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意秋是順從的,因為在絕對的實力差距前,手段就成了可笑的把戲。

血霧真君帶著他進入了‘鷹房’。鷹房位於望來城城主府地下,本來泊意秋做一個地下通道的意思是方便逃命,結果經過血霧宗幾位真君的手段後就和血霧宗宗門打通了不說,看起來還挺像一血池地獄,反正泊意秋是不喜歡往這裡頭來的。

說起來這四舍五入是他自己弄出來的,如今也算是報應到了他自己身上。

鷹房是一片占地極廣的陣法,以一百零八周天星辰大陣為名,其中一百零八個星宿上各有一人,他們或坐或站,被困在陣眼之中,每過十二個時辰,陣法便會從他們身上取一滴精血彙入陣法之中,按境界分類,最終被送入血霧宗門下口中。

一滴精血,其實並不算太多,可每日一滴就是積毀銷骨,星辰大陣中的各位‘陣眼’隻能每日修煉打坐以供恢複,否則就會被生生熬成人乾——當然,血霧宗也不是那麼喪心病狂,每過七日,便會奉上療養的丹藥。

這也是泊意秋做的,否則血霧宗根本就不會給什麼丹藥,死了再抓一個就是了。

有人來了,不少修士睜開了雙眼,見是血霧真君與泊意秋,紛紛冷哼,鄙夷的將目光收了回去,還有性格激烈一些的修士冷笑道:“難道是血霧宗死絕了,居然勞動掌門親自來取血。”

“雞鳴狗盜之輩,劉道友,不必與他們多費口舌。”

還有一部分人看向了泊意秋,淡淡地打了個招呼:“泊少君。”

泊意秋微微頷首,並不答話,血霧真君問道:“癡夢可想入內?”

“師傅說笑了。”泊意秋斯斯文文地道:“我都可以。”

這陣法還是泊意秋和風餘親自去請教了一位隱姓埋名的陣法大家才研究出來的,哪怕血霧真君把他打得半死不活,他都有辦法徒手拆了這陣法——當年也沒想過最後會拿來給修士當牢房啊!他當年做這個想的是給望來城留個安保措施,畢竟望來城臨近鹿野林,萬一哪天獸潮城破,百姓們還能有最後一道防線。

血霧真君又不是不知道,他說這個純粹是想嚇他一嚇。

血霧真君一哂,也想到了這一折,帶著他繼續入內。在往內,就是血池。血霧真君的速度極快,泊意秋也老老實實地跟著,大約一盞茶後才見到了大片大片紅影。

血池占地並不算太大,要不是顏色不對頭,大可以理解為溫泉池的布局,大大小小坐落了十來處,最小的隻有一人寬,最大的則是有九丈見方,如眾星拱月一般捧著最中間的那方最大的血池。

血池中是以修士骨血熬製而成,又加入各種天材地寶,雖然如此,但依舊掩蓋不去空氣中的腥臭氣息,這裡是血霧宗門下金丹以上弟子肉身不幸損毀後重修之地,血淩真君也在其中。這血池做起來很簡單,死屍或者活人往裡頭一扔,便會瞬間化作一灘精血,一座一人寬的血池最少需要三十個築基修士才能積攢而成,最大的……大概需要三千築基——不過這麼多築基就是每天在望來城掃蕩都抓不著,聽說這方血池最主要的來源是一位真君。

泊意秋每次看見血池都怪惡心的。

這就不是他的手筆了,走到此處基本可以默認為已經到了血霧宗宗門領地的地下,聽說這些是早就流傳下來的,血池裡的組成成分可複雜了,有抓回來的人修、妖獸,最多的還是血霧宗自家的弟子,不過後麵望來城建立以後,血霧宗弟子就少了。

泊意秋有些心中微微發涼,其實不知不覺中……他也害了這麼多人。

不是不看就能裝作不知道的。

當年說想要建望來城是為了望來鎮百姓安危,可如今一想,要是把修士的命算上去,那也差不多了。他早應該稟報宗門的,就不該貪圖什麼望來城,什麼秘境,他當年就該直接稟報宗門,若是宗門有意,打下來這一片地方,他也照樣能光明正大的去建望來城。哪怕淩霄宗不願意大動乾戈,但提前知道有這麼一處,也好早日做打算。

說一句沒有良心的話,血霧宗殺再多的人與他都沒有乾係,可經由望來城殺了這麼多人,就是他造的孽。

他這麼些年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明明這百餘年有機會和宗門傳訊,甚至在去和百煉山商議望來城細節的時候也大可以直接走人,他是怎麼想的?一開始是秘境吊著他,想著不全部拿走太可惜了,中間是血霧宗吊著他,想著都做到這一個地步,不拿到血霧宗的山頭簡直是因噎廢食,最後是望來城吊著他,好不容易親手建起來一個城池,繁華愈上,他確實是在享受這樣的成就感。

