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原本是大唐最受歡迎的月份之一。
因根據假令,五月除了端午的休沐外、下半月還有十五天的田假,以供官員們‘農忙’。
簡稱放假月。
但今歲,許多朝臣站在大朝會上,就覺得接下來要放的這個‘田假’,簡直是……諷刺啊。
這是特意趕在他們放‘田假’前,告訴他們,你們將要保不住自己的田了嗎?
裴行儉讀完長長的一串勸農使名單後,含元殿鴉雀無聲。
還說什麼?
這天後的詔書才下,吏部所有的勸農使居然都選好了!而且之前竟然一絲風聲不漏。
也是今年旱情的緣故,哪怕吏部尚書親自選了許多擅術算的低等官員,又調了長安城周邊不少縣尉回來,朝堂之上都隻以為是為賑災事。
如今想想,吏部尚書選了許多縣尉……而縣尉的職責是什麼?雖隻是小小九品官,但卻正好管著一縣年收耗實庶務(糧食局),還有一條就是負責查收率課調!(稅務局)
這也是裴行儉選人的原則:全是有基層經驗,真正與當地鄉裡打過交道,下過田畝的官吏。
總之,聽裴行儉念完後,世家朝臣們幡然而醒:這就是預謀已久啊。
他們甚至開始懷疑,這薑相驟然病歸,不得不離開朝堂去做什麼巡按使,莫不是帝後、東宮與薑相一起做的戲吧!
要不是生此事的主力,東宮屬臣李義琰還正蹲在河渠旁看河渠,他們更要這樣懷疑了!
見天後將人都選好了,朝臣們自知反對也無用,隻好另想法子——
然能壓住攝政天後下詔的,也唯有皇帝了。但,時值端午盛夏,皇帝一如既往病的厲害,除了天後、兒女和長樂公主等幾個同胞姊妹,其餘一個人也不見。
這再想求情,也得見到人才行啊。
若說求東宮……現在東宮上下朝臣皆是帝後換過的人,去求東宮簡直是自投羅網啊。
這一日大朝會上,天後鳳目微揚,神色威儀端凝中又帶了幾分和悅:“端午值中夏,炎天暑熱,諸卿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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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裴行儉回到家中,就見家中多年老仆看到他還驚了一下,然後立馬抬頭看了看日頭問道:“今日郎君怎麼這個時辰就回府了?”
這一問,簡直問出了裴行儉一把辛酸淚。
說來,這是自薑相離朝後,他第一次回府比夫人庫狄琚要早。
於是庫狄署令從署衙回到府中時,見到他還特意行了個見上峰的官禮,笑道:“恭喜裴尚書,終於能歇一歇了。”
裴行儉原本正端著一杯苦參飲放空自己,聞言不由帶笑,也特意起身回了個官禮:“多謝庫狄署令。”
夫妻倆這兩三月,能坐下來說說話的時間也不多。
今日正好有空,裴行儉就與夫人說起,準備將蘇味道和王遽(王勃次兄)調回吏部為郎中之事。
若是吏部人員調動的私密
公事,裴行儉自是不會透露於家人哪怕是夫人,譬如剛過去的選勸農使之事,他在家中也未漏一點風聲。
正如庫狄琚也從不與裴行儉說起城建署的事兒。
但這回又不一樣——
蘇味道和王遽,皆是裴行儉的女婿。他們要調任回京,裴家兩位小娘子也要回京。
庫狄琚的記性很好,很快想起:蘇味道現為鹹陽縣令,王遽現為代州彆駕,總之,都是京外官。
將兩個京外官調回京城,還是調回吏部,尤其還都是自家女婿。
庫狄琚不由問了一句:“你如此不會被禦史彈劾嗎?”
他話音剛落,就聽裴行儉說了一句:“若是有人疑我,就彈劾罷,令我彆乾吏部尚書了。”
庫狄屬令:嗯?這種話聽起來怎麼還有點耳熟呢。
裴行儉擺爛了一句後,又正色道:“我是量才而用,天後也是首肯的。”
他若真要徇私提拔家人,他自己還有兒子呢,也都在外為地方官。
為何非要用女婿?
還不是因為兒子不如女婿,畢竟……兒子是自己生的,能不能繼承自己的本事,這個看天意。
而女婿卻是按照自己心意選的!在乾活上,還是女婿好用。
曾經庫狄琚就無語過,裴行儉大概是吏部的官當久了,選女婿就像是選下屬——他對這兩個女婿的評價就是:“此二子,皆吏部銓衡才。”[1]
“他們也都在外麵曆練幾年了,該回來了。”兩個人都是二十四五歲的年紀,正是體力精力旺盛又有一定經驗的黃金年齡。
庫狄琚聞言頷首道:“也好,兩位小娘子回京,說不得還能幫幫我。”
說來,兩位小娘子都是裴行儉之前病逝的夫人陸氏所出之女,並非庫狄氏的親生女兒。
但以庫狄氏的性子,本來就不是拘於內宅的人,自不會出現什麼繼氏夫人與原配所出的小姐勾心鬥角這些情形。
且因她與兩位小娘子年紀不過差十歲左右,比起繼母,倒是更像是姊妹。
這些年她還給兩位不在京中的裴小娘子,送過城建署的水泥工藝品(若不是內部人員折扣價,裴行儉一年俸祿都不夠)。
“正好近來城建署忙得很。”三月前安定公主處送了方子來,城建署這些日子都在試煉透明玻璃製品,之前出爐和吹製的兩批,都不是很滿意。
不光裴行儉忙,庫狄琚這幾個月也沒閒著。
於是聽到兩位她熟悉的,飽讀詩書聰敏明/慧的小娘子要回來,她第一反應就是,哎,可以當幫手。
裴行儉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
但他太累了,也就沒深想,點點頭:“城建署之事我不便多聽,你們商議著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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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後,比一百多位勸農使到江南西道更早的,是飛表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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