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宿聽到他的疑問,神情有些微妙地變化。
他若無其事把雙手揣進口袋裡,身體倚在桌子上,“當時你們在沙蠍組織內部,沒有其他的臥底嗎?”
林載川道:“打入沙蠍內部的同事有很多,但沒有一個人走到庭蘭那一步,他們當時分布在各個犯罪窩點,都很難接觸到這個組織的核心人物。”
“而且,我並不是在沙蠍被營救出來的。”
頓了頓,林載川看向他:“你聽說過霜降嗎?”
信宿繼續麵不改色道:“嗯,當地一個製/毒販/毒的組織,略有耳聞。”
“霜降是浮岫市規模最大的販毒窩點,幾乎壟斷本地甚至S省的毒/品生產、交易鏈,跟隔壁禁毒支隊經常打交道,比起沙蠍有過之而無不及。”林載川道,“在那個組織裡,有一個非常擅長刑訊逼供的人,代號‘閻王’,我們有許多優秀的臥底都犧牲在他的手裡。”
信宿:“………”
他保持臉上八風不動的表情,繼續聽他說。
“一開始我以為,宣重把我送到霜降,是想借閻王的手逼問出斑鳩的身份,但按照現在的信息來看,庭蘭那時大概已經死了,宣重隻是想讓我最後死在閻王的手裡。”
“所以當時的定位信息,很可能是在霜降內部暴露的,但我不知道那個傳信的人會是誰。”
信宿感覺這個話題是聊不下去了,手指劃過下頜,神情若有所思,而後奇怪道:“斑鳩身份突然暴露,同時你們的行動計劃被完全泄密,這不可能是巧合……你們沒有懷疑過是市局內部出了問題嗎?”
“當然懷疑過。但如果用排除法來推斷,最有懷疑的人是我。”
林載川話音一頓,稍微垂下眼簾,神情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悲慟,“在市局,除了魏局,隻有我知道庭蘭的身份。所有參與那場突襲行動的人,最後也隻有我一個活了下來。”
當時他們一整支小隊按照行動規劃闖進沙蠍的犯罪窩點,察覺到對方有埋伏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迎麵而來就是狂轟亂炸般的槍林彈雨,身後的退路早就被埋下一線炸/藥,也切斷了他們的後續支援。
市局刑警連同當地部隊武警一百多位骨乾精英,除了林載川外全部犧牲。
這場行動的損失之巨,在整個S省公安部門都是史無前例的,不僅省廳領導滿座皆驚,甚至震驚了國家公安部。
雷霆震怒。
中央直接派遣武裝部隊駐紮浮岫,聯合市局對沙蠍進行了全方位剿滅般的追殺,以摧枯拉朽之勢接連拔除數個犯罪窩點——以至於時至今日,沙蠍都不敢在浮岫市地麵上活動。
但當初的行動計劃到底是誰泄露出去的、從哪裡走漏了風聲,到現在都沒有論斷。
知道計劃內容的警察,現在大都已經離世了,為數不多的幸存者,都像是林載川這樣絕對不可能動搖絲毫立場的核心骨乾,查無可查。
信宿聞言眉心緊蹙:“省廳那邊呢?”
“那次突襲行動並沒有上報省廳。”林載川搖頭道,“我們都以為那隻是一次跟往常一樣的聯合清掃行動。”
信宿單手撐在桌麵上,迅速思索著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宋庭蘭在沙蠍天衣無縫地隱藏了五年,隻差一步就能幫助警方摧毀瓦解這個組織,信宿不了解宋庭蘭,但他了解宣重,能在宣重的眼皮底下偽裝這麼長時間,宋庭蘭一定是聰明絕頂且相當小心謹慎的人。
如果斑鳩不是為了救林載川而暴露,那他的身份究竟是怎麼被發現的?
又是誰向沙蠍泄露了警方的行動?
