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隆隆,但不掩師父聲音之清。

於婉兒來說,這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見到瀑布,如銀練垂空,飛珠玉濺,震人心魄。

也是第一回,師父不但正麵告訴她,將來的事兒要交給她,還牽著她的手告訴她要如何做。

兩人站在瀑布旁的大石上,能感受到涼涼的水珠,時不時被風吹散,拂在麵上。

婉兒仰頭望著瀑布,也望著握著她手的師父。

師父臨瀑而立,風吹動她的衣擺,神色像是懷念起了許多人與事。

蒼碧山巒、雪練瀑布、天際雲海與身邊的親人,這一幕,在婉兒眼中深深印下。

以至於很多年後,她閉上眼睛還能清晰想起這一日。

*

講完告緡令,薑沃牽著婉兒的手來到瀑布旁的亭中。

廬山上的瀑布有好幾處,薑沃也不太確定李白看過的究竟是哪一處,她就在遇到的第一處瀑布處停了下來。

瀑布旁的亭子很古樸,顯然有些年頭了。

不但外頭的匾額已經看不清字跡,連裡頭的石桌石凳都已經磨的看不太清紋路了。

此時桌旁,崔朝正看著太平在寫《望廬山瀑布》。

聽到腳步聲,原本就不太專心的太平抬起頭來道:“姨母,怎麼隻有我寫,婉兒不寫?”怎麼姨母就帶著婉兒玩去了,自己就被姨父看著寫命題詩?

薑沃笑眯眯道:“誰說婉兒不寫?”

“這不先給令月一段時間——那你們正好差不多一起寫完。”

*

這一日,薑沃並沒有與書令史們一起登廬山。

隻有她與崔朝兩個人,帶了兩個孩子,如最尋常的四口之家一般遊覽廬山。

不過,據說他們非常四加一(初唐四傑加杜審言),也一起結伴走另一條路遊廬山去了。

想必會有不少廬山詩作出來。

因還帶了兩個孩子,薑沃與崔朝也沒有選什麼新奇的道路,而是根據當地居民的推薦,選了一條最多人遊覽的,鋪著石階的平緩上山路。

也不為攀登的多高,看多少奇絕風景,就是信步走一走。

太平與婉兒走在前頭。他們兩人跟在後麵,還能時時看著孩子們。

薑沃就見明明是一條平緩的石階路,愣是被太平走出了泰山挑山工的‘之’字行走法——人家是為了省力,太平純粹是精力旺盛。

“你要累了就歇一歇。”崔朝還記得薑沃之前吐血後,似乎每一口呼吸都很艱難的樣子。

薑沃側首而笑,回道:“無事,昨日孫神醫都把過脈了,說我恢複如常,也沒有什麼病根,你也該放心了。”

確實是親眼看到孫神醫扶脈,聽孫神醫親口說出‘無礙’兩字,崔朝才算放心。

他又想起已經默寫完罪狀的滕王,問道:“你預備在廬山再住幾日?”

薑沃頷首:“是。”

她伸出

手,豎起三根手指,一個個數過去:“第一步,洪州刺史滕王告諸世家‘逼良為奴’‘私占永田’事。”

算是一個起點,讓當地官府、世家、百姓皆知朝廷有巡按使至此,並且是真的要查‘田畝’和‘戶籍’事。

“第二步,發‘告田令’。”充分發動人民群眾,甚至是世家內部矛盾的作用,獲取罪證。

因滕王到底是外人。

正如現代許多‘抽屜合同’一般,做的表麵很乾淨合理,除非內部人員願意舉報,否則從外查,根本無從查起。

而大唐的‘逼良為奴’,雖是違背律法的,但此時也有情形,是可以合法買良為奴的:就像之前薑沃帶著曜初遇到的那家農戶——天災人禍之時,許多百姓要給兒女找生路,是真的自願賣兒賣女,在衙署的見證下,是可以合法買下的。

薑沃想,以世家跟當地衙署的關係,這些‘合法’手續應當挺齊全的。

哪怕她是巡按使,若無罪證,也不能直接就上門去抄人家。

說來,薑沃忽然想起,她前世所在的‘大美麗國’也有類似的條例:舉報偷稅漏稅的群眾,在提供了有效的證據後,可得到百分之三十追回款的獎勵金額。

而種花家也出台過《檢舉納稅違法行為的獎勵》。

古人早已總結過這樸素的道理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這是前兩步。”薑沃邊走邊道:“倒是這第三步……”

得知罪證後,如何處置才是最要緊的,也就是薑沃準備的第三步。但這一步,還真不是她自己就能做到的:“我得先跟天後飛表奏事,將此事最後敲定一下。”

崔朝安靜聽她講完,見陽光穿過春日的林木枝葉,映在她麵容上。

心中有點無奈:這些年來,她似乎每一天都在考慮類似的問題。原以為這回出門,起碼是在孫神醫這裡,她能先歇一歇養一養多年耗費的心血。

結果竟然是還未見到孫神醫,她就已經在謀劃這種複雜的一環扣一環的,打壓世家的計劃。

崔朝等薑沃說完,並沒有如往日一般,接著她的話與她討論政事。

而是抬手,將她方才還在挨個數政令的手握於掌心:“就今日,隻閒遊廬山如何?”

薑沃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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