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位於皇城之東,入內可不經主門則天門,從重光門直接回到東宮。

但這日曜初回宮後,依舊先去蓬萊殿麵聖,將今日的行程一一回稟。

隻是順序稍微換了換,先說正事。

回過所見水車與雛版蒸汽機(曜初是按照姨母的稱呼來的),這才將晨起聽到阿鯉身邊乳母不敬之言大略道來。

然後語氣很平淡,如點評臣子得失般道:“駙馬顧此失彼,難以周全。”

“還請母親將宮正司、殿中省掌刑罰的宮人,借幾個與我,明日是田假最後一日。”她要親自理一理東宮內宅事。

皇帝蹙眉不悅:為東宮宮人有不敬之言,亦為這宮人還是阿鯉身邊的人。

於是點頭:“去吧。”

曜初這才告退,她自殿內出來,自有門口守著的小嚴公公一路將她恭送到大門。

她看了一眼小嚴公公:雖然一年多過去了,曜初每次見到他,還是有點不習慣。

嚴承財年紀也大了,聖神皇帝已經賜了宅子,讓他在京中養老,不必再入宮當值了。

如今禦前輪著當值的是殿中省選出來的宦官,與這位嚴承財的徒弟小嚴公公。

說實話,小嚴公公可比嚴承財機靈多了。

畢竟嚴承財這輩子也是主打一個進步靠命運:太早就遇到了聖神皇帝,屬於皇帝經曆和情感上的心腹。

但他的弟子就不同了:先能在宮中一眾太監中,被選入禦前伺候,又能在蓬萊宮中一眾宦官中殺出重圍,擠到嚴承財身邊被他收為徒弟的小嚴公公(連姓氏都跟著改了),必然是靠能力上位的。

那真是比嚴承財機靈周到不知多少。

但……曜初想起曾見過數次,姨母走過路過在廊下打瞌睡或是走神的嚴承財,就要調侃兩句。

而如今,對母親和姨母來說,這蓬萊宮中宮人,應當都沒什麼分彆了。

*

曜初回到東宮的時候,宮內氛圍頗為壓抑肅殺。

時已黃昏,但對幾位宮正司和殿中省的掌刑罰審訊的主事來說,夜裡突查以及夜審是常事。

於是當即走馬上任,按部就班開始順著今日的兩個自爆的‘大瓜’排查起來。

在自己院中的唐願,自然也很快聽到了這個消息。

這讓他原本有些糾結的心思很快做出了決定。

他來到東宮正殿請見。

先把今日晨起在薑宅未行的大禮行完,然後垂首道:“殿下,我實在無能,顧此失彼,差事不能兼顧。因常去大司徒府上接送郡主,便疏於對東宮宮人的管教,誤了正事。”

“此後,還是得勞煩殿下另選周到之人陪同接送郡主,我先將分內之事做好才是正禮。”

再拜:“實是我無能,望殿下寬恕。”

唐願很是忐忑,不知道他這一次,有沒有如從前一樣,猜對皇儲的心思——

其實若說二歲前,小郡

主的衣食住行還難自理,總需要嬤嬤貼身照應。

但如今的阿鯉,隻是休沐去薑宅念書(上朝日薑握直接往東宮來更方便),哪裡還需要自己再加上兩個嬤嬤一起陪著。

反正也都進不去大司徒的書房,隻是乾等著。

就路上那段時間,他自己完全可以接送阿鯉。

但這個安排,殿下卻一直沒有取消掉。

唐願今日細細琢磨了一番忽然明白了:殿下……是不想自己單獨與郡主接觸太多,尤其是對郡主產生什麼思想上的影響。

說起來,他自然也讀書認字的,但殿下早就交代過,連阿鯉的啟蒙教認字,都不許他來教。

於是今日,他特來請無能之罪,並且表示東宮內宅才是他的正事。

是啊,若是類比前朝來看,也沒有宮妃的正事是出門去接送孩子讀書,都是要安安分分待在自己宮裡,管好宮人不出亂子才是。

唐願覺得時間過了許久。

他能聽到殿下手裡翻動紙頁的聲音。方才他進門請罪的時候曾經不經意瞥到了一眼,上麵是些複雜的圖形線條。

也不知他方才說的話,殿下有沒有聽進去……

“就如此吧。”

唐願終於鬆了一口氣,慢慢退了出去。

**

薑府。

五月底的夏夜,風拂到臉上還是溫熱的。

正適合喝冰鎮過的葡萄酒和西瓜汁。

薑握選的是葡萄酒:今日帶曜初和阿鯉看過了蒸汽機的雛版,總覺得又放下一樁心事,當喝酒為賀。

崔朝見她選了酒,還去拿了撒了椒鹽的培根條配酒。

薑握接過碟子來捧著吃,免得掉落在衣裳上:“還好今日太累了,阿鯉已經睡熟了。”

否則聽到動靜,很可能也要跟著吃一頓宵夜。

吃了兩塊烤培根條,薑握才問道:“今日唐願是怎麼回事?”

晨起曜初那一句輕描淡寫的東宮有事,薑握也不願多問,但到了晚上,曜初卻是自己回宮,把阿鯉留了下來。

崔朝也隻大約知道些:“阿鯉的嬤嬤們口舌不謹,讓曜初撞了個正著。”

他又道:“東宮要整飭,也非一兩日的功夫。且今日能有口舌不謹,說不得下回就有手腳不乾淨的。不如讓阿鯉在家裡多待幾日,等東宮徹底安穩了再回去。”

薑握喝了一口冰鎮過的葡萄酒,笑道:“明日也罷了,是田假最後一日,後日咱們都去上朝,誰看著她呢?隻怕隻有女衛看不住她。”

崔朝一時沒說話,隻是望著薑握。

而薑握忽然就明白了。

崔朝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在夏夜的風裡顯得溫熱而柔和:“朝上如我一般年紀致仕的朝臣也不少。”

這些年的宰相們都太卷了且不論,但普通朝臣致仕年紀,還是基本都卡在七十歲前的。

“太常寺原就不是我所長。當年先帝與我此位……”隻是將自己的身後事

交給了他,並且希望他作為太常寺卿常去看他。

但對崔朝來說,他哪怕不是太常寺卿,也不會耽誤他常去太廟陪伴先帝。

至於鴻臚寺,他在外交學院任教也有九年了,所學悉以教給學生,亦或是變成書籍。

“夏日裡去上陽宮也覺得累的很。”

崔朝道:“雖說我不像王相一般,天天念叨著致仕,但我心裡,也是一直想致仕的。”

他端起了他手邊的玻璃杯:“還請大司徒代我在陛下麵前陳情。”

杯子停在空中半晌。

崔朝也不催促也不放下,隻是安靜地舉杯等著她。

直到薑握最終端起杯子與他相碰:“好。”

夏夜中,玻璃杯相碰的聲音清脆作響。淡紫色的酒液中倒映著天下星河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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