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叛徒的場所放在了那個折磨了早乙女天禮兩次的浴缸裡。
狹窄的盥洗室擠不下三個人,於是伏特加被琴酒指派去外麵收拾屍體,買來的次氯酸漂白劑在此刻發揮了作用。
這是推理小說中犯人經常會用到的工具。
被用作現場血液痕跡檢查的試劑一般是魯米諾溶液,溶液被血液中的鐵離子氧化,發出藍光。而次氯酸漂白劑是強氧化劑,會使魯米諾發出強熒光,從而乾擾血跡判斷。
但是次氯酸漂白劑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揮發,在那之後,殘存的血液成分還是可以被簡單檢驗出來。
也就是說,琴酒打算速戰速決了。
天禮被帶入盥洗室,站在角落裡看著琴酒把渾身冷汗的布爾奇扔進浴缸。
一隻手被匕首削掉,另一隻則被洞穿,那把匕首上似乎是塗抹了什麼藥物,之前還如困獸般掙紮的男人在短短幾分鐘就喪失了力氣,隻能任由人擺布。
南倫敦是工業區,供水也十分簡單粗暴,閥門完全擰開的時候,水管的水壓十分驚人,衝刷在創口上簡直是酷刑。
此刻天禮才發覺,其實伏特加和琴酒在處理自己的時候,簡直算得上“溫和”。
被這種水壓衝刷,他這身脆弱的小骨頭會直接斷掉吧……
顯然,藥物帶走了布爾奇的力氣,卻沒能同時帶走他的痛覺。像等待被宰殺的牲畜一般,他從頭到尾被水柱衝刷了個乾淨,連臉上所有的顏色也沒能剩下,整個人呈現出瀕死的透明顏色。
審訊的過程天禮一直在走神,組織的叛徒這條線已經理清了,但謝爾比那邊還處於迷霧中。
在伏特加和布爾奇回來之前,不管是他,還是琴酒,都在思考計劃繼續下去的可行性。
那個給天禮貼身量裁的店員逃走了,也就是說,對方擁有了一個近距離觀察過「贗品」的成員。隻要拿來信息稍做比對就會知道,早乙女天禮不是他們要找的人。
「如果是這樣,對於琴酒而言,我就失去了價值。」
被他拋棄的後果隻有一個——死亡。
不得不說,琴酒真的是個非常複雜的人,之前在橫濱偶然遇見到的還隻是冰山一角。
在橫濱地下武器流通的事實暴露後,那批武器最終的下落不明。
不過天禮想,如果琴酒代表的是講「誠信」的黑色集團,最好的做法就是「將買家先生擁有武器的情報轉賣出去。」
新的買家是官方也好,是mafia也好,這甚至完全可以是兩頭售賣的商品,在入野一未在當時創造出的局勢下,完全不需要任何成本。
百分百空手套白狼,並且不算違約。
這或許是琴酒從頭到尾都沒有上門找入野一未麻煩的原因,他在這件事裡是百分百受益方。
「非常聰明、果斷、判斷力和執行力都很恐怖。」
而現在,天禮對他的認知稍微更新了一些。
「心狠手辣、謹慎多疑、並且現在看來還具有極強的掌控欲。」
天禮開始思考,在沙發上,琴酒默不作聲遞給自己彈*道刀的行為,能否算作一類考察——考察自己除了充當炸|彈的移動工具外,是否還有彆的價值。
他似乎並不想那麼簡單的舍棄「早乙女天禮」。
“你還有十分鐘。”琴酒回到邊上,擰開洗手台的水龍頭,摘掉黑色手套之後慢條斯理洗起手來。
水聲刺激到了布爾奇,讓他被泡漲的傷口止不住顫抖,儘管如此,他還是虛弱地說:“再……再給我二十分鐘也沒用,我……什麼也不會說……”
他想笑,鬆弛的肌肉卻做不到這一點,隻能儘數體現在惡毒的話裡:“組織因為我死了那麼多人……這實在是……實在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了,即使是你,琴酒……即使是你……”
琴酒不為所動,咬著手套,擦乾手後重新戴上,高大的身影投下龐大濃鬱的黑影。
“我是說,你還能活十分鐘。”他說,“你總是因為太自信而失敗,布爾奇,相信我,很快你就連珍惜這十分鐘的念頭也不會有了。”
天禮聽見琴酒殘酷道:“你會為了想要一個痛快,把知道的事情吐個一乾二淨的。”
·
琴酒如願以償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情報,轉身離開前把早乙女天禮留在了盥洗室,並讓他等布爾奇死了再出來。
天禮乖乖蹲在布爾奇麵前,看著他胸膛的逐漸與平靜的水麵同調,呼吸也越來越淺,凝望著天花板的眼睛像試圖破破繭的蟲。
突然,水麵蕩出一圈圈不規則漣漪,布爾奇的血堵住了喉嚨,但他還是像個虔誠的基督教徒一樣,在死亡來臨的前一瞬開始懺悔。
“「那場大戰」爆發後,英法德的歐洲戰場向外鋪開……這場戰爭奪走了一切,父母、朋友、還有我的妹妹安潔莉卡……”
“我不該加入「組織」……我不該……這群匍匐在戰爭的屍體上咀嚼腐肉的瘋子……他們,他們恨不得這場戰爭永遠不會停止……”
“「組織」也好,剃刀黨也好……全都去死……哈哈哈……全都去死……”
“我也成了瘋子的一員……臥底好痛苦……殺人好痛苦……活著好痛苦……死亡也好痛苦……一直都好痛苦……”
“親愛的安潔莉卡,我很快……就會回到你身邊…………”
被破繭失敗的窒息籠罩住,布爾奇的聲音已經十分微弱了,必須天禮湊得很近才能聽清那幾句說給他聽的話。
“殺……殺了我……拜托你……”
天禮注視著被曆史滾輪碾壓得四分五裂的難民。
這種情況也是有的,在時代的巨幕下,拿著紙網,伸出手,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撈起的金魚是哪一條。
布爾奇破碎的人格讓他連坐上賭博台桌的資格也沒有——被異能者大戰,普通人眼中恐怖又神秘的戰爭無情剝奪了。
天禮沒有如他所願,隻是輕輕握住他搭在浴缸邊的左手手指,微微歪著頭,灰白色頭發溫順蹭過臉頰。
他斂下的眉眼平淡又空洞,布爾奇已經看不清東西,卻很奇異地能夠將小孩的麵容印入腦海。
小時候布爾奇跟著父母去教堂,神父抱著繈褓中的妹妹,詩唱班的孩子歌頌主的恩典,彩色花窗上的人物慈悲又謙和,歌聲傳得很遠。
那時候,神父的眼神也是這樣。
後來,教堂被流彈摧毀了,玻璃碎渣下埋葬了主的子民。布爾奇想要回握住這個孩子的手,儘管在不久之前他們還是你死我活的關係,他攥住小孩的脖子,小孩險些劃開他的脖子。
而此刻布爾奇覺得他們其實都很可憐。
戰爭下,我們都無處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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