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陽樓上,管弦鐘磬。

輕歌曼舞,賓主儘歡。

然而在一眾羅衣錦繡寶髻堆雲,容色各有千秋的歌舞伎中,薑沃最注目的,還是一位彈琵琶的女子。

大約是身處潯陽江頭的關係,讓薑沃想起了還未麵世的《琵琶行》,因而對琵琶樂人更在意些。

哪怕詩還未麵世,但世上的琵琶女,卻從未斷絕過。

也是因為,這位叫玉娘的琵琶樂人,容貌實在出眾,眉如翠羽,玉麵映紅,盛妝之下,如同春日枝頭最清豔的一朵海棠。

但偏生,一雙眼睛水霧蒙蒙似的。

美麗,卻什麼思緒都沒有。

*

“叫玉娘上前來。”

見薑侯注目幾回,羅家主很快召這位琵琶樂伎上前,笑道:“玉娘的琵琶技藝最好,薑侯若是喜聞琵琶,不如讓她清清靜靜奏幾曲。”

酒過三巡,歌舞也賞過了,清靜一下,正好可以開始談談正事。

見薑侯點頭應允,羅家主大喜。

也難得在心底誇讚了一番塗家主:沒想到這回老塗靠譜了,也給他們上了一課。這送人,真得主打一個全麵!

要是他們隻準備了些‘門客’,這會子可就大為尷尬丟臉了——

說來,在見到薑侯本人走下朱輪馬車的瞬間,幾位迎候在潯陽樓外的家主,心內頓時就暗稱一聲糟糕:這,這,京中消息多傳薑侯性情為人,怎麼沒提及其風采容光?

雖說薑侯身著禦賜紫袍金帶,但幾位家主第一眼看到薑侯,幾乎都未注意到她的官袍。

哪怕如此濃重紫金一色之下,哪怕她腰間還就懸著一柄禦賜尚方金寶玉飾劍,但薑侯給他們的第一印象依舊不像個位高權重的朝臣。

隻見她神情散朗清骨明姿,通達如林下之風,實像超脫於方外之人。

若說見到薑侯本人,讓這幾位世家家主心裡暗道‘糟糕’,覺得薑侯如此氣度,大約是看不上他們選的門客。那麼在看清隨薑侯下馬車,身著緋色官袍的崔少卿後,他們內心的想法就變成了:快散了吧,必是白準備了!

尤其是塗家主,更是喪氣:說來,他是認真選過人的。但此時見了春日日光下走下馬車的崔少卿,再想想自己準備的人……忽然就覺得,像是在鳳凰麵前,準備了一批小鵪鶉和小麻雀。

那,再年輕再形色各異的鵪鶉,也,也隻是鵪鶉啊!

繼而懊悔:為啥安排那些門客們早早就在潯陽樓裡候著呢!這會子後悔都沒法子‘撤回’!

隻好硬著頭皮奉迎著薑侯入潯陽樓,然後在薑侯問起這些是何人時,再硬著頭皮回答:“這些不過是我等家中一些門客幕僚,俱是本地人,想著薑侯初至江南西道,身邊少通曉當地風俗的人使喚,就……”

話還未說完,就聽崔少卿已經開口點道:“駱賓王。”

這回潯陽樓赴宴,幾位書令史自然也是到了的。他們見到這一批‘

門客’後,很快也明白了洪州世家之意。

年輕如王勃、楊炯、杜審言,都差點沒繃住。

這也太……

果然,還不等羅家主說完,他們就見一向溫和有禮的崔少卿,神情與語氣一般冷如冰霜,罕見開口打斷了旁人的話。

被點名的駱賓王下意識起身:“崔司業。”

回完後,才發現稱呼錯了,他下意識喚的是舊時官名。

說來,駱賓王剛進國子監時,崔朝是做過幾年國子監從四品司業的——專掌‘國子、太學’等六學訓導之政。

故而,崔朝是他正兒八經的校長。

不管被打斷的羅家主何等惴惴不安,崔朝直接對駱賓王道:“你把這些人帶下去,考一考有無才學可用之人。”

在眼前看著就煩。

駱賓王聞言,立刻一臉煞氣把人帶走了:他們幾個都在做書令史了,世家居然還送什麼才子門客?看不起誰啊?

什麼水準啊,就想要混進我們的隊伍?

在座世家家主都看的出來,這些人被駱賓王帶走,一定是流水帶走落花,那一去不複返了……

畢竟他們選人的標準就有鬼,那這些‘門客’能通過駱賓王的考核才真是見了鬼了。

不過,還好還好,他們送人送的全麵。

雖說薑侯對那群男子門客視若不見,由著崔少卿迅速清場,但她對世家們送上的侍女、客女倒是頗為和悅。

甚至還饒有興致當場考較了起來,譬如考了‘侍奉筆墨’侍女的九經會背多少,有無見解;還考了幾個客女的投壺以及翹關(舉重,席上有沉重木桌)。

顯然這份禮,有一半送對了。

而之後各家精挑細選的歌舞伎演過兩三支歌舞後,就見薑侯那原本如林下之風難以捉摸喜怒的神情,終於露出幾分可見的喜色。

甚至還讚了一句:“果然是豫章潯陽名門,家下人亦多有所學,儲積深厚。”

不但自己讚過,薑侯還特意側首對身旁的崔少卿道:“是不是?”

諸家主都屏氣凝神,見崔少卿至此,才露出了進入潯陽樓後的第一個淺淡笑意,夫妻一人相視一笑。

然後崔少卿很矜貴地略點了點頭。

但就這一個點頭,給羅家主等人美的喲——這可是來自《氏族誌》第一等世家崔氏的肯定啊!

於是在世家看來,雖然開局有那麼一點小問題。但在他們全麵充分的準備下,很快挽回了局麵,那麼,可以談一談正事了。

於是羅家主就把方才被薑侯看了幾回,容色最出眾的琵琶伎玉娘喚到跟前來。

隻讓她坐在席下慢攏琵琶,清音為伴。

**

玉娘豎抱琵琶,低著頭。

手指輕輕劃過琵琶的弦。

她能聽到在座所有人的談話。

這些人不會避諱她,因她是家伎,跟案上精美的博山香爐沒有任何區彆。

玉娘先聽到的

,是那位被諸家主小心翼翼捧著的巡按使之聲。

她是樂人,對聲音很敏感,隻覺此聲如振玉,沉而澈。

語氣亦淡,甚至帶著幾分責備之意。

“滕王告舉,江南西道諸簪纓之族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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