既然活人都被排除,那麼當年通風報信的,就隻能是“死人”了。
信宿神情陰鬱著沒有說話,辦公室一時安靜下來,但很快房門被“砰!”一聲打開,一道聲音響了起來:“載川——”
房間裡兩個人一齊轉過頭去。
林載川上前兩步:“魏局。”
這時他又變成了平時那個滴水不漏、不形於色的刑偵隊長,神情沉凝而平靜。
魏平良見到信宿在辦公室裡,明顯有些意外,而且信宿是一個人來的,其他刑警都沒進來,就更奇怪了。
魏平良本來不太喜歡這個小年輕,長相妖異的很,看著就不正氣、不正派,又文文弱弱的,站在外麵都不像個人民警察。
但是這人自從進了刑偵隊就屢建奇功,幫助他們接連破獲兩起大案,林載川更是對他除了讚賞沒有一句不好的話,連帶魏平良對信宿的印象也改變了許多。
魏平良打量他的臉色,“聽賀爭說你身體不太好,怎麼樣了現在?”
林載川道:“沒事了。”
信宿本來都快懶散地坐到辦公桌上去了,見到大領導進門直接跳了下來,乖乖站在林載川的身後,“魏局。”
魏平良衝他一點頭,“我跟你們林隊有話要說,你先出去吧。”
信宿神情頓了頓,片刻後點了一下頭,抬步向外走——
林載川隔著衣服握住他的手腕,對魏平良道:“魏局,您有話可以直接說,他知道庭蘭的事。”
聽到林載川這麼說,魏平良的反應就更驚訝了,這五年時間,林載川從來沒有主動跟人提起過宋庭蘭,甚至在他的麵前都很少說到這個名字。
……而現在竟然會願意跟信宿說起。
魏平良是林載川的半個父親,以往他每次跟林載川談話,涉及一些私事,都是“閒雜人等回避”,林載川也從來不會留同事在辦公室裡。
信宿是第一個。
魏平良幾十年刑偵工作養成的敏銳嗅覺,直覺這兩人的關係不正常,他用審視打量的目光看了信宿一眼——然後發現後者似乎也有些意外。
信宿低頭看著林載川的手,微微站定在原地。
魏平良沉默了幾秒,“也沒什麼事。”
他就是聽賀爭在下麵一驚一乍的,不太放心林載川所以過來看看。
“楚昌黎落網,
宋庭蘭的死因明確,沙蠍時隔多年又出現在警方的視野當中,”魏平良往椅子上一坐,感歎道:“年關了,什麼東西都出來走動,地麵上也不太平啊。”
“吳昌廣和馮岩伍都已經被滅口,何方隻要接受審訊就會有強烈的應激反應,目前隻有楚昌黎這一條線索可以繼續追查下去。”
林載川道:“但楚昌黎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在審訊室裡表現出來的態度也相當惡劣,想要從他的嘴裡直接撬出關於沙蠍的線索,恐怕非常困難。”
魏平良的神情沉重,不怒自威的國字臉上籠罩一層陰霾。
沙蠍當年風頭最盛、敢跟警方當街槍戰的時候,他還隻是個小小的副支隊長,眼見他已經到了退休的年紀,如果卸任之前沒能把這個組織徹底根除,魏平良這輩子都不能安心。
他緩聲沉定對林載川道:“一定要從楚昌黎身上挖出線索,在那些孩子們還沒釀成大錯之前,把他們救出來、讓他們回到社會上生活——不管用什麼手段,隻要在正當合法的範圍內,就隻管放手去做。”
林載川頷首:“我明白。”
說完公事,魏平良又長長歎息一聲,“……庭蘭那邊,想去就去看看他吧。”
可能因為辦公室裡還有其他刑警的緣故,魏平良這次沒坐多久就走了。
直到魏平良起身離開,信宿才終於“吱”了一聲,原形畢露地坐回了桌子上,微笑著若無其事地說:“隊長,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