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要說回無悲齋滅門的那一日, 秋意泊自無悲齋回來後,就發了一封書信到了靈鶴門,請秦渺和王懷宙下山一見,隻道是有一樁機緣相贈。
王懷宙和秦渺收到信件後對視了一眼, 兩人修為如今皆是化神巔峰, 不曾叩問真君主要是因為靈鶴門中勢力太過複雜, 鳴蘊道君死後靈鶴門堪稱是一團亂麻,不成為真君還好些, 成了真君難免要被人盯上,化神巔峰這個境界正正好好,兩人擺出一副保皇派的模樣, 反正他們兩個不可能成為掌門,誰當掌門都行,反正誰是掌門他們保誰, 反倒是太平度日,無人打攪。
這確實也是最佳的對策,他們兩個道君,入這鏡月天境是為了造化機緣,不是為了奪取一個二流都算不上的門派的掌門之位的,距離下一次鏡月天境還遠, 根本不愁時間重新修煉回道君境界,何苦為這折騰不休?
兩人到了流雲城, 循著秋意泊給的路線找到了一家隱蔽破舊的小客棧, 等到了地方, 果然就見到了秋意泊。
“真是稀客。”秦渺不禁挑眉:“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收到張道友的請帖。”
秋意泊輕笑道:“兩位師兄請坐。”
王懷宙還是一如既往,顯得平和溫潤,他看了秦渺一眼, 示意他收斂幾分,兩人這才在一旁坐下了,秋意泊道:“今日來,有一樁機緣要告知兩位師兄。”
秦渺反問:“什麼機緣?要人命的機緣?”
“少寧請說。”王懷宙道。
秋意泊頷首:“說是要人命也差不多了,近幾日,我師傅會殺上靈鶴門。”
王懷宙和秦渺皆是一頓,王懷宙問道:“為何?那位道君與靈鶴門的仇怨……不是已經了結了嗎?”
道君與道君之間的仇怨,通常以一方隕落告終。畢竟一界修士就這麼多,要動不動來個抄家滅門的,恐怕一界修士就不剩多少了。當然,若有那等血海深仇的滅門之事也不是沒有……不過一般情況下,大家各自有些不必言說的默契罷了。
如今鳴蘊道君已死,扶瑤道君要是想滅了靈鶴門,當年為何不動手,反而現在才來?總不能是她老人家越想越覺得委屈,如今鏡月天境引起的爭端都差不多後,才終於騰出手來算賬來了吧?
“確實了結了。”秋意泊忽地話鋒一轉:“我並非張少寧。”
王懷宙和秦渺瞳孔緊縮,放在桌下的手指一顫,當即便要做出攻擊之態,卻聽秋意泊接著道:“想二位師兄也不是王懷宙與秦渺。”
“我與二位師兄並無仇怨,反倒是我在靈鶴門中時,兩位師兄雖然心存疑慮,卻也看顧我不少,少寧感激不儘。”秋意泊平靜地說:“如今我師傅決意證道造化,我無意與她爭鋒,兩位師兄如今也不過是化神境界,若還要命,莫要回山。”
王懷宙沉默了下去,秦渺忽然道:“那位道君決意證道造化?張少寧,你莫不是入障太深?此處可是鏡月天境。”
回答他的卻不是秋意泊,而是王懷宙,他道:“少寧你的意思是……那位道君乃是天定之人?”
秋意泊微微一笑,並不否決,通常這種情況下,意思到了就行了。
就算各個道界叩問煉虛合道的標準不同,但能成就到這一步的,無疑各有各的高明之處。作為道君,對於天道有所猜測也是合理之至的事情。
王懷宙沉吟許久,才道:“少寧可對那位道君前身有所了解?”
“我並非問虛道界中人。”秋意泊道。
王懷宙頷首,又沉思半晌:“……既如此,那我隻問你一句,少寧,你師傅為何要太證道造化?”
“自然是為了坐鎮道界。”秋意泊道:“問虛道界想必二位師兄已經見識過了,我也不必多嘴多舌,恐怕也隻有出現一位造化,才能將問虛道界都保下來……我登臨陽神本就不過三四百年,而師傅如今已是合道巔峰,再有半步便可得證造化,我也無意久留於問虛道界,自然不會再爭這些。”
秦渺冷笑道:“這個理由可站不住腳,你得了造化機緣,也可就此離去,何人強逼你留在問虛道界了?”
秋意泊搖頭道:“我得了此界機緣,卻不坐鎮此界,於心有愧,不如不要。我道煌煌,何須此等瑕疵?”
秦渺又問道:“既是如此,你大師兄也是合道境界,為何不叫他去得?”
秋意泊無奈地說:“秦師兄,大師兄如今隻有化神修為,難道再等一千年嗎?我座下弟子境界低微,實在是放心不下他們。”
秦渺一時語滯,無言以對——這話確實是實在得不能更實在了。
一入秘境,幾年、幾十年都是正常的,但真要在這鏡月天境裡待上一千年……莫說張少寧並非問虛道界中人,就算是他們,也不願意真在這秘境裡耗上一千年兩千年……誰能料到下一個遺憾何時出現呢?
