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從周念遇見鶴遂之後,開在她人生軌道上的那輛火車,便開始瘋狂錯軌。
01.
那是鎮上藍楹花開得最好的一年。
正值春夏交接的四月,淡紫色花朵形如倒懸的鐘,簇簇合怒而放,染得半麵天空都是紫。
一場山火卻毀了這份寧靜美好。
有人隨手扔棄的煙頭,借春風助勢,連燒七天七夜。
整座青山淪為燼蕪。
山火被徹底撲滅的那天是周六,周念醒得早,床頭鬨鐘的細針指著六點四十五分。
周念躺著沒有動,在七點以前,她都隻能被釘在床上,除非媽媽來叫她起床。
冉銀規定周念每天必須睡夠九小時,晚十點關燈,早七點起床。
周念從來都是聽話地照做。
十五分鐘過去。
房門外準時傳來腳步聲,冉銀推開房門,屈指在門上篤篤敲了兩下:“七斤,起床了。”
周念出生時,零整不差地剛好七斤。
小名便取作七斤。
周念應聲好,起床洗漱,換好衣服離開臥室下樓。
堂屋的左側有張八仙桌,桌麵擦得鋥亮。
桌上已經擺好早餐,現榨豆漿,煎蛋,小籠包,還有一盤炒菜苔。
周念拉開椅子坐下,目光囫圇地掃一圈食物,體腔裡的嘔意瞬間直往上湧。
對於周念而言,進食就是在受刑。
每一下的咀嚼和吞咽,都是用意誌強壓下嘔意完成的。
半個煎蛋下肚,周念覺得胃囊已被撐鼓,猶豫地小聲問:“媽,豆漿和包子可以不吃嗎?”
冉銀用筷子把裝包子的碗往周念麵前一推:“吃完。”
周念沒敢再說話。
冉銀從小就教育周念,食物根本不是用來品嘗的,而是用來人體供能的,好不好吃無所謂,營養搭配均衡最重要。
冉銀又把豆漿推到周念手邊,示意她喝完:“下個月省上的人物繪畫大賽準備得怎麼樣?”
周念的思緒被胃裡翻滾占據,有些走神:“嗯……還好。”
冉銀皺眉,不悅道:“還好?到底有沒有把握,沒把握拿第一的話,乾脆就彆參加了,免得掉價丟人。”
周念回過神,露出乖巧笑容:“我可以的。”
冉銀立馬展顏笑了,伸手摸了摸周念的臉,誇道:“就知道我們七斤最棒,舍不得讓媽媽失望的。”而後努努嘴,“快把豆漿喝完。”
“好。”
周念已摘過不少全國繪畫的獎項,其中超八成都是頭獎,而冉銀之所以很在乎這次的省級繪畫比賽,是因為隻有人物肖像類才能參賽。
在繪畫中人物是最難畫的,也是最能體現出畫者水平的。
冉銀深知這一點。
冉銀以前是個畫家,畢業於知名美院,念書時期開辦過多場個人畫展,算小有名氣那一卦,畢業後開了
間畫室授課,事業風生水起。
後來冉銀和周儘商相戀結婚,為愛情放棄事業,關掉畫室跟著周儘商回到花楹鎮,生下周念,從此成為一個全職主婦。
周念把冉銀放到盤中的食物全部吃完,喝完豆漿,兜著晃蕩的胃緩緩站起來,準備到二樓畫室拿畫具,再出門寫生。
畫室在周念的臥室旁邊,寬敞明亮,裡麵支著多個畫架,有的上麵鋪著畫布,有的上麵夾著畫紙,或水彩或油畫。
畫室外麵是挑空的木質地板陽台,當天氣好時,周念會畫油畫,畫完後就把畫架挪到陽台上,畫會乾得更快。
周念把畫板背在右肩上,提著畫具箱離開臥室下樓。
到堂屋後,冉銀遞來十塊錢:“七斤,回家順道買點橘子。”
周念接過錢:“好。”
花楹鎮是個百年老鎮,三麵環山,傍水而立,一條南水河貫穿整條小鎮。
昨夜的花楹鎮下了場暮春雨,纏綿清緩,有著不動聲色的溫柔。
周念走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前方氤著薄薄晨霧,霧裡的白牆黛瓦輪廓模糊,廊簷下蕩著褪色的紅燈籠,舊街蜿蜒。
今日和周念打招呼的人沒有以往多。
人們都在談論那場大火,一麵好奇亂扔煙頭的人是誰,一麵惋惜犧牲在大火裡的27名消防員,聽說最小的才過完18歲生日。
前方有個公廁。
周念拐進去,待了十五分鐘,再出來時胃裡空空。
走過幾條街巷後,周念在南水河中段位置停下。
河邊每隔十米就設有一張木長椅,周念找了張無人坐的長椅,放下畫具箱,取下肩上的畫板。
鎮上建築低矮,最高的也隻有三層小樓,周念所站位置,剛好可以看見那座被燒光的山。
周念抬起雙手,左手拇指抵住右手食指,右手拇指抵住左手食指,其餘手指都蜷著,便形成一個長方向相框形狀。
外出寫生時,這樣用雙手取景方便。
周念透過手勢框看了會,左右移動,最終選定其中一部分景色作為今天的寫生素材。
暮春清晨,黑禿山脊泛著亮燦燦的輝光,襯著旁邊大片湛藍的天空,有著極具反差的視覺衝擊。
視角拉近,又是煙火氣息充足的生活百態。
荒蕪與人間。
更能凸顯出反差美感。
周念坐在長椅上,將一張16開的紙夾在畫板上,從畫具箱裡取出鉛筆和美術橡皮。
想好怎樣安排構圖後,周念開始動筆。
以虛線勾畫景物位置,再開始畫基本形狀,周念有條不紊地畫著,時不時會駐筆思考片刻,再接著畫。
開始陸陸續續地有人靠近,圍在四邊,也不乾嘛,就看周念畫畫。
人堆裡時不時有人冒一句:“畫得可真好啊。”
在這個鎮上,沒人不認識周念。
周念很有名,3歲學畫,6歲取得全國兒童繪畫
大賽金獎,那時周家的門檻還真被一位體胖的紙媒男記者踩爛過,木頭門檻直接從中間裂斷,引來眾人哄笑。
驚人的天賦引來多方關注,周念被譽為“女版小梵高”,以後定大有作為。
周念沒有受圍觀影響,專心致誌地繼續畫畫。
不過每次寫生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個小時。
尤其一到中午,日光強烈,自然景色被照得虛幻破碎,有時連大體輪廓都看不清,不適合再繼續寫生。
臨近飯點,周念一一收拾好畫具,合上箱子提起來,背上畫板離開河邊。
回家的途中順便買了三斤橘子。
再穿過一條南水街就到家了。
南水街是小鎮上最熱鬨,也是最魚龍混雜的一條街。
有最大的酒館茶樓,商鋪緊密,理發店,五金店,小超市,各類餐館,ktv酒吧等娛樂場,可以算應有儘有。
店多人多,街上車來車往。
周念沿著街邊走著,經過一顆又一顆的藍花楹。
一輛白色皮卡從身邊呼地開過,車輪恰好碾過積水坑,汙水立時四散飛漸,周念的白裙子不幸中招,密密麻麻全是泥點子。
周念低頭看了眼被弄臟的裙子,心想這司機真沒素質,也不停車說聲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