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的次數也不少,而當太宰治吃著冰淇淩球,坐在不知道是哪個國家哪條街的長椅上的時候,他還是心生十足的不真實感。
這次出差並不是因為委托,而是武裝偵探社不得不去做的工作。
本來太宰想要推給中島敦的,美其名曰鍛煉後輩,結果被江戶川亂步一句「敦的話,回來會連著做好幾十天的噩夢吧」所製裁。
太宰治倒是覺得做噩夢也是人生的一種美好體驗啦,但顯然,偵探社的其他同伴並不這樣認為。
「那還是交給太宰吧,反正這家夥活著就是噩夢。」
聽聽,多麼冷酷無情的話語,卻獲得了偵探社大部分成員明裡暗裡的一致讚同。
綜上所訴,太宰治被迫出差——不知道目的地的出差。
自從《渡鴉法》頒布,世界出現了很明顯的「真空期」。
沒有能力的人依舊在小打小鬨,有能力的人大多是上個時代的殘黨,他們變得束手束腳,隻因為那個人。
“欸——奧列格——!”太宰治終於忍不住喊在街頭和人對話的少年,“所以這裡到底是哪裡啊!”
看上去約莫十四五歲左右的白發少年回頭,冷清的麵容中沒有太多情緒。
“如果是你的話,在摘下眼罩的時候應該就猜出來了才對。”奧列格說,“抱歉,我的工作就是這麼無聊。要不再加一個冰淇淩球吧。”
不要把我當作你的那群律賊啊!
拳頭和冰淇淋能安撫暴起的惡徒,可他可是堂堂太宰,要是這點東西就能打發的話,這個世界都會變的無趣的!
太宰治忍住了想要這樣控訴的心情。
因為律賊之一就站在奧列格身邊呢,剛剛才給他心愛的老師買了冰淇淩,而被老師轉贈給了自己,如今正拿「遲早得把這家夥按進糞坑淹死」的凶惡眼神盯著自己。
律賊和太宰所熟悉的所有壞家夥都不一樣,他們是真的乾的出來這樣的事,並且不需要任何的挑釁。
雖然死亡是沒所謂啦,但是死法也是很重要的參考因素,是人生最後的體驗,怎麼能這麼粗暴呢。
“所以還是「製度」的問題吧。”
太宰滿不在乎地抱怨起來。
“「奧列格雖然成為了『和平』的基石,但同時也是最危險的鑰匙,所以得有人守著才行」,這到底是哪個混蛋家夥提出來的。而且國家層麵的事情,為什麼需要武裝偵探社摻合啊!”
“因為你很「有用」,太宰君。”
奧列格簡直有問必答,也不管自己說的話讓身邊律賊的表情變得更加恐怖的事實。
“要想殺掉我的話,除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外,你是最好的幫手。”
這倒是事實,奧列格的「不死」本質上還是異能的「拒絕」,而太宰治可以無效掉所有異能。
也就是說,隻要被他接觸,奧列格就跟普通人沒什麼區彆。
不止這樣,如果是被太宰君碰到,我會直接消失的吧——奧列格也這麼說過。
因為受過很嚴重的傷嗎?
隻是……
“陀思妥耶夫斯基……啊。”
太宰治記得之前奧列格都把魔人喊做「費季卡」的。
自從去了一趟默爾索,奧列格對魔人的態度好像就變了。
也不是變了,是幾乎不會提,在這樣必須搬出來的時候才會念出他的名字。
非常板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呢。
律賊對此十分滿意,要說唯一不滿意的話,可能就是他們的老師還是太仁慈了,沒有直接把那家夥關進古拉格吧。
“所以說,我們是來這裡乾嘛的?奧列格隻做審判的工作吧?應該是待在一個舒舒服服的大房間,端上用水泥浸泡的好茶和刀刻豆腐,居高臨下地念出判詞——這樣才像話嘛。”
“……”
聽著從太宰嘴裡冒出來的,可以被稱為「白癡」的話語,奧列格其實也很疲憊。
他也不是沒有被人「守」過,通常等級還不低,可不論是阿加莎還是加凡,都不會像太宰治這樣……抽象。
太抽象了,他的每句話都能搞出一些脫離常識又腳踏實地的東西。
要接話的話就要做好自己腦子也變得抽象的覺悟,不接話的話他又能一個人絮絮叨叨很久。
要應付這種人,還是得靠瀨尾澈也這樣同樣抽象的筆名啊。
覺得自己沒那麼抽象的奧列格決定直奔主題。
“是關於死者複生的事。”
如果有其他「高層」在的話,多半會阻止他向太宰治泄露信息吧,可這裡除了來往的路人外隻有他們兩個,以及對奧列格唯命是從的律賊。
所以,迎著太宰治終於亮起來的好奇眼神,奧列格繼續說了下去。
“有個隨意玩弄人命的家夥在附近,雖然不是吸血種,但你可以理解為差不多的異能……他在醫院大鬨了一通,太平間的屍體全部排隊跳起交際舞,然後扛起ICU的病人消失了。”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聽著居然還挺有趣。”
“如果這個國家的總統不是ICU病患之一,並且在近日突然出現,說要締造一個亡靈之國的話,可能我會稍微認同你的說法。”
“哇,好中二啊,犯人是什麼青春期DK嗎?不過這樣就說得通了。就算是傲慢的阿加莎,也不能把整個國家轟上,那樣做的話會被你丟進古拉格的。倒不如直接請你來處理這件事。”
太宰治兩三下把冰淇淩球塞進嘴裡,牙齒被凍到打顫也不在意,又乾脆啃光甜筒,拍拍掌心的碎屑。
他從長椅上站起來,向天舉著手指,朝大道一方邁步,氣宇軒昂:“好的,我決定了!玩弄生死的家夥值得造訪,我得去問問他的心路曆程,來給自己做個參考!”
