況下,劉虞這位天子至多也就是在跟喬琰往來的書信之中交流些朝堂上的安排。
無論是因為他已經清楚地意識到了有些情況不是他所能掌控的,還是作為天子他要儘可能地讓喬琰這位征討四方的臣子有著絕對的主動權,劉虞都很少乾涉喬琰本人的去向問題。
在洛陽以東還有袁紹和曹操這兩位大敵的情況下,劉虞更不會做出這等愚蠢的決定!
隻因在時局瞬息萬變之間,喬琰可以突如其來地駕臨揚州地界,隨後北上徐州,正式結束此地南北對峙的局勢,曹操和袁紹也同樣有可能趁著喬琰並不在洛陽,對著此地發動進攻。
趕路上耗費的時間看似不多,卻極有可能在關鍵時候成為致命的拖延。
劉虞已用自己的實際經曆證明了,他誠然不是在軍事上的好手,所以不會做出這樣的橫加乾涉。
可對於此刻手握那方玉璽的劉揚和意圖協助他鏟除喬琰的王允來說,這樣的問題不是他們要在此時考慮的,而是在將喬琰這個大司馬給鏟除之後再來斟酌的!
這便是差彆所在。
在他們看來,幽州、並州、徐州、揚州、荊州的布置隨時都有可能對著曹操和袁紹的地盤做出威懾進攻,他們便怎麼想都覺得,就算那兩位聯合在了一起,也絕不會趕巧在這建安五年的開端對外率先一步做出還擊。
也正是出於這種想法,他們在朝著這張偽造的證書上扣上玉璽印信的時候,那叫一個果斷堅決。
字,出自淳於嘉專程尋來的精通仿寫之人,按照尚書台替陛下草擬聖旨之時的字跡。
印信,乃是劉揚從劉虞那裡直接搶奪而來的,甚至沒有經曆過偽造,更不存在什麼問題。
這就是一封以喬琰的身份不得不接下的聖旨。
至於這聖旨下的是否妥當,那就是另外的問題了,等喬琰到了長安再說也不遲。
可等到她真去了長安,身陷那囚牢之中,情況到底還能否由她來掌控,便實不好說了。
鮮於銀眼看著這封在從長安來到洛陽的路上被他翻閱過無數次的聖旨,即便明知喬琰絕不可能從中看出任何一點問題,他還是忍不住給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在這等緊張的情緒之中,他也理所當然地沒能看到,在喬琰的目光落到那“即刻回京”四個字上頭的時候,眸光中閃過的一瞬譏誚情緒,隻聽到喬琰開口問道:
“陛下為何不將具體要商定之事在旨意中說個明白,也好讓我在回返長安的路上先行思忖一二。又或者是先讓我知道個大概情況,倘若洛陽這邊的事務更為緊急,便先將此地的事務處理妥當之後再行回返?”
“長安城中有皇甫太尉、王司徒、黃司空等人在側,又有諸位為國儘忠的大臣,到底是何事有如此之要緊,還需我也一並回去?”
喬琰的這個反應並不算太讓鮮於銀意外,在他從長安出發的時候,王允便已經同他說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
極有可能會被喬琰給抬出來。
這還真未必是她將聖旨之中的問題和長安城中對她的布局給看了出來,而是因為——
當她身處在洛陽城中的時候,她何止是對於長安朝廷來說的大司馬,也是此地地位最高的長官,不必受到任何人的約束,可在長安城中,她卻必然要受到種種限製。
去歲虞翻還曾經預言過,說喬琰和長安城相衝,若是留在此地,或許在兩年間就會麵對身首異處的威脅。
在孫策身死之前虞翻曾經做出過提醒的情況下,喬琰固然不相信天命之說,隻相信人定勝天的道理,總也是需要對此小心一二的。
那麼暫時不回長安,或許就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王允的提醒,鮮於銀並未說什麼“此事等大司馬回到長安便能知曉”
,或者是“大司馬如此發問莫非是不打算遵照天子旨意”
這樣的話,隻是小聲回道:“這也是情非得已之事。陛下的身體自去年十月間便始終不算太好,如今更是……有些話不大方便寫在征調大司馬還朝的旨意之中,隻能先請您回去再說了。
一聽這話,喬琰當即皺了皺眉頭,“此話當真?”