他們是修士,不是無欲無求的仙君。
王懷宙突然道:“少寧,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們助那位道君一臂之力?”
要是隻為了報當年相護之恩,告訴他們明日扶瑤道君就要殺上靈鶴門就夠了,他們為了自保,自然會選擇逃離靈鶴門,但如今張少寧與他們說了這麼多,那必然是彆有所圖。
“大師兄言重了。”秋意泊眉目舒緩,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道:“如今以我師傅的修為,恐怕也用不上二位師兄。”
扶瑤道君如今已是本界中修為最高者,哪怕其他合道道君圍攻扶瑤道君,也不可能贏——無他,天命在扶瑤道君。這天命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的,就算他們聯合起來殺了扶瑤道君,下一把大家一道重開,扶瑤道君還能再殺他們一次,下一次不行還有下一次,那幾位道君還有什麼贏麵在?
她如今就是一力破十會的局勢,無論是秋意泊也好,王懷宙、秦渺也罷,不過是螳臂當車,這條細得一逼的小胳膊是推車還是攔車又有什麼區彆?若非天道酌情將他們的身份掩蓋,又壓製了扶瑤道君,他們入這鏡月天境那就不是狼人殺了,是大逃殺——他們逃,扶瑤道君殺。
所以根本談不上助扶瑤道君一臂之力。
秦渺:“你——!”
秋意泊搖了搖頭:“二位師兄若能與我結盟,我另有機緣相贈。”
王懷宙苦笑道:“少寧,你哪來這麼多機緣?”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調侃道:“跟在老妖婦身邊拿命換來的。”
兩人一怔,王懷宙笑著搖了搖頭:“你啊……”
秦渺瞅了他兩眼,嘟噥了一句:“之前裝的還挺像的……怪不得那位也看不出來。”
怎麼不是?瞧瞧他之前在做什麼?又是爬樹打鳥,又是下河摸魚,當年若不是師傅派他去抓人,恐怕這位小師弟如今還在那山溝溝裡貓著,當他的‘太上長老’指點家族子弟拿著‘上品破魔鐮’和‘極品金剛叉’上山捕殺金鱗噴雲鯉呢!
哦對,他還怕鬼,哪有堂堂道君是怕鬼的啊?!可憐見的,人都被嚇得發抖,小臉煞白的,誰看了不說一聲小孩兒可憐?誰會認為這其實是個陽神老怪啊?!
他們看不出來,扶瑤道君自然也看不出來。
王懷宙道:“……其實,扶瑤道君若是為了道界之故,我二人也無意與她爭鋒。”
“明人不說暗話。”秋意泊微笑道:“大師兄,要不要結盟?”
王懷宙輕輕笑了笑:“……好。”
兩人當即歃血為盟,秋意泊側臉對秦渺道:“好了,二師兄可以出去了。”
秦渺:“……?”
你有事嗎?!
秋意泊無辜地說:“二師兄不與我結盟,還想白得我的機緣?這不太好吧?”
秦渺跟個被踩了爪子的貓一樣:“誰說我不跟你結盟?”
他當即咬破手指,與秋意泊結盟,其實歃血為盟也沒有什麼特彆大的威力,主要還是個儀式感,秋意泊也不糾結太多,直接將他的推測告知了兩人:“鏡月天境為扶瑤而生,鏡月天境中的鏡月天境卻不是。”
王懷宙眉目微動,“你的意思是……?”
秋意泊笑道:“是。”
秋意泊說罷,起身告辭:“二位師兄慢慢想,我先告辭了。”
……
***
秋意泊改頭換麵去了流雲城,流雲城裡因為靈鶴門一事顯得淒惶無比,挨家挨戶大門緊閉,行人行色匆匆,已經有民眾打算搬離流雲城了——沒辦法,誰叫流雲城距離靈鶴門最近?萬一有靈鶴門弟子潛藏在了流雲城,誰敢打包票那位道君不會追過來?
“那位道君當真是心狠手辣,整整一座山啊!死得連隻螞蟻都沒剩下!”
“可不是麼,那火燒到了今天早上才滅……太嚇人了。”
“快走快走,那位看著是瘋了,真要是追到城裡來,誰管城裡其他人無辜不無辜?”
“造孽啊……”
秋意泊伸手扶了一下兜帽,扶瑤道君不會殺到流雲城來,但他卻不好多說什麼,他轉身進了一條小巷,不多時便到了一家破舊的客棧,進了門也不必與掌櫃小二打招呼,徑自去了裡頭,在一間房間門前停了下來,他伸手敲了敲,稍等了一會兒,便有人來替他開門。
“大師兄,秦師兄。”秋意泊打了個一聲招呼,熟門熟路的坐了下來:“可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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