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員找到學生家裡時,隻有學生母親一人在家。

她開門輕手輕腳,房門後傳來飯菜香。

“噓,小聲點。”

她不高興看向敲門的專員:“我家孩子在睡覺,你彆給吵醒了。”

專員茫然,隨即難過,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有什麼事嗎?”母親警惕。

專員急中生智,說自己是學校來的老師,想了解下學生在家的學習情況。

“我兒子學習特彆刻苦,每天都要三四點才睡。”

母親很驕傲:“他在學校的成績,你也看到了吧?老師們都說他考京大絕對沒問題。”

說起成績,母親對專員的態度終於好轉,洋溢著笑意將他迎進家中,滔滔不絕說著孩子如何優秀。

但越是這樣,專員越是難過。

他的任務就是前期調查汙染源,祈行夜提出腐屍汙染源猜測後,他立刻前來核對情況。因此,學生已經死亡的事實,他很清楚。

因屍體麵貌難以辨認而拒絕認領的母親,一遍遍向“老師”詢問孩子在學校的表現,得到肯定後笑靨如花。

廚房計時器提醒,母親起身去關火。

而沒有聲音後,專員坐在客廳,忽然聽到了屋子安靜下來後的雜音。

“哢嚓,哢嚓……”

像螃蟹緩慢移動的聲音,骨腳敲擊牆壁,細碎鋪滿噪音基底,被爐灶咕嚕聲音掩蓋。

一股寒意,悄然竄上專員脊背。

他身軀僵硬,遲緩轉頭,試圖尋找聲音來源。

身後的房間。

布局和裝飾,屬於家庭中的兒童房。也就應該是……已經死亡的學生,曾經居住,又被他母親幻想自欺欺人的房間。

即便理智告訴專員,學生已經死亡,根本不會出現在家中房間裡,那隻是母親的幻想。但在越來越嘈雜劇烈的雜音驅使下,他還是起身,顫抖而戒備的緩慢走向身後房間。

手握在門把上,金屬冷得他一哆嗦。

仿佛門後是存放屍體的冷庫,溫度順房門滲透出來。

心一橫,猛地推門——

專員緩緩睜大了眼睛,大腦一瞬間空白。

出現在他眼前的房間窗簾緊閉,即便白天也昏暗無光,像某種怪物陰暗穴居的巢穴,散發著潮濕腥臭的濃烈氣息,像海鮮市場裡的氣味,隻不過更加難以忍受,無數魚類死亡腐爛在密閉角落中的惡臭。

青灰色的粘液沾滿地麵,從屋頂到牆壁全部被同樣的黏膩腥臭的液體粘連,黏糊糊像蜘蛛結網後捕捉了死魚。

而在層層粘稠網狀物後麵,有一道格外膨脹肥胖的身影,正靜靜坐在學習桌前,在黑暗裡看向門外的光亮。

藍色。

和監控中一樣的藍色隔離衣。

隻不過已經破損,並且比監控中更加龐大且汙臟,像在死魚泥漿裡打了個滾,不斷有粘稠團狀物從隔離衣上掉落。

“啪嗒……”

渾濁如一大團鼻涕。

卻在動。

鼻涕團緩慢向門外移動,在地麵上拖行留下長長水漬。

直到它靠近光亮,專員才終於看清,那是不祥的暗紅色,像腐壞的血,臭氣直衝鼻子。

當藍色隔離衣行動遲緩的站起身,專員眯著眼睛,逐漸適應了昏暗亮度後,慢了數拍才忽然想起,被自己下意識遺忘了什麼。

這個家庭裡的父親呢?

母親因兒子的死亡大受打擊,父親沒有陪在她身邊嗎?

