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彆看了,鹿叔找你呢!”呼喊聲驚醒了茉莉,她連忙收回了視線,快步往老耗子的方向走去。
老耗子邊走邊說:“剛剛那場雷可太邪門了,說來就來,雨又那麼大,寨子裡差點都被淹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誇張的,活似下麵有啥妖怪要渡劫一樣……”
寨子裡正在忙活,問題說大吧,不是很大,說小卻也不小——房子被泥巴糊住了。先是來了一場大風,把沙子吹得亂飛,緊接著又是落地雷,更是把沙子揚的到處都是,把房子都給蓋住了,其實這也還好,偏偏又接了一場大雨,這雨下了得兩個時辰吧?沙子進了水成了爛泥,扒在房子上得用鏟子鏟下來才行。
不過就算有這麼一場莫名禍事,但大家臉上依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這場雨下的太好了,這下子今年旱季不用發愁了。
突然之間,老耗子倏地住了嘴,他與茉莉麵麵相覷,老耗子有些結巴地說:“……不、不會吧?”
茉莉也在看他。
兩人都想到一個地方去了——什麼妖怪要渡劫。
而他們村裡剛剛走了個妖怪,妖怪還教他們讀書寫字,算賬理財,采藥治病……
“不會是先生吧?”
“閉嘴,彆瞎說!”茉莉厲色道:“什麼妖怪不妖怪,先生那能是妖怪嗎?他好端端一個大活人,平時跟我們開玩笑,你還當真了?!再在這裡咒他,彆怪我不念這麼多年兄弟情份!”
老耗子嘴唇顫了顫,然後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對對對,肯定不是先生,先生這麼好一個人,哪能挨雷劈啊?!是我烏鴉嘴!呸呸呸!”
先生要是個妖怪,那能在跟山那麼粗的落地雷下活過來嗎?
茉莉卻已經走進了人群,眾人見了她都招呼一聲‘大姐’,大家都在忙著清理房子,裡頭還有些老人孩子被埋著呢,一時半會兒的不會出事,時間久了可就不好說了,茉莉看了一眼外麵泥堆下露出的一條腿,囑咐了一句:“都賣力點!先救人!弄好了把土狐他們的屍體拖到外麵去喂野狼!再等一會兒就得發臭了!”
“是!大姐!”
茉莉去了鹿叔家見鹿叔,鹿叔平素不愛出門見人,也無兒女,但在村子裡地位超然,他是收養過茉莉的人,還會一些問卜的本事,又能看天象,往往隻有大事才會叫茉莉去見他。
“叔,您有什麼事兒?”茉莉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麵前的老人已經垂垂,麵若朽木,唯有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睿智,他慢悠悠地說:“先生走了?”
“嗯,走了。”茉莉一邊說著一邊看了一圈房子裡的陳設,見大致無恙才放下心來,饒是如此也拿起了一旁的鏟子,走到窗邊上去鏟飛進來的沙土:“雷暴之前他就走了,我還擔心他呢……您怎麼又不關窗!我說了多少次了,這次虧您運氣好!不然您今天就得給活埋在裡頭!”
鹿叔笑了起來:“人老了,懶得動。”
“那就多出去走動走動!一天天待在屋子裡像什麼樣子!就是老臘肉也得掛屋外吹吹風呢!”茉莉道:“您都幾個月沒出門了?四個月了吧?!我都擔心您身上長毛!”
鹿叔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哪能啊。”
“您問先生做什麼?”茉莉有些奇怪地說:“您怎麼知道先生走了。”
“你叔我啊,當然是算出來的。”鹿叔擺了擺手:“行了,你去吧,我這兒我自己能弄,你趕緊出去忙吧!對了,帶著人去外麵走一圈,有大好事,去的越快越好。對了,還有,順道去卓遠那兒看看,彆給埋得找不到了。”
茉莉聞言立刻扔掉了掃帚,嘴裡下意識罵了一句娘,跟火燒屁股一樣往外跑:“謝了,叔!我回頭再來!”
真是要命,她當初給她死鬼冤家尋得地方挺好的,在一塊大岩石後頭,擋沙擋風,現在這雷暴一來,她冤家的墓該不會給埋了吧?!不是,那石頭在不在還是個問題!要真是這樣那可完了,真找不到了!
鹿叔看著她的背影無奈地笑了笑,一手有些生疏地捏了個法訣,屋子裡的塵土泥巴瞬間消失無蹤——哎,那位大能終於走了,他不用再躲在屋子裡嘍。
因果累人,當年一時好心,惹得現在幾乎成了個凡人,不過這也好,虧得他現在與凡人沒什麼差距,否則那位大能受著傷,見了他還能留下他的活路來?
