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三年的正月初一。
外頭的天還是黑絲絨一般的墨色,含元殿前就已經站滿了文武百官、外邦使節、護衛儀仗……甚至單奏宮大典雅樂的太常樂人,就足有數百人。
鐘、磬、柷、敔之音不絕於耳。
薑沃都已經數不清,這是自己參加的第多少個元日朝賀大典了。
新歲大朝賀的流程數十年不變。
於她自身而言,這朝賀與貞觀年間區彆隻是身上的朝服愈加隆重,站位愈加靠前,從殿外挪到了殿內,現在就站在丹陛之下。
但如今,她並不覺得孤獨了。
薑沃的目光從上方的天後,轉向距離她不遠處的曜初。
殿內,有她們。
而此時殿外黑壓壓數千人的官員中,亦有城建署、出版署和尚藥局的女官們。
她們雖還數量零星,站位也不靠前。但薑沃自己,當年也隻是太史局的司曆,元日之辰站在殿外廣場上的後方,彆說看不見皇帝本人了,連大殿的門都看不清。
思及此,整個朝賀大典,薑沃心情都很好。
待宰相們代表百官誦過諸文賀表,而諸番邦使節也上賀表,報貢物後,天光也大亮了。
朝賀大典至此方了。至於接下來,宮中擺宴饗,就不是每個官員都能參與的了。
絕大部分官員都是站成了冰棍後,也不得賜筵,出皇城各回各家,路上還會遇上交通大堵塞。
每個大年初一,都是對體力和精力的極大考驗。
*
宰相們自然都得入宮廷宴饗。
薑沃剛落座,便見禮部尚書許圉師走過來:“薑相。”
“許尚書……”薑沃原想給許尚書賀新歲吉祥快樂的,但一見許圉師滿臉憔悴,就覺得自己喜氣洋洋的祝福,似乎有些不合宜了。
她換了情真意切的語氣:“許尚書辛苦了。”或者說受苦了。
要不是正月初一落淚不吉利,許圉師聽到這等關切之言,真是差點老淚縱橫。
他這幾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喲——
先是太子入禮部,許圉師當即就失眠了好幾日:禮部這座小廟怎麼容得下太子這尊大佛?
果不其然,接連出了公主出降禮製和為父母服喪的喪期改製兩件大事,尤其是後一件,在朝野間掀起了極大波瀾。
好容易熬過這些事,而太子殿下也因養身體不常來禮部,許圉師以為一切都恢複了正常後,晴天一個霹靂——
二聖把他叫了去,把為安定公主挑選駙馬的事兒交給了禮部。
許尚書一聽這件事,當即就想致仕。
畢竟聽聽帝後那一連串標準吧:容貌端正齊整、行止莊重,父母有家教、家中戶籍清白,親屬中無有作奸犯科者,家中三代無惡疾者……
不過許圉師到底不是王神玉,他是願意做官有上進心的人,不然不能把太子事也硬生生咬牙熬過去。
作為官場老手,許圉師無師自通‘找水鬼’之法:哪怕不能做替身,也得多拉兩個下來。
當即就跟二聖稟明,這戶籍和親屬事,得京兆尹去查,這駙馬候選人的身體狀況,得尚藥局的大夫來查……速速把責任細化分攤下去。
皇帝點頭允準,也是,術業有專攻,很有道理。
最後許尚書還不忘拉個重量級人物下水:“回陛下天後,臣聽聞大理寺正卿狄仁傑,見識入微,明敏精審,善於斷案。”申請跟狄仁傑一起審核資料。
聽到狄仁傑的名字,媚娘也頷首讚同。
把責任分的差不多的許圉師,情緒重新樂觀起來,恭敬應下皇帝所說的“既如此,許尚書就多留心於容貌端正之事吧,這也是你們禮部做慣了的事。”
確實,貢舉對學子的外在形象也是有要求的。
朝廷錄取舉子的標準也有‘身言書判’,這其中的‘身’,就是要體貌端正,這確實是禮部的老本行了。
於是許圉師毫無壓力接下這項工作,正準備拍拍袖子告退呢,就聽皇帝道:“隻是選駙馬,跟貢舉學子還不同,隻端正還不夠,要容貌上乘。”
旁邊天後也道:“正是如此。”
許圉師:?
接下來他就問出了讓自己後悔了一整年的話:“臣愚鈍,不知何為上乘?”需知這男子之間體貌差異極大,帝後的‘容貌上乘’駙馬標準,到底是文人的清雅俊逸,翩翩公子,還是武將的身形魁偉,濃眉虎目?
許圉師略抬眼,見皇帝以手支額,沉思片刻後道:“許尚書去選吧,總之,不比崔卿當年差就成了。”
許圉師:……
嗯,我不想致仕了。我乾脆不想活了!
出了紫宸殿後,許圉師還懊惱的心尖滴血:讓你多嘴,讓你多嘴!
當然,最後許圉師沒有按照皇帝這個要他老命的規定去初選,還是按照貢舉的標準,隻是更嚴格的篩選了一遍。
好容易初選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