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大朝會的前夕。
這日薑握離開中書省的時辰,比往日要遲。
這於她是件很正常的事。
但很不正常的是,各署衙已經敲過了退衙的鐘聲,王神玉居然還在。
王中書令正帶這些寂寥之感地坐在交椅上,看薑握燒掉最後一批無需帶走,卻也不好亂扔不好外流的草稿公文——
不隻宰相們心中有數,大部分朝臣也能猜到:明日,聖神皇帝登基後的第一次大朝會,不出意外,一定會有兩道關於宰相要緊的旨意。
其一,自然是同中書門下三品兼任禮部尚書的許圉師,會正式拜相。
這其二,便是薑相拜尚書左仆射,正式為總領百官,下統六部,紀綱國政的百官之首。
這已經是朝上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見王神玉心情鬱鬱,薑握想了想,就把一些廢稿遞給他,讓他撕了再扔到火盆裡去。
撕點東西解解壓。
王中書令接過來邊撕邊道:“真是風水輪流轉:門下省這幾年都隻有辛相一人,而自去歲劉仁軌致仕後,尚書省也隻有裴守約自己。”
當時王神玉還是很悠然笑看兩人的:隻有中書省是兩位宰相齊備。
結果……明日過後,門下省、尚書省倒都是兩位宰相了,又換自己孤家寡人了!
薑握笑道:“王相正好挑一挑合宜的年輕一代。”
反正陛下心裡那幾位宰相預備役,王神玉也都清楚。
以王神玉的脾氣,隻要薑握還在中書省,他就會一直躺著。非得薑握離開中書省,劉禕之郭正一等人什麼事兒都找他的時候,他才會被迫支棱起來,開始給自己搜尋下一個靠譜的中書令。
“我看好了狄懷英。”王神玉惋惜道:“可他才任吏部尚書不到一年,還得再等等。”
兩人正在商議,就見院中走進兩個宦官,見薑握還在,鬆了口氣上前行禮道:“陛下召見薑相。”
好在薑相還沒走,否則他們就還要出宮去追人。
王神玉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道:“這個時辰陛下宣你,必是有急事。你快去吧。”
*
薑握到蓬萊殿時,見禦前已經有人在候著了——是兩個她曾經見過的,專門負責周王與殷王處的暗衛。
聖神皇帝正倚在窗下榻上,手臂支在榻上擺著的鏤空梅花紋的小方幾上。
方幾上還擺著兩隻琥珀杯,裡麵是淡紫色的葡萄酒,映出瑩瑩光澤。
今歲聖神皇帝登基,四夷自然都帶了貢品賀禮來,西域許多國家都奉了葡萄酒,但以西竺國使團帶來酒最好。
除了葡萄酒,案上還有四道冷碟。
薑握見此場景:誒?這不像是有急事,倒像是有什麼戲文要看,連酒和下酒菜都備下了。
她就坐到小方桌的另一側去。
想必是二王處又有什麼新鮮話了。
且薑握玄學家的直覺告訴她:‘出事’的必然不是乖孩子李旦,而是周王李顯處又有了什麼故事。
說來,在朝上做官的,大多是七竅玲瓏的人。但薑握這些年經過太多事,見過太多人。又有玄學加持,對絕大多數人和事總能推斷出幾分。
但……王鳴珂和周王這等‘純粹’之人,卻是連她都很難推測,他們的腦回路,究竟會在一瞬間接通到什麼地方去。
畢竟,要推斷一個人的行為,就像是觀星象推世事。
然觀星,總得有星辰才能觀,而鳴珂和周王,在政治敏感度這件事上……腦中就像是一片大霧彌漫的深夜。
再好的占星師也無法推斷。
聖神皇帝的手指叩了叩桌子,對立在一旁的兩個暗衛道:“把方才回朕的話,再與薑相說一遍。”
薑握端起琥珀杯抿了一口,聽暗衛講完了,今日發生在周王殿內的事。
*
李顯請弟弟李旦到了自己殿中。
說來,半年多前的越王謀反,偽造了周王李顯的‘求救信’之事,讓李顯過了有生以來最提心吊膽的一個月(因一月後叛亂就徹底平定了)
但自那事以後,李顯覺得自己‘突逢大難後冷靜應對’,是‘脫胎換骨就此成長’了的。
如今母親已經登基做了皇帝,李顯想了好幾日,就把弟弟李旦叫到了自己宮中,語重心長道:“三弟,今時不同往日,以後咱們要老實不惹事才好。”
李旦:……合著二哥你才明白這個道理啊?我早都踐行八百年了。
不過他還是應道:“二哥說的是。”
李顯又道:“唉,弟弟你知道嗎?咱們現在的處境,就好似從前的吳王伯父。”
李旦一時有點沒轉過彎來:誰?
李顯就給他解釋:“吳王李恪。”
“吳王伯父就是祖父與隋朝公主之子。自常有人拿他的身份和母族說事。”李顯歎氣道:“他與你我何其相似啊。”
都是本朝皇帝與前朝皇族之子。
據暗衛回稟,從這開始,殷王李旦就再也沒有出過聲了,大概是被震到了。
隻有周王繼續道:“朝臣們都是見風使舵的人,有些人也太壞了!他們拿出《左傳》上的話來,說什麼‘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竟然上奏請旨大封武氏!”*
李顯想到嶽父韋玄貞告訴他的消息,愁的要命。
韋嶽父道:“雖說陛下此時還未允此奏,大封武氏子侄為王,但……到底那些人才姓武。”
“說不得將來陛下還會傳位給武氏自家人!”
“畢竟,若是再傳給周王和殷王,豈不是回到了李唐?”韋玄貞還繼續頭頭是道地分析:“正如太宗皇帝當年,隻怕就是為吳王李恪的血脈來自於隋朝,才不選更年長的吳王,而立年少的嫡幼子為太子。”
薑握聽著韋玄貞的分析,並不意外,她也能肯定,朝上有一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雖說
陛下已經立了‘天姓女武的太廟’,也立了三座不以宗族姓氏的皇帝廟。
但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根深蒂固的思維習慣,還是很難一下子被打破。
就像之前那位姓傅的禦史,以‘立武氏先祖七廟’來討好皇帝一樣,也有些朝臣覺得,討好武氏就是討好陛下。
他們認定:從前陛下不提拔自己的子侄,是因為是皇後,怕皇帝懷疑‘外戚亂政’才壓抑自己。
可現在,陛下都登基了,如何能不提拔自家人呢?還不行動,無非是等著‘明眼人識趣人’提出此事,給陛下一個台階罷了。
不少朝臣開始自作聰明搭台階了。
韋玄貞還打聽到一個消息帶給周王李顯:“陛下雖一時還未冊封武氏為王,但已經令京中侍衛,去當年幾處流放之地,將武氏子都護了起來。”
薑握聽到這裡,不由端著杯子搖頭:陛下哪裡是去‘保護’他們。不過是早料到許多人會有韋玄貞這等想法,當地官員若也如此,隻怕不敢再管束武家人。
以皇帝對那些武家親戚的了解,他們多半會借著帝勢耀武揚威,成為當地一害。
還是早看管起來的好,將來說不定還有地方,要用一下他們‘武家人’的身份。
但李顯已經被嶽父帶跑偏了。
此時就語重心長囑咐李旦道:“因父皇的緣故,咱們到底身份尷尬,以後還是老實些罷。”
被二哥創的歪七扭八的李旦無話可說,告辭離去。
不過……李旦出門後想了想:雖然二哥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