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賣身契燒了一半, 一直侍立在秋意泊身側的一個清秀小倌癱坐了下來,他的嘴唇顫抖著,眼睜睜地看著寫了自己的名字, 按了自己的指印的賣身契在銅盆中化作了灰燼,秋意泊隨手揮了揮冒出來的煙氣,文榕立刻一臉狗仗人勢的表情呼喝道:“你們這些人難道都是死的嗎?還不快給郎君去去煙火氣?!”
另一個小倌手中無扇,顫抖著抓起了自己的長袖, 站在炭盆的一側將煙灰刪到了無人的一側。
箱子裡的身契實在是太多了, 叫他們這個燒法, 一柱香也就去了一小疊。
文榕很自覺地抱起了一摞身契, 保證秋意泊和泊意秋兩人隻要一伸手, 手裡就能有一張契書。
秋意泊看著銅盆裡的灰燼, 笑吟吟地道:“看來你們所說的那個吳大人也不太行嘛。”
一炷香劃下來快半個小時了,燕京才多大, 秋意泊可以理解這等大人物不可能為了一所青樓快馬而來, 但他手下的打手侍衛什麼的總能來吧?
實際上外麵靜悄悄地, 半個人影子都看不見,連路過送胭脂水粉的阿婆都知道今天春風樓出事了, 繞著春風樓的大門走。
龜公被文榕那一巴掌打得鼻血直流, 如今那血凝固在他臉上, 將他映得如同惡鬼一般,他狠厲地盯著秋意泊和泊意秋:“你們不要太得意——啊——!”
文榕本來想提醒一下現在朝會才散,那兵部尚書恐怕人都沒出宮門, 這麼點時間, 有眠鯉露麵, 又有他們幾人, 有點能耐的都差不多查清楚兩位郎君的底細了。或許吳家家中無人敢於做主, 這才無人過來,結果還未張口便聽見那龜公又口出惡言,下意識一巴掌將他狠狠地摜在了地上,口中卻是斯斯文文:“若是不會說人話,那這條舌頭也是多餘的了。”
那龜公瑟瑟發抖,不敢再多言。
一眾青樓小倌都低著頭,安靜地立在房門口,看著或許是自己的,或許是彆人的身契化為灰燼。其中有些人涕淚橫流,有些人麻木死寂,有些人麵露絕望,還有些人則是笑吟吟地,仿佛看見了什麼極其有意思的事情一樣。
***
“秋大人,容老夫多言一句,擴隱此事牽扯甚廣,不如勸聖上緩緩而治。”一位紫衣老者與秋瀾和共出了太清殿,他看著秋瀾和,眼神有些不忍,又有些讚許。
“王閣老。”秋瀾和行走於禁宮之間仍是從容而閒適的,他帶著一些溫和而內斂的笑意看著王閣老,眸色沉黑,與王閣老對上之時,王閣老不由起了一些寒意,隻聽他道:“您與我說這話,可是交淺言深?”
“閣中一共就我們四人。”王閣老到底是縱橫官場,不至於被這一點嚇到,他麵無異色地道:“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但衝得太快了反而容易跌跤。”
也就是年近七十的王閣老才能對著已經到了知天命之年的秋瀾和說這話。
“我自是明白。”秋瀾和笑道:“那王閣老也該知道,已經緩不得了。”
“你……哎——!”王閣老長歎了一口氣,加快了腳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秋瀾和微微一笑,王閣老想安穩致仕,自然是不想出點亂子,但有些事情到了該做的時候就不得不做,也總該有人去做,隻不過這次恰好是輪到他罷了。
況且做個官不難,想要做個青史留名的官才難。
家裡的有一塊免死金牌,他還想再掙個丹書鐵券,最好等他時候還能配享太廟……家裡其實並不缺這些,但他總要找點有意思的事情來做。
前麵有個身著青衣的太監正候著他:“奴婢見過秋相,秋相留步,聖上有些事兒要交代。”
“好。”秋瀾和微微點頭,轉頭又隨著太監往深宮走去。等他再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快未時二刻了,他身邊
還跟著一個青年人,兩人有說有笑的出了宮門,待一上車坐定,秋瀾和便道:“出了什麼事兒,說。”
候在車轅旁的眠鶴見大人與那位同來,本來打定主意隻要大人不問,他絕不開口,奈何養氣功夫不到家,叫大人給看出來了。他吞了口口水,有些艱難地道:“稟大人,是兩位郎君……”
他話才說到這裡,便見秋瀾和已經挑了簾子看來,目光幽深,顯然是極其放在心上的:“兩位郎君如何?”
眠鶴道:“……兩位郎君叫一所南風館給訛詐了,如今帶了人去,聽說已經將樓子給砸了。”
秋瀾和一愣,隨即泛上了一點笑意:“隻是如此?你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來。”
雖然但是,他也沒想到秋意泊回來第二天就把青樓給砸了。
車中青年一頓,什麼叫做‘隻是如此’?
眠鶴隻好硬著頭皮道:“郎君們今日本想去賭坊,路過翠眉坊的時候叫那條街上一家名喚春風樓的南風館給衝撞了,還要兩位郎君賠他們百兩黃金才作罷。郎君們先前隻抓了人叫報官了事,不料那春風樓有些背景,竟叫了十幾號武人去圍堵兩位郎君,兩位郎君氣急了,叫人回府尋了人去,將那春風樓給砸了。”
秋瀾和唇畔笑意已經止不住了:“還行,沒吃虧,還知道叫人……現下兩位郎君身在何處?”
