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威武的城門在視野內越變越小、直到慢慢地消失不見之後,湯尼才稍微鬆了口氣,將視線重新收了回來。

他向著車頂上端坐著的幾位翼族使者揮了揮手,露出一個頗為友善的笑容——

“嘿,翼族的兄弟姐妹們,差不多可以進來了。”

什麼動靜也沒有傳來,坐在車頂上的那位使者隊長以及他的幾位成員就好像沒聽到這句話似的,依舊雙手抱胸、威風八麵地坐在高處,用一種審視的眼光看著魔族內出現的所有建築物。

湯尼見狀,內心默默地歎了口氣,然後才鬆開了手裡的“韁繩”。

笑話,

翼叫獸本身就具有認路的能力,如果一個珍貴到要拍賣才能獲得的坐騎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那他們商會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這韁繩存在的意義僅限於——

讓彆人知道是他湯尼趕的馬車。

是他湯尼親自出馬請回來了一眾翼族的使者,浩浩蕩蕩地返回了魔王城。

不過,不管是韁繩也好、湯尼也好,甚至是車頂上這些堪比遊行花車裡的NPC似的翼族也好,都隻是為了同樣的一個目標。

那就是吸引儘可能多的注意力,讓外界的目光全都放在他們的身上,從而忘記一些小小的、可能並不那麼重要的事情。

就比如······

湯尼把韁繩一圈一圈纏回了腰間,然後撩起了身後通往車廂的簾子。

在那裡麵,某個去掉了易容和變裝的魔族青年正捧著一本書在看。陽光順著車窗傾瀉下來,剛剛好灑在他溫柔的棕發上麵,整個人溫和的簡直就像是歲月靜好的代名詞。

誰能想到呢?

就是這麼一個家夥在昨天晚上的時候,身上還是穿著那見鬼的輕薄紗衣,臉上厚厚地塗了一層城牆似的粉,還美其名曰“保養麵膜”。

真是見鬼!

湯尼在心中狠狠地唾罵著自己的好友。

見到湯尼進來是這幅表情,尤來亞就知道這家夥一定又在心裡罵他了。

他將書合起來,懶洋洋地看湯尼:“你又在想些什麼?”

“我在想老爹為什麼一直批判我那麼帥氣的著裝,卻把你這個整天用奇怪砌牆粉穿奇怪衣服的不良人士給當成魔族典範。”

“都說了那不是砌牆的粉,是用來保養皮膚的魔法膏。”尤來亞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並且對湯尼的不專業表達了自己的唾棄,“湯姆森商會在護膚品行業上向來弱勢,怕不是沾了你這個少主的光。”

“少來這套。”

說著,湯尼毫不客氣地擠開了尤來亞,將自己拋在了柔軟的座椅上。

“說實話,我當初可沒想到真能把你弄到王城來。”

湯尼說的的確是實話。

尤來亞究竟是個怎樣固執的性子,湯尼作為和他一起長大的朋友,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但凡尤來亞當初少點倔強,現在也不至於過著被魅魔們到處追殺的旅館店長的生活。可是話又說回來,假如當初尤來亞真的留在了王城,又會不會跟他的哥哥一樣勾結外族、被權利蒙蔽眼睛呢?

湯尼在心中歎了口氣。

他作為商會之子,父親本就和魔王的關係親近,自然也少不了和這些王子公主們往來。隻不過大王子天然比他們歲數要大上許多,不管是學業進度還是其他的事情都會領先一截,久而久之也就慢慢地拉開了關係。

湯尼隻是和對方保持著明麵上的友好往來,對於更多的東西卻不是很了解。

就像是現在,他能清楚地想明白好友為什麼打破自己“堅決不踏進王城一步”的誓言悄悄潛入,卻想不明白為何——

大王子要在勝券在握的前提下和拐帶幼崽的外族勾結在一起。

是的,湯尼和尤來亞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全都是因為昨天忽然收到的一則來自斯科特的通訊。

在通訊中,他們才剛剛因為對方的平安無事而鬆了一口氣,可是緊跟著,斯科特透露出來的消息卻讓兩個人大吃一驚。

斯科特告訴他們,他在那座山的附近誤入了一個隱蔽的基地,而少年還在基地的內部發現了大王子和埃利斯的蹤跡,甚至救出了翼族被拐帶的幼崽。

這怎麼能不讓人想到魔族內部悄然失蹤的那些幼崽們呢?