在的。

隻不過,是以另一個形態。

……粘在另一具人體上。

藍色隔離衣

轉過臉,專員也終於能借助光亮看清了它此時的模樣。

不,不是一個人。

它更應該被準確稱呼為數個人的集合體。

數個人緊緊粘在一起,粘稠破損的皮膚已經腐爛,像膠水,將其他人粘在自己身上,本應該是手臂的地方多了橫放的大腿,肩膀旁邊還有另外一個人頭。

而本應該是腦袋的地方,那張臉,專員應該熟悉。

就是檔案中,已經死亡的學生。

它肩膀上的頭顱雙眼大睜,死不瞑目,在它複合的手臂中,還抱著另外一個腦袋,雙目緊閉的慘白青灰。

多出來的肢體和身軀很難駕馭,變得臃腫不堪,每走一步都如此遲緩,且笨重。

“砰!”

地板在顫抖。

順著地麵一直傳到專員腳下。

他下意識後退半步,卻猛地聽身後“嘩啦!”一聲,驚得他立刻轉頭去看。

卻見母親手裡的湯盅摔碎在地麵,麵色陰沉難看。

“你在乾什麼?”她的聲音陰冷如蛇。

專員沒來由心悸,但他仍想要提醒母親,她的孩子已經變成了汙染物,他無法再心軟顧及母親的情緒,想要說出需要被提醒的危險。

母親且尖叫質問:“你乾了什麼!”

“你怎麼敢打擾我兒子!你吵醒了他!”

“他在學習你看不到嗎!”

她衝向專員,表情猙獰瘋癲:“害他考不了好學校你賠得起嗎!你拿命賠嗎!”

母親的力氣大得出奇,專員差點被她撞進房門裡,慌忙抓住門框穩住身形,想要擋在母親和房間的汙染物中間。

母親卻發瘋般一下下推擠著專員:“滾,滾出去!”

專員錯愕:“不……女士!你的孩子已經死了,他跳河自殺,屍體遭到了汙染……”

話沒能說完。

一股冰冷的觸感,從身後慢慢靠近專員,順著地麵,纏上了他的腳踝。

冰得他倒吸一口冷氣,連忙低頭去看。

一大團粘液纏住他的腳腕,並順著小腿迅速向上,像是豬籠草對待落進囊袋裡的昆蟲獵物。

但它碰到了專員身上的防護服,瞬間觸電般縮回去,忌憚防護服的存在。

專員立刻想要去關門,將汙染物關在房間裡然後通知調查官。

可就在他伸手瞬間,卻有“人”率先抓住了他。

專員瞳孔緊縮,抬頭看去。

藍色隔離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他身後,他一轉頭就能和那懷裡的頭顱臉貼臉,冷櫃的寒氣撲麵而來。

專員想要抽回手,但就像被強力膠水黏住,他拚命回縮卻徒勞無功,甚至連小臂和另外一隻手也在掙紮中被黏住。

然後,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皮膚像是在融化,和汙染物粘連,被那青灰色的粘液包裹住皮膚又順著手臂蔓延,整個人都不受控製的被粘液拉扯向前,像被磁鐵吸引。

觸碰到汙染物的瞬間,專員和對方觸碰的地方就粘連在一起,像是從出生起就是連體嬰。

他在被汙染物吞噬,融化,合為一體。

專員驚恐,本能想要呼救,卻在張嘴瞬間被一股粘液衝進嘴巴裡,快速沿著食道衝進身體內部,衝破胃袋又膨脹腹腔,他吹氣球一樣鼓脹了起來,像是被灌滿了水的水球,不受控製的翻著白眼,求生本能還在讓他試圖後退。

卻越掙紮被粘得越快。

膠水裡的昆蟲。再如何努力扇動翅膀,還是被沾上更多膠水,然後徹底溺斃其中,無法掙脫。

房間重新安靜了下來。

隻剩下“咕嘰,咕嘰……”的粘稠聲音。

母親恢複了慈愛溫柔,囑咐孩

子再去睡一會。

“我燉了湯,你起來再喝。”

像往常一樣的溫馨。

房門被關上,房間徹底投身於黑暗。

廚房裡咕嘟咕嘟冒著香氣,母親坐在客廳,這個家庭一如既往的運轉。

調查官在樓下抬頭,指向樓上某扇打開的廚房窗戶:“做飯那家,是嗎?”

