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看著這一幕, 率先發問:“秋菊啊,你認識小季?”
楊奶奶說:“是啊,這也是你家的孩子?”
“不是, 不是, 他是閃閃的同學, 從小玩到大的。”外婆笑道,“他要也是我孫子, 我可就走大運咯。”
“小後生人好,樣貌也長得好。哪個學校讀書?”
外婆:“也在玉大。”
“哎呦, 前途不可估量哦。”楊奶奶樂津津地誇讚。
兩位老人家有說有笑,黎星川漸漸從茫然狀態中恢複。
“楊奶奶。”他問, “這是怎麼回事啊?”
他拉了把塑料凳子坐下, 若有所思地瞥了季望澄一眼:“我都沒聽他講過。”
“他沒跟你講呀?”楊奶奶稍顯驚訝, 隨之接著笑,“做好事不留名,也不跟朋友炫耀, 真是好孩子。”
季望澄默不作聲,試圖變成一朵陰鬱的蘑菇,縮進無人在意的角落裡。
然而, 楊奶奶並不給他這樣的機會。
“大概是一個多禮拜以前的事。”她說, “我走在路上, 突然有兩個小流氓竄出來, 搶了我手裡的東西。”
“我記得清清楚楚啊,我隻是去超市買了一袋乾辣椒,這幫赤佬不知道怎麼想的,連這個都要搶!搶走辣椒之後,還推了我一把, 我摔跤了。”
“然後你同學就衝上去,把那兩個人教訓了一頓,打電話叫了警察,警察把我送到醫院,大概是那一跤摔了,磕到哪裡了,渾身上下都有點不爽利,哎,老了要認命,`沒辦法嘛,在醫院裡休息好幾天……”
獅鷲和辣椒綁架她的那幾天,她沒有遭受太多身體上的虐待,因為她是個力量孱弱的老太太,被綁過程中沒有正麵反抗,他們留著她的命以應付有可能出現的街道盤查,準備在搬走時將她滅口,但計劃夭折了,她成功獲救。
她記得辣椒用於製作炸彈的道具,記得有兩個混蛋傷害她,最後是季望澄救了她——基於此,善後組的精神係超能力者修改了她的記憶。
“修改記憶”比“屏蔽記憶”更加麻煩、更加耗費時間,像做一場精密的手術,對精神係超能力者的要求極高。
考慮到楊奶奶的年齡和身體狀況,“修改”的副作用更小。
因此,楊奶奶講述了一個“見義勇為”的故事。
類似的事情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上演,按理說十分尋常。
但主人公是季望澄,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黎星川心中古怪,表情也逐漸染上貨真價實的困惑。
以他對季望澄的了解,這人就不可能做這種事。
如果有老人在他身邊被搶,季望澄大概率會麵無表情地路過,繼續前往自己的目的地,能幫忙打個110都算他良心發現。更彆說,被搶的是乾辣椒那麼樸實無華的……
……為什麼又有“乾辣椒”?
這個詞勾起了一些回憶。
“這件事哪裡發生的?”他多問了一句。
楊奶奶:“就我小區附近,天雲超市那邊嘛,剛買完出來就碰到了。”
他想到了地上的乾辣椒,送走戴拿的告彆儀式。
詭異的要素們聯係在一起,竟然顯得沒那麼古怪了。
黎星川問:“是這個月的事?”
楊奶奶:“嗯,差不多18、19號?”
黎星川:“……”
日期也對得上。
他立刻看向季望澄。
季望澄依然保持著一言不發,像是深海裡的魚,試圖用沉默在一片漆黑中蒙混過關,表情滴水不漏——因為根本沒有表情。
沉默成這個樣子,是相當可疑的,但比起他漏洞百出的說謊水平,季望澄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力的極致。
當著外婆和楊奶奶的麵,黎星川沒有追問,關心了下楊奶奶的身體狀況,拉著季望澄離開病房,給兩位老人留出單獨說話的時間。
出了門,黎星川涼涼地說:“沒想到你還挺擅長時間管理啊?”
季望澄:“……嗯。”
黎星川:“我沒誇你。”
季望澄:“我錯了。”
黎星川:“……”
好敷衍!
他問:“那天上午在上課,你下午為什麼跑那麼遠?”
季望澄:“……”
他思考了半秒鐘,說:“買辣椒。”
辣椒確實是在小區旁邊的天雲超市買的。
黎星川忽然正色:“季望澄,你看我,正兒八經看。”
季望澄依言看過去,兩人對視。
黎星川:“你看我像傻逼嗎?”
季望澄:“……我沒騙人。”
黎星川看得出來,這句話是真的。
那麼,說明季望澄隱瞞了一部分真相,他確實是去買辣椒……舍近求遠,特意走15公裡路買辣椒?