大王子想要在繼承儀式上動手,而斯科特將會帶著翼族的援兵朝這邊趕來——這個消息明確地傳達到了兩個人的耳中。

這下,曾經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翼族使者們也湊過來了。

誒——他們翼族的崽子原來沒事!

等等——族長你們是不是老花眼了,為什麼那麼大一個幼崽擺在眼前認不出來??

什麼——這個狗屁聖地是不是瘋了,竟然敢對他們翼族的蛋動手腳!!%*#¥*@!

以上三步,是那批養著傷的翼族使者們態度的變化三部曲。

湯尼和尤來亞的震驚可是一點也不比他們少,尤其是在聽說大王子的打算時,更是提起了心來。

斯科特並沒有和他們說對方究竟有什麼打算,甚至連斯科特本人想要做什麼,少年也隻是含糊其辭。

但是,這並不妨礙嗅覺敏銳的魔族們從這些語焉不詳中聞到某種鄭重其事的緊迫感——

是的,緊迫感。

就好像有什麼催促著他們必須儘快做出行動,就好像如果不這樣做、立即會有什麼不想看到的事情發生似的。

當時兩位魔族的好友相互對視一眼,彼此的心中就已經有了決意。

他們和斯科特商量一番之後,便已經定下了今天的計劃。

先由翼族使者作為引子,將湯尼出城的事高調地掩蓋下來,並且借著這個機會把尤來亞“偷渡”進魔王城。

偷渡的計劃放在彆人身上或許艱難,可是對於天賦能力本來就是能減弱存在感的尤來亞來說,卻可以說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等進了王城之後,一切就會變得順利許多。

可在這種敵暗我明的情況下,無論是多麼順利的局勢,都必須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行。

尤來亞伸出一隻拳頭停在半空,那溫和的棕色眼睛旁邊肆意生長著的,卻是和那氣質完全不相符的妖豔符文。

“就算是縮頭烏龜,也不能在這種時候隻顧著自己藏起來就好吧?”

“再說我隻是出來頂個人頭,怎麼就一定得是我做魔王了?我看·······那不是還有人挺合適的?”

湯尼瞅了兩眼對方伸出來的拳頭,嗤笑一聲,也伸拳跟他碰了一下。

“你是說你那個妹妹嗎?”撇開那些問題不談,她做魔王也的確沒什麼問題。

後半句話湯尼識趣地沒有說出口。

“咚咚咚!”

忽然,從車頂傳來了不耐煩的敲擊聲。

湯尼和尤來亞一靜,接著,這位魔族的商人不知道按了車廂裡的哪個機關,車頂上的聲音突然清晰無比地放大在了他們兩個的耳邊。

第一個傳來的,是翼族那位年輕的女性鳥人略帶暴躁的聲音——

“我們還要再那麼裝多久?隊長,我真是受夠了那些人看稀奇魔獸似的目光。”

“安靜些,彆忘了來的時候是怎麼說的。”沉穩有力的聲音歸屬於那位曾經負傷最終的隊長。

“唔,給這兩個魔族多添點麻煩?”少女回憶著。

此時,另外一個翼族也看不下去了,提醒說——

“不,當然觀察王城裡有沒有可疑的人,都說了下次不要在開會的時候睡覺了。彆忘了那些被汙染的蛋,族長在昨天的血脈傳音裡不是說了,如果不是斯科特恰巧能夠淨化······”

他的這句話沒有說完,可是剩下的假設情形卻足夠車頂上陷入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與此同時,車廂中同樣沉默了許久。

“看來我們的小鳥使者們瞞下了很多的事。”尤來亞扯動嘴角,率先打破了這片安靜的氛圍。

“血脈傳音?原來翼族們之中真的有自己的聯絡手段,難怪之前推銷通訊器死活推銷不出去。”

“湯尼,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嬉皮笑臉的魔族青年終於舉手投降:“好吧,好吧,我猜你想說的是小斯科特。”

“之前你會把他當成魔族的幼崽就已經夠讓我驚訝了,老實說,我還以為你跟那些翼族一樣發瘋了——他千真萬確是亡靈族的崽,我可是親眼看到他用過亡靈的魔力。”

“至於什麼汙染和淨化······”

湯尼的聲音一頓,那雙眼睛裡也閃過一絲彆樣的深沉。

“應該就和那孩子瞞著我們的東西有關吧?”

