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省都堂。
一片寂靜,恍若無人。
說來,朝堂的官位,向來是呈金字塔形,越往上走,每一層官員的數量都驟減。
故而五品以上朝臣,還是放眼望去一大片。
但四品以上的官員就不太多了。
譬如狄仁傑所在的大理寺,就隻有他這個正卿和兩位少卿(還是從四品)能位列此次大議事。
但……早在王中書令進門前,狄仁傑看著氣壓越來越低的劉相,就腹內歎口氣,去看手裡的卷宗:今日未必能議出什麼正事啊。
邊這樣想著,狄仁傑邊繼續拿筆記錄卷宗之上的編號與疑點,很快寫了滿滿一張紙。
旁邊的周少卿看著就眼暈絕望起來——完了,又要加班斷案了。
說來,狄仁傑也是個標準卷王:大理寺的職守就是‘明慎斷疑獄,哀矜雪冤獄’,這都掛在大理寺外的柱子上。
然以周少卿看,他這位頂頭上司,簡直是把這句話刻在了心裡啊。自狄正卿到了大理寺,一年內就處置了涉及上萬人的積壓滯獄與疑獄。
而且大概是天賦吧,他看卷宗畫出來的點,就總是關鍵點。
看狄仁傑越記越多,周少卿時不時抬頭看正門,希望王中書令趕緊來。
不過,他們各署衙也已經習慣了王中書令的卡點做派——若不如此,狄仁傑也不至於大議事還帶了一遝子卷宗,就是為了等開會的時間,也不能浪費掉。
然,劉仁軌還不習慣。
*
“他們倆的性情隻怕不能共事。”
時間依舊要回到數天前,薑沃離京前與媚娘的談話。
那一日的談話,絕不隻是告彆,甚至可以說,是定下了天後攝政以後,第一個五年計劃。
而在這個五年計劃裡,用人便是最要緊的事項之一。
薑沃明白媚娘的意思,是有些擔憂這兩位性情截然相反的宰相,產生一加一小於二的作用,尤其是今歲備災賑災事。
若是兩位宰輔意見相左起來,下麵的朝臣就會群龍無首,甚至會分出派係互相推諉公務,為怕上峰詰問而不敢拿主意做事。
哪怕兩人都是為國的好心,但既然行事作風大相徑庭,彼此還看不慣,就總得有一個主事的。
當日媚娘選中王神玉,是放眼望去,宰輔裡真沒人能選了。但此時劉仁軌歸朝,庶務經驗上自遠超王神玉。
這兩人誰主事,媚娘手裡持一枚棋子,在往棋眼上落之前,略有猶豫。
“你對這兩人更了解。”媚娘抬眼:“到現在,你的選擇還是王神玉?”
薑沃點頭:“是。”
她在吏部許多年,朝中重臣的履曆都能記得八九不離十,何況劉仁軌這種即將回京為宰輔之人,他的曆年考功表薑沃都倒背如流了。
就背給媚娘聽:“百濟之戰後,劉相為熊津都督。彼時遼東多年戰亂,大唐拿下的百濟國,英國公用了四個字來形容——”
“合境凋殘。”
劉仁軌不隻是能打仗,把遼東一片打的服服帖帖的。
他最‘硬核狠人’的一點是,不但能打,還能戰後重建。
“劉相在百濟,用了五年,修戶籍、正道路、置官衙、勸農桑、修陂塘,安老孤無所養者……”
“劉相那些年,可謂是夜以繼日焚膏繼晷。用他自己奏疏上的話道便是:進思儘忠,有死無二,公家之利,知無不為。”[1]
至今,百濟境內雖不甚繁華,但已經能達到大唐‘中州’的各安其業標準。
當年若是把王神玉放過去當熊津都督,這些事他確實乾不了。甚至以他對生活質量的要求,可能在當時的百濟都活不下來……
媚娘看著薑沃:她說了劉仁軌這些文武兼備之功,接下來,該是但是了。
果然,薑沃道:“但是,這些都是劉相自己親力親為主事的。”當然,也是當年百濟無甚人才可用(起碼沒有合劉仁軌標準的人才),他就都自己上了。
劉仁軌就像那種各科都能考九十分以上的均衡勤奮型學霸。
媚娘聽到這兒,就不用薑沃再細講王神玉了。
她已有定奪,落子於棋眼。
在薑沃心裡,若還是以成績來打比方,王神玉全力而為,到底能考多少分她也不確定,反正這些年,他一直在六七十分徘徊,唯有一項是滿分,那就是選人給他乾活!
需求才是最大的生產力。
王神玉的性格,決定了他必須會挑人用——他並不是閉著眼一味懶散。要知道他哪怕不乾活,卻也是要負責任的。但他這麼多年,哪怕沒有功勞,職責之內的事兒也從來沒有犯過錯!
這樣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薑沃還實景模擬了一下共事場景。
她對媚娘笑道:“若是這兩人議事,大概會是這樣吧——”
“劉相問起對一事的處置,王相就會答道,彆問我,去問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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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儉若是知道這一場對話,必然要道:薑侯神算!
話說王神玉終於到場後,裴行儉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以目光示意劉仁軌,求你,彆急。
主要是也沒啥理由可急,隨著王神玉進門,這都堂中的刻漏剛剛響起,說明王中書令到的很準時,並沒遲到。
劉仁軌勉強壓住的火,在討論第一件事的時候就再次熊熊複燃起來。
第一件事正是劉仁軌根據過去治理百濟的經驗提出來的:“每逢天災,必有黑心商戶要囤貨居奇,欲發國難之財。若不殺住此風,朝廷哪怕有常平倉放米,也是杯水車薪,終不能抑米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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