“……太宰君。”奧列格淡淡喊住他。
“我不聽指責和抱怨的哦,感謝的話倒是可以,有我在的話,事情是會輕鬆不少的啦。”
“可是……”
“還有什麼可是的?”
奧列格歎了口氣,那抹寬容在這張隻有十五歲的麵容上顯得格格不入。
“可是你走反了。”他指著另外一邊,“律賊已經找到了位置,跟我來吧。”
***
太宰治大致清楚這個國家的位置,從氣候,人們的口音,路邊建築的款式,以及其他細碎的東西就能輕鬆推斷。
他隻是不知道這裡的「名字」。
應該是南美,至少不會偏離得太遠。不過因為奧列格所提到的那些事,大家神情都很緊繃。
畢竟這不是什麼領導突然犯病那麼簡單,異能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的東西,肆無忌憚使用異能的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的人。
地表從道路寬敞逐漸拐進可疑小徑,人流也越來越少,等到了幾乎是死路的矮小屋簷下,太宰治甚至能嗅到真實的死亡味道。
凶神惡煞的律賊往前走了兩步,直接將地下室的鎖給掰斷了。
“哐——”地金屬響聲拖得很長,當地下室的門被打開,一股腐臭味道立刻躥了出來。
這味道實在是太過刺激,饒是太宰治這樣從屍山血海中踏過的人,也沒有接觸過這麼「肮臟」的氣味。
像是集合了人類所有的汙穢,如泥濘般濃稠,黏膩。
然後太宰治就看見肌肉猛男律賊從懷裡掏出一張精致小巧的方巾,兩根手指小心捏著,生怕手上的灰塵玷汙了純潔無暇的手巾。
他將東西捧到了正在探頭查看情況的奧列格麵前。
“季阿娜的手巾為什麼在你這裡……?”奧列格瞥了眼。
“不是的,老師,這是我做的。準備很久了,終於派上了用場!這還得多虧老師的教導,果然啊,老師說的話從來沒有出錯過。”
肌肉猛男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之前您讓我們去學點文雅的東西,我和那群家夥都找了點事做。”
“……是麼?”
“真的!瓦列裡那個蘇卡不列,居然偷偷跑去學做菜!季阿娜的插花課老師說什麼都不收我,我最後就去搜了SNS上推薦的「陶冶情操必備課程」,最後選了刺子繡!”
搞崩無數俄羅斯長官心態的暴徒舉著他學成的刺子繡手巾,笑得想個等著挨誇的孩子。
……這個畫麵實在是太難懂了。
奧列格沉默了好久,太宰治也沉默了好久。
眼看著猛男就快因為老師的無動於衷而掉眼淚了,奧列格扶額:“你自己留著吧,我先進去了。”
太宰治眼珠子轉了兩圈,很不見外地伸出了手:“給我給我,我用的上!”
失落之餘,猛男偷來的視線格外不善,就算帶著呼之欲出的鱷魚淚,那也是想要殺人般的不善。
太宰治完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胡話張口就來:“你瞧我和你們老師的關係也挺好的,我先試用一下,會將美好的體驗如實告訴奧列格的。”
“太宰君。”
“嗯嗯嗯。”
“除了腐臭味之外,你還聞到什麼了嗎?”
“啊,大概是花香吧,這條手巾可真不錯啊,一看就是帶著滿滿的心意去製作的,能稱得上工藝品了呢!”
律賊悄悄豎起了大拇指,太宰則會以一個「我辦事,你放心」的親切笑容。
陰暗逼仄的地下室,武裝偵探社社員與古拉格律賊宛如要好的親兄弟,在此刻心靈達到了完美的契合。
奧列格:“……”
奧列格:“我是說,冰的味道。”
這次說不出話的人變成了太宰治。
冰能有什麼味道?
在太宰治疑惑的功夫,奧列格站停。
也就是在他似乎弄清了什麼事的瞬間,周圍的溫度急劇降低,呼氣時甚至會出現白霧。
白發綠眼的少年突然就鬆弛下來。
不管是懶散的站姿,微微偏著頭所以散開的頭發,半斂著的眼,嘴角平緩的弧度——像是穿著居家服從臥室逛到了客廳一般。
“太宰君,你和安諾舒卡先出去,你們的話現在應該還來得及。”
“誒?事情已經解決了嗎?”
“算是吧。”奧列格輕描淡寫說,“我死了就解決了,應該是這樣。”
氣氛在刹那間凝滯,安諾舒卡沒能收得住的惡意輕灑了出來,在被奧列格輕瞥後才好上一些。
太宰治明白了。
“原來這是……針對你的陷阱啊。”
***
異能是不講道理的,是充滿了想象力的東西。
隻要它的存在具有主觀邏輯,那麼再天馬行空的構想都能化為現實。
這個地下室給了奧列格非常熟悉的感覺,熟悉到令他心驚。
而他聞到的也不是什麼冰的味道,冰當然是沒有氣味的,那隻是常年處於某個環境中,對這裡已經熟悉到刻骨銘心了,才會再故地重遊時用自己能闡述的修辭來形容。
「這裡是古拉格」的味道。
在前因後果沒搞清楚的時候,試圖去賭犯人的能力,然後推測他的動機,這是完全沒用的,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