若不是秋意泊歸來,他都沒有發現這一點。

血霧真君回過頭去,便見泊意秋眼中一閃而逝的愧疚之色,他溫和地道:“癡夢,大可不必自責。”

“師傅說的是。”泊意秋淡淡地道。

血霧真君卻出奇地有耐心,他細細地解釋道:“身為修士,本就是與天搏命,這其中,有人因奪寶而喪命,有人因與人逞凶鬥狠而喪命,有人因渡劫而喪命……仔細說來,不過是因為一個緣故,他們不夠強罷了。”

“既是都要死的,什麼樣的死法,又有什麼區彆呢?”血霧真君微笑道:“你從未享用過血池,你也數次進言希望我廢棄血池,是我不同意罷了。”

泊意秋也有耐心與他爭辯:“師傅隻對了一半。他們被抓入血池煉化,自然是有他們不夠強的緣故,但他們為何會被抓入血池呢?難道是因為他們人人都與血霧宗有仇不成?不是的,是血霧宗需要修士來煉化精血,所以是血霧宗的錯,而非他們的錯。”

血霧真君道:“接著說。”

泊意秋想了想:“我也並非什麼悲天憫人之人,雖非我親手將人壓入血池,但仔細一想,也不過是我借了他人之手行此惡事,如今因果纏身,也是我的錯。”

血霧真君眼中有些意味不明的光:“既然如此,大錯已成,你又想如何彌補呢?”

“我不知道。”泊意秋輕聲道:“大概看下一次天劫吧,若我能過,也算是因果儘消。”

“不怕心魔?”血霧真君反問道。

事到如今,泊意秋也不介意與他說些實話:“我是個心軟的,如今見了才會覺得愧疚,之前不也挺好?可能過了一段時間,我就會覺得又不是我的錯了,我應該也會想著是時事造就,我這樣的性格是不太會有這方麵的心魔的。”

世事都有很多麵,血霧真君說都是他們不夠強的緣故這一點泊意秋是認同的,可另一麵他也覺得有一部分自己的緣故這也不算錯。可再反過來一想,他可以認為是自己被血霧宗逼迫,他日日被血霧真君盯著,已經儘自己的全力在控製血霧宗的殘害範圍了,這便又是血霧真君的錯,不是他的。其中到底誰對誰錯,無外乎從心罷了。

對於這樣不太好想明白的事情,泊意秋決定不再想,放一放,或許等到回頭看,一切又都明白了。

就如同當年在凡界每日鬱鬱寡歡,恨不得自儘,如今回想起來也不過平常。

泊意秋道:“說到底,還是道統的錯。”

“天下無上道統何其多,赤血錄我也學了,也沒有覺得多麼了不起,赤血錄雖然有各種各樣的便利,可它帶來的不便也是有目共睹。”泊意秋看著血霧真君道:“以師傅和各位師叔的靈根悟性,若是拜入正統,恐怕成就也不會遜色於如今。”

“我與你師叔們是回不了頭了。”血霧真君說罷頓了一頓,隨即笑著搖頭道:“……也不怪你有此一問,你還未成就真君,赤血錄你也隻為應付我學了一些皮毛,這一點你恐怕是不知道的。”

血池沸騰,從中冒出來了一個少年的虛影,他伏在岸邊,抱怨道:“師兄,癡夢,你們可總算來看我了!”

“血淩師叔。”泊意秋問候道。

“血淩。”血霧真君道:“好生待著。”

血淩真君歪了歪頭:“知道了知道了,師兄你好像我娘!……你們方才在說什麼錯不錯的?”

血霧真君柔和地道:“與你無關,去閉關,你師姐還在等你出去。”

血淩真君撇了撇嘴,還想說什麼,血池之下卻陡然亮起了一個陣法,除卻血淩真君所在,其餘血池中精血飛入空中,一時之間小型血池中傳來了無數哀嚎聲,這是血池之中還在修養的弟子的慘叫。最終連帶著他們與精血都被彙入了血淩真君所在,緊接著一個巨大無比的禁製當頭壓下,將那方血池封的嚴嚴實實,血淩真君大叫一聲,還是被壓入了血池之中。

泊意秋靜靜地看著,他知道血霧真君也沒有多麼勝券在握,本來血池就珍貴,能進血池修養的大多都是門中備受看重的弟子,如今一來這十幾號血池當中修養的弟子可都當了血淩真君的養料,死得連影子都沒了,一意就是要叫血淩真君儘快恢複。

血霧真君神態平和:“赤血錄是前輩所傳。”

泊意秋沒忍住嗤笑道:“祖宗傳下來塊旱田,當晚輩的不能賣,但祖宗也沒說不能再買一塊上好的水田吧?難道就要全家人都耗死在這塊旱田上?日夜耕耘,遇上災年就讓家裡孩子老人餓死?師傅,三千世界道統何止萬千,能者居上,弱者淘汰,這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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