“兩位郎君還在春風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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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兩位郎君說要看看春風樓後台到底是哪位達官顯貴……”眠鶴想著方才文榕來要求他一字一句背下來的詞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腳下,竟然敢狗仗人勢,訛詐拐騙,行此橫行霸道之事,簡直是藐視皇威,罪不容誅……”
秋瀾和還來不及笑,車內青年人就笑了出聲:“去春風樓看看。”
秋瀾和側臉道:“我那兩個侄兒胡鬨慣了,那等醃臢地方,您還請三思。”
“總是要去接人的。”青年倚在車壁上,自有一番閒適威儀之感。他道:“難道你還能叫人帶他們回來不成?”
若是秋瀾和派人去有用,那兩位郎君如今怎麼還會在春風樓裡等著?
秋瀾和微微一笑,顯然十分讚同:“也是。”
***
秋意泊他們把那一箱子的身契燒得差不多他們也快不耐煩的時候,可憐見的,總算是有人來了。來的人不是彆人,而是應天府的衙役,身旁還跟著個管事模樣的人,那管事指著他們道:“差爺,便是這兩人,縱仆行凶,殺人放火,便是說破天也沒有道理啊!”
衙役一擺手,顯然早就與管事商量好了,他見秋意泊和泊意秋衣著富貴,呼奴喚婢,絲毫不覺得意外,手中一抖,腰間大刀出鞘,清光雪亮:“呔什麼人!居然敢在皇城跟下行凶!活得不耐煩了不成!還不快速速束手就擒!”
秋意泊頗有些不耐煩,斯裡慢條地撿了桌上蠟燭來把玩,順手抽了旁邊服侍的小倌的發簪撥了撥燈芯,隨即當著眾人的麵從容不迫正大光明的將蠟燭扔進了裝有身契的大木箱。
瞬間大木箱便成了一隻熊熊燃燒的火盆,看著便覺得十分去晦氣。
那火苗攢動,看得旁人心驚膽戰。
文榕可能是已經很好地代入了狗腿子這個職位,趾高氣昂地道:“就你們也敢來抓我們家郎君?爾等可知道我們郎君是誰?!”
衙役喝道:“我管你們是誰!若是識相,你們私了便是!該賠禮賠禮,該道歉道歉!否則鐐銬枷鎖伺候!保管叫兩位郎君此生難忘!”
“可我們才是苦主呀。”秋意泊眨了眨眼睛,顯得十分無辜,以他這張臉,便是沒有道理,都能生出三分道理來,那些衙役不禁晃了晃神,便聽他接著道:“我和我兄弟不
過是路過此地,便衝出來個花魁說我們誘拐他,這春風樓還要我們賠償百兩黃金,我們將人帶走報官了,不想這春風樓不依不饒,幾位差爺,你們不能隻聽這些小人一麵之詞吧?”
“信口雌黃!”那管事咳嗽了一聲,“差爺不必聽他們狡辯,將他們抓起來打入大牢才知道厲害!”
衙役仿佛想起了什麼來:“對!來人,將他們抓起來!有什麼話,等到明鏡高懸堂下再說吧!”
“不過是打了幾個妓子,也敢叫我們郎君上公堂?”文榕喝道。
泊意秋嗤笑一聲,側臉問道:“能打嗎?”
文榕想了想道:“能,幾個衙役打就打了,但事情鬨大了不好處置。”
秋意泊道:“那還等什麼?”
文榕在心中大歎兩位郎君是想把事情往大了鬨啊,不過他也不猶豫,一手負於身後暗暗比了個手勢,藏在暗處的眾人紛紛現身,那些衙役不禁吞了口口水,握著大刀的手有些顫抖:“你們……敢!我們可是應天府衙役,莫說你們是什麼世家子弟,便是皇子來此,也得與庶民同罪,與我們上公堂!”
秋意泊支著臉懶洋洋地道:“快些吧,看來人家是不回來了,把人揍了,我們也該回去了,時間差不多了,反正我是沒有耐心再等了。”
泊意秋也是同感。
本以為他們在這裡坐著,好歹能等到個管事的,結果等來等去就真的隻是來了個管事,頓覺無趣——也是他們把人看得太高了,說到底,一家南風館,再賺錢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一屋子賤人爛肉,怎配他們親臨?
派出個管事算是給點麵子了。
正在此時,忽地有人自外麵進來,身著玄衣,看著清冷斯文的模樣,隨即又是幾人,緊接著才見秋瀾和與一個儀態不凡的青年緩步而入,秋瀾和一見裡頭情形,便道:“正要打呢?看來我來得巧。”
他無視了一眾官差,徑自到了秋意泊與泊意秋麵前,兩人自然已經起身,拱手道:“見過叔父。”
外人當前,禮數做足,尤其是這種場合。
秋瀾和一指身邊人道:“這是我好友,姓明,你們喚他一聲伯父即可……你們倆也真夠鬨騰的,一回來就先砸了一家青樓,也不怕丟了身份。”
衙役們一開始為秋瀾和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