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走了。
離開前,他沒有同意平若葉想起身送自己出門的提議,而是把她按回床上,蓋上棉被掖好被角,又頗為耐心地囑咐她再好好休息一下。
見平若葉始終乖順地配合自己,五條悟散漫地笑了聲,隨即單膝跪在床沿,彎下腰,捧著她的臉細細打量一會兒,最後印下蜻蜓點水的溫柔一吻。
“若葉,會乖乖在家等我回來的吧。”
“會,以後都會。”平若葉凝望著五條悟的眼睛,語氣異常認真,“悟君,我以後再也不會瞞著你去做任何事了,無論它危險與否,真的。”
她背負的責任也好,命運所迫的必然也罷,全都已經解決。
再沒有什麼彆的事情能乾擾她的個人意誌。
對於現在的平若葉而言,這個世界再沒有任何東西比悟君的心情更重要。
現在不存在,以後也不會。
——她敢斷言。
“悟君,我真的不會再自作主張了。”
五條悟垂著眸子,摩挲了幾下平若葉的臉頰,沒說話。
沉靜一瞬,他嘴唇貼了貼她的額頭,轉身離開,對她的話從始至終不作任何回應。
半晌。
偏頭看著已然關閉的房門,平若葉幽幽歎了口氣,有些苦惱:“一點轍都沒有,悟君完全不跟我聊他的想法。”
他們昨天的確聊了很多,可大多是她單方麵的自曝,有關悟君自己的想法,他一點都沒透露。
除了能百分百確定悟君依舊愛她,他其餘的想法和情緒,她看不太透,也摸不太透。
甚至她昨晚言語委婉地試探了半天,也被他輕描淡寫地全部化解,以至於她半點信息都沒得到。
難搞,太難搞了。
平若葉晃動腳部依存的鎖鏈,無奈道:“這下麻煩了。”
失誤了,悟君的進化程度遠超她的想象。
長大後變得圓滑而成熟的悟君,她完全拿捏不準……
可總這樣對那些往事避而不談也不是個辦法,平若葉雙眼略微失神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思索對策。
片刻後,她忽然間想到了一個人——對五條悟變化更為了解的夏油傑。
平若葉想著五條悟剛離開沒多久,應該還沒和夏油傑彙合,旋即果斷坐起身,開機撥打電話。
過了幾秒,電話接通。
“傑,是我。”
電話那邊的夏油傑明顯鬆出一口氣:“兩天了若葉,你已經失聯兩天了。我還以為你又……還在苦惱悟那邊我該——”
“誒?悟君沒跟你說嗎,這兩天我跟他在一起呀。”平若葉詫異地打斷了他的話。
電話那頭,詭異的沉默了很久。
“悟什麼都沒說,不過——”頓了下,夏油傑語氣有些微妙,“原來如此,難怪。”
難怪這兩天,悟那家夥的手機總打不通。
關心則亂,他沒把
若葉失聯和悟聯係掛鉤在一起,下意識擔心若葉又遇到了什麼問題……
嘖,真是太蠢了。
而平若葉則聽得一頭霧水:“傑,你在說什麼?”
“你們兩個前天,果然是在總監會撞見了吧。”
“誒?傑怎麼知道——啊,你這個滿肚子壞水的家夥。”
敏銳捕捉到一些信息,平若葉微微眯起眼,語調悠揚緩慢:“傑,你知道悟君提前回來的消息卻刻意不告訴我,看好戲的惡趣屑味未免太衝了。”
她當時沒有任何準備地看見悟君,冷汗都下來了。
這筆賬……給她等著。
“啊哈,作為你和悟的共友,我兩麵都裝作不知情,這不是很公平的待遇嗎?”夏油傑聲音含帶笑意,“而且看樣子,你和悟這兩天過得很愉快。提前見麵的結果是好的,這不就行了?”
“……嘛,還行吧。”
接著,平若葉和夏油傑又閒扯敘舊了幾句,算著五條悟的行進速度,她準備進入正題。
“傑,這麼多年,悟君是怎麼過得,又有對你說過有關我的事情嗎?”
她想知道五條悟這幾年是如何變化,以及他心底不願訴與自己聽的想法。
沉默了一會,夏油傑稍顯正經的說道:“在你剛離開的那幾天,悟情緒明顯失控過幾次,但從京都呆了兩天回來……他就變回了以前那樣。”
“繼續。”
“自那以後,悟成熟的速度超乎想象得快。他變得很內斂,這個內斂並不是說他的行為方式,而是他的心性成熟……他越來越理性,很少再感情用事,隨著年齡增長,這種情況越來越明顯。可以說,你離開的這將近九年時間裡,我隻見悟失控過一次。”
“……那一次失控,是因為什麼?”
夏油傑沉吟幾秒,回複說:“嘛,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不太了解,隻知道禪院直哉似乎說了不太中聽的話,悟奔著要他命的架勢狠揍了他一頓。”
他看得出來,五條悟當時是真的想乾掉禪院直哉,最後被他攔了下來。
“禪院直哉?”
“嗯。”夏油傑反應了一秒,語氣有些遲疑,“誒,若葉認識他?不會是……”
不會是跟若葉有關吧?