他這條老命還是很要緊的——也要多謝那位大能,搞了那麼大的陣仗,他那個法寶應該是沒用了,現在他身上因果消儘,又隱隱有了要突破的感覺,到時候他這條老命說不得還能再多活個幾百年。
*
鹿叔的話茉莉是一直信的,把空著的人都叫上了,火燒火燎得往外跑,她那冤家的墓就在不遠,等遠遠地看見那塊巨石,心中不由鬆了一口氣,沒一會兒到了巨石後頭,她卻陡然失語,在巨石後方不知何時多出了一片湖泊,一碧萬頃,波光粼粼,她從未見過這般美麗的湖水,身後跟著的人也是如此,眾人呆呆地看著湖水,許久茉莉才回過神來,趕緊催促著駱駝過去,很快她就找到了一個風沙堆砌的小土堆。
她下了駱駝衝了過去,雙手挖著沙土,一旁的老耗子等人連忙過來幫忙,不一會兒一個墓碑顯露了出來,茉莉用黑紗擦了擦墓碑,見好端端的,這才終於放下心來。眾人見狀不由道:“咱們姐夫可真太厲害了!這是顯靈了吧!這麼大一片湖!嘿嘿!瞧著比寨子裡的還大好多呢!”
茉莉心中也有盤算,在大浪沙命就是水,水就是命,這麼大一片湖泊,隻要它不會在短時間內蒸發,那麼它就是他們最好的安身立命所在。她道:“在這兒也不老實小心我抽你們!老耗老紙你們留下,剩下的跟我去巡邏!”
“是!大姐——!”
被指到留下的兩個人歡呼了一聲,衣服也不脫直接往水裡衝,又是喝又是洗,比過年還高興。茉莉嘖了一聲,隨他們去,帶著眾人又往其他方向去了。
風慢騰騰地拂過,吹得湖麵蕩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漣漪,茉莉的麵紗被吹了下去,像是被人捉住了一般往後麵飄著,她抓住麵紗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她突然想起來三十年前,她蹲在岸城縣丞家的牆角下,想著等到晚上就從狗洞裡鑽進去偷點吃的,有一個少年從裡頭出來,見到了她,走過來給了她一個水囊和一份夾著肉的烤餅。
他可真好看,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人。哪怕現在見過了先生那等不似凡人的容貌,回想起來,還是他最好看。
他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她沒有名字,他就笑著說你笑起來就和茉莉花一樣好看,以後就叫茉莉……他為她找到了鹿叔,讓鹿叔收養了她,鹿叔那時是縣丞府上的客卿,他是縣丞家的郎君,所以他們就一起長大了,他教她讀書寫字,教她算賬理財,教她習武防身,很自然的,他們互定終身,家中父母也都讚成,隻等著成親那一日。
但他去參軍了,他說他們家的人,不能眼睜睜看著國破家亡,所以他就去了,後來那一場戰爭勝了,他也回來了,命卻沒有回來。她還是願意嫁給他,可他家中卻又不同意了,說祖宗有令不許結冥婚,不許叫好人家小娘子守活寡,她不肯,所以就帶著他一起跑了。
再後來,岸城換了縣丞,日子也一天天難過下去,她成了沙盜,成了沙盜頭子,慢慢建了寨子,永遠守著他。
“死鬼,抓著我做什麼!”茉莉笑著斥了一聲,把麵紗重新蒙在了頭上,頂著烈日向外走去了。
風依舊徐徐而來,拂去了墓碑上的沙土——亡夫秋卓遠之墓,妻茉莉敬立。
……
秋意泊看著墓碑,原來他是不知不覺中當了一把子孫後代的替身?
他抬手將一壺酒撒在了墓碑前,雖然是當替身,但他還是要謝一謝的,不然他可能就得頂著烈日在沙漠裡硬生生躺一個月了。他輕輕笑了笑,去春境的綠洲看了一眼,隨即離開了大浪沙。
既然春境成了,下一個秘境,就安放在海裡吧,畢竟遠海哪裡多了一座島也看不出來不是嗎?
*
又是三年過去了,秋意泊先去老老實實閉關了兩年,畢竟渡劫之前虧損太重,雖說後來身體都修複了,誰知道有沒有什麼後遺症?他可不想過了幾十年突然冒出來個後遺症。出關之後他將剩餘的兩個秘境都落在了海裡,有了春境的教訓,再加上自己境界上漲,倒也沒那麼厲害了。
秋意泊一進春溪城,就發現春溪城中人流如織,張燈結彩,他算了算時間,居然又是一屆春宴了。
這事兒和他關係不大,不過人多起來攤子就多,他倒是挺喜歡的。
去了買莓果的攤子買了大草莓,攤子還是那個攤子,攤主卻是不認識了。或許是因為大草莓看著紮眼,聞著香甜,價格又便宜的關係,攤子麵前排了不少人,還有不少是修士領著一幫小孩子在等。因著到了新地方,又聽說往來都是神仙,這些小孩兒也隻敢小聲說話,不敢喧嘩,倒也算是相安無事。
好不容易輪到秋意泊了,秋意泊想了想沒有買太多,他現在也悟了,納戒裡放太久的東西他也是不會吃的,前陣子……之前他清理納戒的時候送了兩三千顆給門派食堂。這個大草莓實在是很大,饞起來吃一顆就差不多了,反正往前算十年他一共就吃了二三十顆,所以他買個五十顆就夠了——後頭還有那麼多小孩都在等,他要是一口氣包圓了這些小孩兒會哭的吧?
畢竟春溪城裡現在的他們能買得起的真不多。
秋意泊貪大草莓新鮮,捧在掌心裡就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溢滿了口腔,他享受的眯了眯眼睛,乾脆尋了個巷子口貓著專心的吃了起來,今年的大草莓好像格外的甜美,秋意泊舔了舔手指,決定再來一顆,正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