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載元年正月。
住在官舍中的周青驚訝地坐了良久,直到兒子來扒拉她的手:“阿娘!”
周青這才回神,發現她跟丈夫一樣,看到“聖神皇帝禪位於皇儲”的消息後都在桌前發愣。
一時都沒有人顧得上,兒子已經在窗旁榻爬上爬下好幾回了。
此時的李白小朋友,雖說已經比尋常小孩子多認識些字,但尚不足以讓他讀懂報紙上繁複的大詔(為避諱‘詔’字,現稱作製書)。
於是上京時還不足三歲,但此時轉過年來已經年滿三歲的小李白(‘長大了’不再稱李小白),見爹娘看過報紙後雙雙在發呆,顧不上理會他,已經急了好一會兒了。
尤其是,他年紀雖小卻耳聰目明,早聽見官舍外麵也漸有人聲鼎沸,顯然是在討論讓爹娘發呆的‘禪位’之事。
周青回神,把兒子抱到身邊固定好:哪怕穿著棉襖,要是一個倒栽蔥從榻上摔下去,隻怕也要把腦袋磕壞的。
兒子的腦袋絕對不能磕壞,這是她跟丈夫的共識——
說起來,周青原本以為這是一次普通的上京考試。畢竟她隻是一個普通的中等縣城裡,一個普通的刑案主司。
然而去年深秋到了洛陽後,她才發現,這次入京考試,似乎越來越不普通了!
他們一家三口剛入住官舍,就有明顯來自於宮中的宦官出來傳話,並且留下了一塊朱色染過的木牌,定下了日子請周主司帶著兒子李白前往大司徒府一趟。
作為刑案相關的官員,周青敏銳察覺到,大司徒要見的兩個人裡,兒子李白好像才是重點。
在帶兒子去大司徒府前,周青就覺得:據傳說大司徒相人如神,想必是兒子頗有神異!
而到過薑府後,周青就更加篤定了。
一來,在薑府門口她才發現,原來這種‘紅牌’不是每個來拜訪大司徒的人都能有,而是稀有牌!
二來,大司徒顯而易見很喜歡她家小李白,兒子從相府出來的時候,甚至還跟了一輛專門的馬車拉東西,上麵裝的全是大司徒送的禮物:諸多古籍珍本、自有報紙以來的詩集彙總、更有筆墨紙硯各色玩器不可計數。
這也是他們夫妻倆在京中通過官員考核,卻依舊沒有趕在年前回家鄉的緣故之一——
隻要是做父母的,發現自家孩子聰慧過人後,為了孩子的前途,都會考慮下要不要儘其所能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
而世上最好的教育資源無疑是在洛陽城內。更何況,自家孩子還明顯得到當朝位極人臣宰輔的青眼。
再加上,周青這回的考試成績很不錯,可以試著考來年刑部空出來的‘令使’和‘主事’官職。
雖說這兩個官職都跟她原本縣中主司品級相同,為從八品,但京中刑部的官自然是不一樣的,將來上升空間也大。
於是,哪怕丈夫隻是正常地通過了考核,沒什麼留在京中的理由,他們一家三口還是選擇了留在京城先過
個年再說。
而這個年過完,周青就更篤定要帶著兒子留在京城了:冬至、臘八、除夕當夜,大司徒都沒有忘記給自家兒子送吃食點心。
周青隻是略微有點懊悔:原以為是上京一趟帶孩子見見世麵,也為了讓他們夫妻多跟孩子相處,所以特意沒有帶乳娘。
見丈夫有猶豫想辭掉家鄉官職留下陪她們母子留在京城的意思,周青表示:你回去做你的事,倒是把乳娘換了來她更放心。
而年後,李家大郎還沒有啟程返鄉,就又得知此震驚朝野的大事。
於是直拖到這一年二月,新帝於則天門上登基大典後,‘請假數月’的李大郎才離京回到家鄉。
*
在周青一家三口看來‘震驚朝野’的大事,其實朝堂之上並沒有多麼震驚。
他們的震驚來源於久在外地,也不能上朝。
而京中絕大部分官員是提前知曉的:旁的不說,這登基大典也不是一月能預備出來的。
更何況,從六七年前起,聖神皇帝就將朝政庶務皆交於東宮,這兩年更是除軍國大事外,連官員任免考核等行政大事都不問了。
於是,對京城官員來說,比起“聖神皇帝禪位”這種按部就班,早有預兆之國本大事,倒是聖神皇帝禪位前的一道聖旨,更令朝野震驚——
聖神皇帝早於數年前為大司徒選定吉壤,此為朝野皆知。
然而陛下在禪位前,忽下一旨:來日大司徒的陪葬墓,許以號墓為陵。*
朝臣們:!!
需知自來,帝後之墓稱陵。
如有乾陵、聖陵,再如漢代呂後陵、竇皇後陵等。
而功臣、宗親陪葬之墳塋,稱為陪葬墓。
陪葬墓的規模大小各有差異,但……但再未有聽說提高禮製,以至於號墓為陵的啊!
彆說朝臣們,連薑握聽到這件事都是一怔:一來,皇帝也未提前與她提過此事;二來,她是想起了曆史上‘號墓為陵’事的先例,其實正是中宗李顯提出來的。
中宗將他死於武周末年政治之變的兒女永泰公主仙蕙、懿德太子重潤以禮改葬,號墓為陵,大約是為了表達追思哀痛之情。*
也是從前未有的創新。
怎麼說呢,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