“你覺得他會做什麼?”尤來亞忽然反問道,“你在看到他的時候,有沒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親近感呢?”

看著摯友眼中淺淡的懷疑,湯尼伸出一隻手,攔在對方的麵前——

“連大王子都已經出事了,你猜魔族還剩下不是他那邊的人?”

尤來亞:“······”

湯尼卻並沒有因為好友突然的沉默而結束話題。

他繼續追問道:“你原來的下屬呢?湯姆森商會裡的人呢?公主殿下的身邊呢?”

“還有······魔王陛下周圍的、、”

湯尼的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尤來亞忽然站起來打斷。

“夠了,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了。”

紫頭發的青年低笑:“你總說自己跟王族沒什麼關係,但最後不還是保留了他們的多疑嗎?”

“為什麼你能那麼輕易地相信那孩子?”尤來亞卻忽然反問他,“你不一樣是個魔族嗎?”

他們都知道彼此說的是什麼。

魔族——一個天生就具有情緒乃至感官天賦的種族,在這方麵的天賦延伸可以說是多種多樣。

有的能和尤來亞一樣減少存在感,有的卻能像大王子一樣封閉五官,還有的就是湯尼這種能夠鑒定出物品來曆的神奇功用······

可也正是這個原因,彆管魔族們外露出來的性格是什麼樣子,他們的本質依舊保持著“多疑”這一根本的特性。

畢竟,誰也不知道陌生魔族的天賦究竟是什麼,不是嗎?

在這種情況下,從一開始見麵就對某人產生高額的好感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足夠構成一個標準的“天賦作祟”。

“那可不一定。”湯尼搖搖頭。

他的手上還擺弄著衣服上有著骷髏頭掛飾的鏈條,這是所有中二病都無法抵抗的裝飾,一下子就能讓人想起來湯尼所說所做的那些令人腳趾扣地的往事;

可是,青年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半分的玩笑含義,反而帶著些追憶過去的深思。

“你覺得自己從小戴到大的東西突然變成了兩份、還出現在彆人的身上,這會是件正常的事情嗎?”

“你說什麼?”尤來亞一時之間竟然不能理解。

湯尼卻搖了搖頭。

“彆想那些有的沒的,尤來亞,我能感覺到今晚會是一場比預料的更加盛大的大戲。”

****

等到所有外族使者都到齊了的時候,魔族的繼任儀式也終於到了開啟的時間。

場地被選定在了魔族王城最中心位置的神殿前方,也就是曾經出現過意外爆炸的地點附近。

隻不過,當初那些爆炸的殘渣早就被清掃了個乾淨,此時更顯得這片場地空曠寬敞——

代表著神明化身的神像被供奉在了高台的中央,而高台的附近則有著數個擺放規整的座椅,這些都是屬於有資格來參與魔王競爭的人選們。

而作為共同見證著神跡降臨以及下任魔王誕生的觀眾們,這些人則是又分成了兩類。

一類是王城的普通居民,或者是王城居民的介紹信擔保、進入城中觀看儀式的族人;另一類的人數相比起前者更少,身份地位卻也更加與眾不同。

高台周圍均勻分布著五個差不多高的凸起區域,每一個區域都代表著不同種族的使者專席——

依次是臭著一張臉張開翅膀的翼族、如一家三口似的安靜坐著的獸人族、滿臉高傲無視周圍所有吵鬨聲的美貌精靈,以及隻有一個瘦小的身影獨自坐著的亡靈族。

至於最後也就是最中間的那個位置歸屬於誰······

當月亮升高到眾人的頭頂,一片厚重的雲彩終於被風吹散、將月光灑落在所有人眼前的時候,

忽然,一個身披華麗大麾、袍尾帶著金色滾線花紋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高台之上。

他的身形清瘦,卻並不影響他高挑的身軀撐起這一身華麗的服裝。在那人如桃花般笑意滿滿的表情之上,那頂熠熠生輝的魔王冠冕也同樣地引人注目。

這不是魔族的魔王又會是誰!