“這哪裡是我們敢造假胡編的。”鮮於銀回道:“陛下一向對您的行動少有過問,如今卻一反常態地讓您回返議事,已是重之又重的情況了。張仲景先生早已在半月前就從隔三日的問診改成了常駐宮中,實在不是什麼好征兆。”
喬琰的目光緊緊鎖定著麵前的鮮於銀。
在他的心臟都幾乎要蹦出來的時候,他這才聽到對方說道:“那好,我即刻趕回長安。”
要不是此時不合適,鮮於銀幾乎要因為這句回複長出一口氣。
不過他方才說的有一句話倒也不能完全算是扯謊。
在他從長安城中出發的時候,張仲景便被征調到了長安內宮之中。
劉揚也不是不知道,他和王允密謀鏟除喬琰,固然能打出個為大漢基業著想的旗號,但當他們的行動中還混雜著一個將劉虞的人身自由給限製起來的時候,比起隻是“可能奪權”的喬琰,他這才叫實打實的叛逆!
正因為如此,他絕不能再給自己再多添上一個罪名。
劉虞絕不能因為他這搶奪玉璽的舉動而被氣死了!
想到父親的病症原本就讓他的身體不太好,劉揚的腦子總算還是好用了一回,在利用玉璽將暫時罷朝以及將喬琰征調入長安的消息給下達下去後,便打著為父親身體著想的理由將張仲景給找了過去。
但與其說這是讓張仲景常駐宮中,還不如說,這是將這位神醫也給扣押在了那裡。
劉虞簡直要因為劉揚這一連串的表現給氣暈過去。
當張仲景將那一根根針灸所用的長針從他身上取下來的時候,他才勉強回過兩口氣來,也當即怒罵了出聲:“逆子!我為何會生出此種逆子來!”
他以為劉揚至多也就是不學無術,加上有那麼點漢室宗親子弟常有的高傲毛病。
反正他早
已表現出了態度,劉揚絕不適合成為他的繼承人接替皇位,想來這長安城中的官員裡也沒有哪個很想不開的會押寶到他的身上。那麼他至多也就是將劉虞給他劃分的財產田產,以一種紈絝子弟的方式給揮霍出去而已,應當鬨不出什麼大麻煩。
有了他對自己承諾的絕不與喬琰為敵,就算劉虞預想之中那個最壞的情況出現了,以喬琰的脾性也絕不會拿劉揚如何。
可劉虞怎麼也沒想到,劉揚那與實力並不匹配的野心居然會真的得到什麼人的支持,以至於他已先完成了掌握長安宮城,將他的父皇給囚禁起來的壯舉!
不錯,這絕不可能是劉揚憑借著自己的能力就能夠完成的行動。
一想到這不知道是何種身份的人團簇在劉揚的身邊,教唆著他這個心比天高的兒L子即將做出爭權奪利之事,偏偏他又已處在了被軟禁的狀態中,劉虞便隻覺心急如焚。
“這混賬到底是為何覺得,那是我沒有膽量去做的事情!”
這是無膽嗎?那是不能!
