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露元年末的改元,朝臣們無一覺得意外。
是該改元的。
畢竟‘調露’這個年號,本身就是去歲臘月皇帝在聽聞太子殿下病重後,特意下詔改的,是借甘露茂長之意,希冀太子好起來之深願。
然而……這年號明顯不太靈光。
在這調露年間,不但太子薨逝,更接連有熒惑衝雙星、長安城外草木異常枯萎(真假存疑)的禍患之兆。且下半年,皇帝更是從自己的皇子開始發落起,至於宗親,更是發配描邊了好幾家,搞的長安城中噤若寒蟬。
實在是沒什麼好事發生的一年。
說來,如今還在朝上的臣子,大半都是自當今登基後才走入仕途進入朝堂的——因此已經習慣了皇帝頻頻改年號之舉。
甚至過去這一年不順,皇帝還沒提,不少朝臣們都已經下意識想著,是不是該改年號衝衝喜去去晦氣?
於是這一年冬至前,皇帝下詔改年號調露為永隆,朝臣們沒一點意外,也無人受傷:這次沒有一個署衙提前寫公文,全都在眼巴巴等著皇帝先改元。
而‘永隆’這個新年號都無需解釋,很直白表明了皇帝的期許,如他所言:盼大唐國祚永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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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崔朝之前預料的那般,宗親這一番微操,不但不會令皇帝憐惜他們,倒是讓皇帝警惕,更欲加重天後的政治分量——
免得將來他去後,天後選了繼承人,心思各異的宗親又要報團跳出來生事。
故而永隆元年正月十五上元佳節,皇帝並未出麵,而是百官及蠻夷酋長朝拜天後於大明宮紫宸門。*
此等盛會,自然少不了作詩。自宰相起,百官皆奉命做《奉和天後上禮撫事應製詩》。
薑沃:啊,真是有點怕了每年元宵佳節了。
倒不是怕作詩,橫豎她總能平仄和襯四平八穩地寫上幾句送上去。她主要是怕……每年被天後點名,出列去領‘薑相詩文出眾’的額外恩賞。
原來那些年還好,旁人不明就裡。可自從她入了中書省這幾年來,每回她上去領賞,其餘幾位宰相都笑眯眯全程圍觀,似乎看她上去領天後的宮燈,比看場中的歌舞戲法還有意思。
甚至去歲上元節,天後原也誇了裴行儉的應製詩,結果裴相風度翩翩出列,開口就謙道:“天後明鑒,臣之詩文不及薑相遠矣。”
薑沃:……
而王神玉當場就笑出了聲。
劉仁軌和辛茂將倒是沒有這麼直白,但也是一個舉著酒杯看天,一個端著杯盞看地,顯然在忍笑。
簡直是把她當成心照不宣的梗了。
薑沃無語:都是什麼大唐好同事。
於是她轉頭就去給王神玉敬酒,誠誠懇懇道:“我觀王相不但壽考綿長,更能為官至九十九歲。”
不過是互相傷害罷了。
果然,王神玉當場失去了笑容,斷然拒絕跟薑沃碰杯,而是護著自己的杯子心有餘
悸製止她:“薑相!大過年的,怎麼說話這麼不吉利!”()
甚至一整場宴席,王神玉都沒忘這件事,直到催逼著薑沃說出‘方才是玩笑話不當真’,王中書令才算勉強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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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永隆元年的百官及蠻夷酋長朝拜於紫宸門,是天後於大節下,第一次單獨接受四夷朝拜。
故而天後除了命官員與國子監學子們作應製詩外,更點了薑相評詩,囑薑相選出幾首佳作來,另外加賞。
薑沃就帶了厚厚一遝詩文回到了中書省。順便還邀請了一位久違的舊友一起來幫著評詩。
畢竟,論起看詩,這位才是專業的。
盧照鄰這兩年並未隨著孫思邈孫神醫在京中,而是回到了範陽盧氏祖籍,為其伯父過世守孝,並料理家中事,年前剛剛到京。
薑沃專門挑出陳子昂的詩來給盧照鄰看:“升之覺得此人之詩如何?”
雖說都是應製詩,但水準還是不同的。
盧照鄰看過後頷首道:“薑相慧眼。”
他頓了頓,還是將他從世家中聽到的對薑沃的風評說與她聽。自然,他隻選了好的來說:“如今薑相尤以善識人斷才,以名天下。”
說完後,兩人皆是想起了貞觀年間那一場詩會。
那是薑沃來到大唐後參加的第一場詩會,也是她第一次以識人而名——說來,當年她的卜算之術遠不如今,且當時正好是係統升級中,沒法用籌子卜算。
但看到盧照鄰的名字,她就覺得穩了,畢竟語文書不會騙她。
如今想來,真是許多年過去了。
不過,哪怕這些年過去,又見過無數詩文,但要讓薑沃自己來選一首最喜歡的新歲詩,依舊是盧照鄰那首《元日述懷》。
尤其是最後一句“願得長如此,年年物候新。”
越是經年,她越是明白這句‘願得長如此。’
可惜,歲月不饒人。
薑沃此番請盧照鄰過中書省,還有一事——
兩人邊對坐看詩文,邊說起孫神醫。
今年新歲後,孫神醫正式向帝後提出告老還鄉,這次不是出去雲遊,而是想要落葉歸根。
沒有人說的清孫神醫的年紀。
但無疑已過百歲。
朝上哪怕資格最老的劉仁軌,在孫神醫跟前,也都是妥妥的晚輩。甚至民間都有傳言,孫神醫會煉丹藥,已經能長生不老。
“這傳言我也聽過。”
因去年太子薨逝後皇帝又病下,於是調露這一年,孫神醫都一直在長安,與薑沃也常見麵。
兩人說起這個傳聞,孫神醫的笑容一如薑沃初見一般,蒼然卻溫和:“人怎麼會長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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