如果是那樣,那就對了。
“認識。”
平若葉眉眼低垂,舔了舔發乾的嘴唇,聲音低低地說:“那個禪院家的垃圾,以前曾說我這樣宜室宜家的女生才能勉強配得上他之類的屁話。”
當時,她當著眾人的麵笑而不語,但背地裡套他麻袋胖揍了一頓。
“……”夏油傑聞言呆滯,隨後又啞然失笑。
如果那家夥先前當著悟的麵,真的說出了這種話……嗯,還能活著,命真大。
不,是他救了禪院直哉啊。
放下這不太重要的事情,夏油傑總結道:“總之,悟畢業後跟我和硝子一樣,留在了高專當教師。我平日高專教學和咒術師團體兩頭
跑,
悟的話每天主要逗弄學生,
以自己的方式培養他們,剩下的就是數不清的任務,日常生活沒有什麼異常。隻是……”
“隻是?”
夏油傑躊躇道:“我隻是莫名覺得悟處於一種繃緊的麻木狀態,大約從三年前開始越來越明顯。”
甚至對方平日的嘻哈快樂,很多時候都像是做給自己和硝子看的,讓他們知道他很好。
隻表現快樂,不展現低落。
“三年前啊……”
“嗯,大約是從那個時間開始的。”
再次確認時間,平若葉隱約猜到了原因,心底有些後悔。
她不是後悔當初的離開,而是後悔自己錯估了時間,在信件上留下一個等她五年的短句。
晚了約定日期三年,她還真是糟糕透頂。
不,罪大惡極。
.
聊完這個話題,平若葉和夏油傑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緒和追憶之中。
又過了片刻,夏油傑忽地想起對方的另一個問題。
“若葉,你剛剛有問我悟是否提起過你,對吧。”
“……嗯。”
“最近兩年一點沒有。”夏油傑回憶著過往,“你剛走那陣,我和硝子是完全不敢提,怕悟會……又平靜過了二三年後,我和硝子不經意間有提到過你,但悟這種時候往往不搭話,要麼裝睡要麼裝沒聽見。”
後來,有關平若葉的事情,五條悟幾乎從不和他們兩個同期訴說——這跟高專時期他在夏油傑麵前,總恨不得把平若葉掛嘴邊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滔滔不絕是明晃晃的喜歡和愛,閉口不談是隱藏內斂起的愛和在意。
平若葉輕聲說:“這樣啊。”
“不過後來,他跟我在一起時偶爾到時提過一兩句。”夏油傑忽地想起了一些細節。
“怎麼說?”
夏油傑細想了下,說道:“大概是人聲鼎沸氣氛很熱鬨的時候,或者買到好吃的甜品時,悟會冷不防地說‘若葉要是在我身邊就好了’、‘這個是若葉會喜歡的’這種話。”
除此之外就沒了。
末了,他補充了一句:“至於悟一個人的時候如何——若葉,你需要自己問他。”
“嗯,我知道了。傑,謝謝你。”
“若葉,這種見外的話還是免了吧。”頓了頓,夏油傑語速很慢,“若葉,這些年……悟他活得很好,卻又過得不好。”
沉默很久。
平若葉聲音很輕:“嗯,我知道。”
因為顧忌五條悟的心理變化,她原想著與夏油傑和家入硝子見麵的計劃,不得不暫時延後。
在電話中,平若葉與夏油傑說了這件事。
夏油傑聽完表示理解,還反過來勸著她說大家見麵的事情不急,反正她已經蘇醒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交代完這件事,雙方就結束了這次通話。
然後平若葉滑動手機屏幕,撿了幾條較為重
要的工作信息回複,
又發送了幾條短信吩咐某項計劃延後。
做完這些,
她便躺回床麵,輕擰著眉,閉眼沉思有關五條悟的事情。
因為真的太奇怪了——
平若葉對五條悟坦誠了她自己曾做過的,籌謀地很多很過分的計劃,但對方明明知道了,卻完全沒表現出一絲絲憤怒怨恨以及任何強烈的反應。
他表情非常平淡地聽完全部,又問明了她的目的,便直接放下此事不再聊起。
彷佛這件事對他而言,沒什麼大不了的一樣。
實際上,平若葉原本都做好了五條悟聽到真相會生氣、會憤恨、會失望等等可能性的心理準備。
但結果……沒有。
五條悟十分不在意的揭過這件事,一副完全沒把它放在心裡的樣子。
已經重逢三天,他一直不指責也不評價她安排的種種計劃,不提他這些年她不在身邊是如何度過,也不袒露他的某些真實想法。
除了最開始的失控,五條悟再沒有對她展露出任何負麵情緒。
思緒翻轉,平若葉咬了下唇珠,沉吟道:“這可不行啊,會出大事的。”
或許是因為他們剛重逢,也或許是因為失而複得想丟掉那些不愉快重新開始,五條悟似乎壓根就不想提這些不開心的事情。
可這一次,平若葉卻不想順從他的心意,真的裝作若無其事。
那曾經造成過心理創傷的往事,是夾在他們感情中的無形毒瘤,放著不挑破就會持續不斷的影響他們兩人。
終有一天,它會變成再也無法治愈的‘癌’。
這種事情,平若葉絕對不允許它發生。
她連泥濘坎坷都一路趟過來了,又怎會被眼前的小破石子兒絆倒?
平若葉想了很久,終於打定主意:“現在還不行,再等等吧。”
等悟君稍微減去那些不安再說。
因為,她如果敢在這種剛回來兩天的時候做點什麼——她敢肯定,自己絕對會倒大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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