台下來圍觀的魔族們爆發出一陣雀躍的歡呼,這位魔王陛下在位的期間雖然偶爾會鬨出一些無傷大雅的“魔王上吊”、“魔王跳水”、“魔王撞牆”之類的自殺名場麵,但對於魔族的事務卻是處理的井井有條。

無論是誰都無法否認這位魔王所創下的功績——而這一點也更加讓他們堅信著繼承儀式的絕對權威。

正是神明眷顧他們魔族,才會在每次繼承儀式的更替上親自投下目光來把關!

也正是因為有著神明的把關,他們魔族的王才會一如既往地引領著魔族走向更壯大更輝煌的未來!

等到周圍的歡呼聲漸消的時候,這位一看就高興極了的魔王陛下也已經結束了自己的一番講話。

他講話的內容也和群眾們所想的差不多,無外乎就是一些繼承儀式的重要性、宣講自身功績時需要注意的事項等等。

這些繁瑣的小事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讓這位魔王陛下覺得更加順眼過——

還有一天、不,半天,他就能夠從這個該死的魔王之位上退下來了!

從此就要過上遠離工作、長睡不起、想要怎麼擺爛都沒有人會嘮叨的愜意生活!

誰也沒辦法阻止他——不,誰有理由阻止他呢?

魔王的內心歡欣地就差哼出歌來,可是麵上卻保持住了自己威嚴的氣勢,朝著四周淡淡地投去自己的視線。

在接觸到他的視線後,幾個外族使者們彆管是怎樣的態度,也紛紛站起身來,算是回應著對方的注視。

魔王將在場的幾族使者一一掃過,最終停留在了亡靈族使者的那邊。

原本準備好的兩隻椅子一左一右地擺在台上,此時卻隻有右邊的那個坐了人——魔王認出來,這是當初打賭的時候那個叫埃利斯的亡靈幼崽。

可是,當初和他打賭的那個灰頭發小崽子呢?

魔王又仔細地看了看,還是沒有看到對方的身影。

埃利斯既然選了大王子,那斯科特應該選的是公主才對,可為什麼這幾天沒聽說······總不能是氣餒了然後乾脆不來了吧?

魔王隻是和斯科特見過一麵,並不知道他會不會和他見過的那些幼崽一樣容易放棄和擺爛。

他的眉頭微微一皺,但還是很快宣布說:“如此,我宣布——繼任儀式開始!”

“神明在上,請投下您公正的目光,來遙望魔族下一個千年的未來。”

他的話音剛落,擺放在高台正中央的神像竟是無端亮起,仿佛有一道天光從天而降投射下來,讓周圍都染上了一層蒙蒙的亮色。

魔王的眼睛一亮,這正是神明隔著時間、空間的距離,朝著魔族投下視線的證明!

他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之後也不管其他,而是直接坐回到了自己那象征著魔王的王位之上。

他坐在陪伴了自己幾千年的座位上,莫名升起了點舍不得的情緒。可是這點舍不得很快就被退休後的美好前景給擊潰成了碎片,轉而將期待的眼神投在了高台之上站定的那些參選者們的身上。

雖然對於最終的人選,魔王的心中大概有了猜測······

魔王的視線掠過略顯不安的公主,然後定格在了自己那意氣風發的大兒子身上。

他一雙眉毛漸漸地、漸漸地皺了起來。

但是他為什麼卻總覺得有些不安呢?

*****

符合參選繼任儀式的魔族一共有二十二個。

可是,隻是經過了第一輪的宣講,場地上卻隻有寥寥四五個人的麵前亮起了屬於神明垂青的光暈。

這就和斯科特早先分析的一樣——

雖然魔王的繼任者並不局限於魔王自己的兒女,可是仔細比較起來,又有誰會比魔王陛下親自教養、擁有著超高起點和資源的王子公主們更適合這個位置呢?

像是湯姆森商會的那位未來的少主說不定還有希望。

人群中許多人的視線忍不住投向了坐在魔王旁邊的紫發青年,湯尼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湯姆森會長的旁邊,一臉笑嘻嘻的樣子和自己的父親討饒。

隻可惜,湯姆森商會的繼承者們從來都不會參與魔王的競選,不能讓魔族隻有一道聲音——這是誰都知道的事。

不過,雖然湯姆森商會的人並不參與競選,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去推舉其他的參選者們。

你看現在的魔王陛下,當初不也是被湯姆森的會長給強行推舉到儀式上嗎?

想到這段讓人啼笑皆非的曆史時,人群中出現了一陣低低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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