他再追問了一會,卻不能問出更多,有點惱怒,有點煩躁。
季望澄小心地說:“以後有機會,會告訴你的。”
黎星川雙手抱肩。
又拿這句萬能台詞對付他。
“算了,沒關係。”他冷靜下來,態度堪稱勝券在握,想,“以小季的演技,露餡是遲早的事,不急一時。”
-
住院的第二天,外婆還是搬到了單人病房。
六院的療養環境不錯,單人病房的規格更高,像酒店的商務套間,裝修肉眼可見的高級。
外婆人緣好,一天來了兩三個朋友看她,入門必先誇讚這個病房不同凡響,她半是嫌棄半是炫耀地說:“嬌嬌非要花這個冤枉錢,講她也不聽。”
人家就說黎夢嬌孝順,順帶誇邊上陪護的黎星川孝順,老太太有福。
沒人提她不愛聽的話題。
可在客人們走後,外婆自言自語般說:“還好有閃閃和嬌嬌。”
“估計等我死了,有些人都不知道,還要彆人告訴她。”
她沒提大名,但誰都知道她說的是黎淑惠。
外婆拿起床頭櫃未完成的十字繡,她最近喜歡做這個打發時間。
沉默蔓延。
軟刀子磨人,黎星川心裡很不好受。
他默不作聲地離開病房,來到走廊儘頭打電話,季望澄像條小尾巴一樣輟在他身邊。
黎星川打了幾次,對麵沒接。
季望澄看到了聯係人備注,語氣不滿:“為什麼要找她?”
“外婆想她了。”黎星川說,“我想讓她打個電話,好歹問候一下。”
季望澄:“外婆不喜歡她。”
黎星川:“不是一回事,連住院也不問,太不像話了。”
季望澄:“我不理解。”
黎星川:“哪裡不理解?”
“你們都討厭她。”季望澄說,“為什麼會想她?”
黎星川:“這不矛盾啊。”
季望澄:“我不想見我父母。”
黎星川:“我也不,但她畢竟是外婆的女兒。”
季望澄:“一個意思。”
黎星川失笑。
他早一次意識到,季望澄的人際交往水平可能還停留在小學,喜歡誰就和誰玩,討厭誰就和誰絕交,愛憎分明得像硬幣正反麵,而硬幣隻有兩麵。
“好吧。”黎星川選擇用自己舉例,“你瞞了我很多事,所以我既喜歡你,也想揍你,懂了嗎?類比一下。”
季望澄一怔,微擰的眉心舒展,不滿的神色逐漸褪去,臉頰透著一點紅。
他的眼睛很亮,羞澀地說:“我也喜歡閃閃。”——完全隻聽自己想聽的。
黎星川:“…………”
黎星川冷酷極了:“我真的會揍你。”
-
超能中心,玉城分基地。
一段醫院大門口的監控,被會議室內坐著的、以及參與線上會議的所有人,翻來覆去地研究。
一對父母架著女兒走進醫院大門,由於女兒掙紮得太厲害,前行速度緩慢。
黎星川和季望澄並肩走過,被這家人的動靜吸引,多看了幾眼。
他沒事人一樣,繼續往前走。
忽然之間,父親手上的方盒落地,女兒暈倒,不省人事。
短短幾十秒鐘的影片,帶來的震懾卻是巨大的,對於普通人來說,就像用一雙筷子夾住了火箭炮,並且嫌棄地把啞火的火箭炮隨手丟在一邊。
廖局率先開口:“‘潘多拉’鑒定結果呢?”
閻華說:“和之前的一樣,沒有能量反應。”
滿座嘩然。
“他現在隻要看一眼就能讓‘潘多拉’無效化?!”
“這不是希望的曙光,他就是希望本身。”
“要是再發展下去,他會不會讓超能力從世界上消失?能量反應弱的超能力者被他看一眼,會直接失去超能力嗎?”
黎夢嬌掐滅不妙的話題苗頭:“現在討論的是‘潘多拉’。”
然而,黎星川的表現,比“潘多拉”本身更讓人震驚。
“無效化強到這個地步,有點嚇人了。幸好黎星川沒有加入‘深淵’,如果是敵對方,後果根本不敢想。”
“他的充能方式是什麼?”
“莫非和天災一樣,是‘休眠’?”
“可能是內心越唯物,力量就越強?”
充能,即“能力進化”。
一般來說,這是一個伴隨著年齡增長——就像由小嬰兒長成青年人一樣——自然進化的過程,但能通過輔助手段加速。
一個人的能力效果上限,本身有極限值,再怎麼加速,也不可能突破那個極限。
季望澄的途徑是“休眠”,潘多拉擁有者的方式是“奪取”。
與會人員討論得熱火朝天,猜測逐漸離譜,核心緊緊圍繞著“越唯物越強大”,他們甚至討論要不要給玉大學生的課程指標裡多加一門唯物論。
黎夢嬌安靜地聽著,沒有發表看法。
她的猜測和這些人都不一樣。
超能力基本原則之一是“等價交換”,講究“公平”,哪怕這一交換過程在當事人角度稱不上公允,比如說,得到了比肩“天災”的力量,卻徹底失去對身體和意誌的掌控權。
誰的力量更強大,公平就以誰認可的方式運行。
放在黎星川身上,也許可以衍生出那麼一套規則——
他徹頭徹尾否定怪力亂神的存在,所以超能力者在他麵前使用能力,本身就是一種挑釁。
對方先行“挑釁”,他予以“反擊”,剝奪他們的能量,很公平。
能量沒有消失,隻是從一側轉移到另一側,符合守恒定律。
超能力在黎星川眼前並非無法使用,而是被他奪走吸收,他因此變得更加強大。
黎夢嬌想到一件事,心裡“咯噔”一聲。
黎星川幼年經曆過一次綁架案,季望澄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