“陛下切莫如此動氣,您的病症原本就是心病鬱結,若是還在此時難以控製住自己的脾氣,隻怕不是長久之象。”
張仲景一邊替劉虞順著氣一邊說道,也讓這心中苦悶不已的老父親將視線轉移到了張仲景的身上。
以天子的身份逼迫門外的士卒開門這條路子顯然是行不通了,把守在那裡的都是劉揚的心腹,劉虞再在此事上耗費力氣也沒什麼用處,反而正如張仲景所說,隻是在摧殘自己的生命。
他強壓著心頭的鬱氣坐了下來,歎了口氣:“是我連累先生了。”
張仲景在池陽醫學院內,一天不知可以救治多少個病人,又或者是教導數十個學生,現在卻不得不和他一般作為困居在此處的人質,著實是讓劉虞大覺對不住他。
無論是劉揚的那等荒唐行徑能否成功,張仲景的處境都不安全,簡直是被無辜拉下水的。
張仲景卻搖了搖頭,“陛下不必如此說,醫者父母心,就算今日讓我上門看診,麵對著危險處境的乃是那位皇子揚本人,我也會選擇前來的,更何況是陛下這位仁君。”
“仁君?”劉虞苦笑了一聲,“如果說我剛被扶持上天子位置的時候還覺得,仁君乃是穩定關中民心的必需存在,那麼今日我卻得承認,真正的仁君和我這等連朝野上下動向都難以察覺的人絕不是同一種。”
“你說我的疾病是心病鬱結,這話說的不錯,但心病尚且有破而後立的機會,蠹蟲入體、啃食枝乾,卻隻有大樹崩塌一個結果!”
見張仲景朝著他投來的目光中似有幾分不解之色,劉虞歎道:“不懂我此刻在說什麼也好,我現在隻希望,倘若那玉璽真要被那混賬當做誘騙燁舒還朝的信物標誌,燁舒千萬莫要回來。”
那明明是天下歸於安定的唯一希望,卻為何會遇上這樣一出橫空殺出的災劫!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般,朝著張仲景問道:“有何種病症是需要到外頭抓藥的,能鬨出越大動靜越好的那種?或許
我們還有將消息傳遞出去的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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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仲景直覺劉虞此刻的情緒不對,連忙勸誡道:“您先不必如此悲觀,大司馬何其聰慧機智,如何會因皇子揚掌握了宮城,篡取了玉璽便被欺騙入套。若您在此時先在身體上出了什麼岔子,那才真要不妙了。”
倘若劉虞真因為意圖傳遞消息而出了什麼性命之危,那麼在世人的眼中,將他逼迫到這等局麵的劉揚勢必要遭到問責,喬琰這位大司馬也要擔負起一定的責任,這絕不是張仲景想要看到的結果。
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大司馬來完成這項破局。
自他從南陽被喬琰請到長安來,又親眼在長安以北的池陽見到這醫學院的興辦和興盛,在張仲景的心目中,喬琰已是個頻頻創造奇跡的存在。
若是眼下的困境連她都無法破解,又有誰能為之呢?
畢竟,連數年前還處在地位低下狀態的醫者,在她的麾下都能得到這樣的事業進展!
聽到張仲景這個篤定的回複,劉虞麵上的頹然之色稍稍緩解了幾分,卻並未徹底從他的麵上消退。
張仲景說的沒錯,以喬琰的本事,就算劉揚當真是在後頭有高人相助,那也應當不能對她造成什麼要命的打擊。
但他也同樣聽得出來,張仲景和他思慮的其實並不是同一件事。
劉虞朝著被封死的窗戶看去,外頭的日光經由了一番阻擋投落在殿中,都被削減了幾分溫度,徒添了幾分慘淡之態。
他所擔心的,何止是喬琰的安危啊?
可他此時還能做什麼呢?
或許唯一能做的就是先讓自己的心緒平定下來,撐到數日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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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侯,您覺不覺得那前來報信的鹹魚都尉,看起來有點問題?”
呂令雎一麵為喬琰在回返長安的時候將她也給一並帶上而驕傲,一麵也不免想到,喬琰此前跟她說的是,她打算帶著呂令雎跟她一道並肩作戰的,若是如此的話,這個回返長安的情況多少有點微妙。
懷抱著這等先入為主的想法,呂令雎打量鮮於銀的眼神裡就多了幾分挑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這種直覺係的本能反應,她怎麼看都覺得,這家夥有點不對。
太心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