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判的錘音終於落下,江陽卻表現得很平靜,沒有難過,沒有哭泣,他隻是慢慢、慢慢地蹲下,蹲坐在地板上,抱著腦袋,不出聲,不言語。
過了會兒,他又突然開口說:“這是老師計劃中的一環嗎?”
他抬頭看著胡瀚予和竇元,明明他才是跟陸時鳴最為親近的人,但他知道的,卻好像是最少的,他不知道本該在三千年前就被放逐回大荒的商啟為什麼能夠以季瑜、霍川、沈清序,不同的人類身份在人世行走,也不知道胡瀚予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東海。
他不知道很多事,那麼陸時鳴此刻的涅槃,又是否是另一個他不知道的但早已計劃好的布局呢?
“不,當然不是。”竇元說,“再厲害的人也不可能算到所有事,占卜術也有其局限,唯一能洞徹過去未來所有因果天機的隻有天機鏡,而天機鏡早已毀去,他自然不會算到今日的事。”
江陽又沉默下來,他其實知道的,如果陸時鳴預測到這段日子將會發生的一切,又怎麼會任由他墜入空間縫隙,哪怕隻有三日呢?
他隻是還忍不住抱有一絲期望,期望這場涅槃隻是一種掩人耳目的設計,陸時鳴仍然會回來。
當然,就算不是,鳳凰也會在涅槃後歸來,就像陸時鳴跟他承諾的,可這到底是多久呢?江陽覺得自己現在就很需要很需要對方,他隻想抱住陸時鳴,彆的什麼都不想了。
胡瀚予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轉移他的注意力,主動說起了這一切的因由:“我知道這些事是在離開學校後,陸時鳴找上我那一次,他跟我說明了他的懷疑和推測。”
江陽看向他:“什麼懷疑?”
“很多很多,最早的疑點,大概還得是1938年,他從涅槃中醒來,剛剛回到人世的時候。”胡瀚予說,“其實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鳳凰應該是天生的祥瑞,在盛世開啟的序幕年代降生,可這一回他卻是在不應該的時間,不應該的地點,浴血而生,致使煞氣入命,此生都擺脫不了殺心的折磨,可能真的是意外,但也可能是某種有意的設計,例如逼迫他再次涅槃,以淨化體內的煞氣,而即便他沒有選擇涅槃,煞氣也將一直影響他,成為他的弱點和破綻。”
“他心有懷疑,但沒有查到證據,於是便暫時將此事放置,靜觀其變,閉關四十年後,他平抑住殺心,開始到人間活動,這期間他未再覺察出什麼異樣,他幾乎就要以為那真的是一個意外了,直到1995年,東海上的事發生。”胡瀚予看著江陽說,“95年的真相到底如何,你應該全都想起來了吧?”
“嗯。”江陽應道,陸時鳴從來沒有傷他,即便是在殺心幾乎要失控的時候,是霍川,射出那道幾乎要致他於死地的黑火,也是霍川,殺了一船七十餘人。
他把自己記憶中的真相對二人講述過後,胡瀚予說:“跟我們猜得差不多,是商啟在挑撥離間,栽贓嫁禍,當年的事情發生後,陸時鳴就立即想到了他初降生時的異樣,他開始確信,確實有人藏在暗處,攪
弄風雲,他查過霍川,隻是回來後沒過多久,霍川就死了,他的調查再次中斷,再之後,又過了二十八年,你出現了。”
“他是怎麼想我的?”江陽突然說。
對他而言,遇見陸時鳴,是一場意外,但對於陸時鳴而言,在已經先後有過兩次變故後,一個擁有鳳火的人類突然出現,還一副想要接近他的樣子,很難不讓人想到一些陰謀與算計。
“他確實懷疑過你出現的原因。”竇元開口說,“陸老師在初見到你後不久,就找我占卜過你的來曆與過去,隻是小龍君你的命格被外力修改過,所以我未能占卜出什麼異樣,而陸老師對你平素的觀察中,也並未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在後來,他也已經確信,你的出現跟那躲在暗處的人無關。”
“所以他一開始答應收留我隻是想把我放在身邊看著……”江陽的聲音有些低,在這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陸時鳴當初看他的眼神中到底蘊藏著什麼。
“不,並不是這樣。”竇元否定道,“他當時不是隻有一個選擇,把你放在身邊固然可以就近觀察,但也可能正中了彆人的設計,答應或是不答應所帶來的結果優劣很難判斷,雖然陸老師沒有直接言明過,但我想影響他最終做下選擇的並不是這點。”
“那會是什麼?”江陽抬起頭說。
“不知道,答案隻有他自己知道,但我猜,也許是你比較可愛吧。”胡瀚予捉弄地揉亂江陽的頭發,就像以前,很多事還未發生時那樣。
江陽把自己的頭發收拾好,心情似乎也輕鬆了一些。
胡瀚予繼續先前的話題說:“陸時鳴遇到你之後,又發生了許多事,東海一中,壽華之野,齊雲山,他懷疑的很多事都在被印證,而真相也越來越清晰,在洞庭龍宮之行,九星照命盤測出你真正的命格後,他終於能夠確定你的身份,也能夠推斷出你到底為何會出現在他身邊的真正原因。”
“什麼意思?”江陽愣了一下。
“你跟他的相遇確實是有人設計的,雖然你自己並不知情。”胡瀚予說,“隻是這個人並不是那個一直暗中作亂的凶手,而是在一千年前已經死去的鏡湖龍君,敖宸。”
江陽又是一愣,但恍惚間,好像有某種思緒被打通,一些他以前懷疑過的細節自發串聯起來,拚湊成與胡瀚予口中一般無二的真相。
“三千年前的牧野之戰中陸時鳴以身死進入涅槃的代價將商啟放逐回大荒,他以為他成功了,但現在看來,他應該是隻成功了一部分,商啟仍然留有後手,就像第一次絕地天通時,他將自己的始鳳翎留在人間。”
“在陸時鳴與我說明時,他還不太確定商啟到底是做了什麼布置,隻是讓我潛入龍宮調查,他覺得那個幕後之人或許曾跟洛景有過聯係,因為洛景這些年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像是被人有意引導的,他讓我調查這點,還有敖宸當年建立鎮海銅柱的真正目的,以及保護你。”
“事實證明,他的推斷幾乎都是對的,眼下已經可以推測出,商啟應該是將自己的血脈力量與部
分人族結合,因而他除了有作為鳳凰在火焰中涅槃重生的能力,他同時可以在擁有自己血脈力量的這部分人族中不斷輪回,所以即便商啟的軀體,代表著他涅槃重生的關鍵的始鳳翎被放逐回了大荒,可靈魂,卻仍然可以留在此世,他在人類的輪回中不斷新生和死去,不斷變換著新的身份,而隨著擁有血脈力量的這部分人族的遷徙繁衍,在神州大地上開枝散葉,他能夠選擇的身份也越來越多,沈清序,霍川,季瑜,他們都是,還有更多的我們尚不知道的身份,也都是他,他披著人類的皮囊在世間行走,整整三千年的時間。()”
三千年中,商啟一定有在用人類的身份做些什麼,他的目的從未改變,隻是他的行事太過隱秘,一直無人察覺,直到一千年前,鏡湖龍君敖宸應該是注意到了一些異動,歸墟水族們之前給我們提供了一段情報,正印證了我們的猜測,在敖宸失蹤前,鎮海銅柱曾發生過幾次異樣的震動,敖宸由此警覺,從竇老師手裡借走了天機鏡,他從天機鏡之中窺見了眾生滅亡的劫難。()”胡瀚予說,“不是發生在當下,而是發生在一千年前,今日所發生的這些事,我想在一千年前一定也類似地發生過,商啟本該真正歸來的時間是在一千年前,而不是現在。”
“龍君在窺見劫難的時候,也一定在試圖用天機鏡尋找解法。”竇元歎息說,“未來並非一成不變的,不同的選擇將導致不同的結果,大劫將至,但此世也仍有破解之法,隻是不在當下,不在於他,而在未來,在於你。”
“依我們的推測,敖宸找到了那條解法,但他不是那個能將其做成的人,所以他選擇了為你鋪路。”胡瀚予說,“他封閉龍宮,安排好後事,將蜃珠和護身的法寶通過洛景留給你,然後獨自去應戰即將歸來的商啟,他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將商啟的降臨時間延後了一千年,也讓這滅世的浩劫延後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