同僚點頭:“問過負責跳河案子的警官了,就是這沒錯。不過。”

他轉頭看了眼四周,嘟囔疑惑:“我們是第一個到的嗎?不應該先有專員過來確認情況嗎?我怎麼沒看見他人在哪。你收到報告了嗎?”

調查官搖頭:“難不成是他最近忙昏頭了,忘了發給我們了?”

“走吧,先上去看看。如果祈行夜說的是真的,那學生是汙染源,那他母親就有危險了。”

“祈偵探不是說……”

“汙染物哪有理智?指望它們像個人那樣還善良?得了吧,它恨不得吞噬所有人。”

兩人低聲交談著,腳步聲逐漸遠去,上了樓。

上班時間,小區空曠。兩人離開後,無人的樓門外隻剩下冷風吹卷落葉。

地麵在蠕動,土壤翻開,粘液滲出堆積在路邊。

陰影裡一團團黑色纏繞翻滾,發出黏膩陰森的咕嚕聲,像翻滾的海蛇。

最後在樹冠陰影下停止不動。

有老人牽著孩童走過,孩童被路邊的粘液吸引注意力:“奶奶,那是什麼呀?是小蝸牛嗎?”

老人彎腰,慈愛但同樣疑惑。

而不遠處的樹乾後,沒有人發現,一具腐屍緊貼著樹皮,靜靜隱沒於陰影中。

直到有人轉身離開。

腐屍悄無聲息的跟上。

“滴滴——!”計數器突然響起警報。

站在走廊門前的調查官瞳孔一縮,立刻查看汙染計數器。

就在這時,學生母親也來應門,警惕看向門外:“你們有什麼事?”

另一名調查官揚起笑臉:“我們是負責調查你兒子的失蹤案的。”

母親卻疑惑:“失蹤?”

她笑道:“你們搞錯了,我兒子沒失蹤。”

“他一直在家學習呢。”

計數器一直在響,氣氛緊張一觸即發。

安可按掉警報,嚴肅看向眼前的祈行夜:“怎麼辦?”

祈行夜僵立在原地,隻有眼睛在轉動向四周查看。

他們附近的小巷地形複雜,不熟悉就會走進死胡同,錯綜複雜的小路和矮牆,成為最佳的迷宮地點,無法迅速判斷出汙染物的方位。

安可手中的計數器不論向左移還是向右,汙染係數一致。

像是他們處於圓心,四麵八方皆是汙染物,根本無法以計數器判斷。

兩人不敢輕易行動,像被狼群盯上,貿然行動隻會讓狼群率先發起攻擊。

“你手裡的設備充足嗎?”

祈行夜:“能撐多久?”

安可:“滿倉。”

“之前來查看的同事說,往小巷這邊跑的應該是醫院的屍體。比起自殺的屍體乾淨很多,沿路沒有看到掉落的腐爛屍塊。”

安可試圖安慰祈行夜:“我們也不是完全不知情。”

祈行夜:“……謝謝你,剛剛把範圍縮小了七個。”

他必須要考慮,三十幾具屍體大多都聚集於此的可能性。

如果屍體“複活”後很快逃竄,七具腐屍的複活時間比來自醫院的屍體要早。既然他在辦公室鐵皮櫃後麵發現了屍體,就不能排除其他屍體也都在這附近的可能。

祈行夜心中掂量了一下雙方的戰力情況,問安可:“你加上我,我們兩個人有

希望對付三十個汙染物嗎?”

安可嚴肅點頭:“值得嘗試。”

祈行夜點頭:“那就來吧!”

他笑著揚了揚下頷,向安可道:“速戰速決,我們還等著去拜訪汙染源呢。”

話音未落,祈行夜已經抽出武器衝向旁邊的小巷。

圍牆下的陰影將他吞沒的瞬間,電線杆後猛地竄出一條影子,在衝向他的時候被他果斷反擊,一棍子抽翻在地麵。

安可緊跟在祈行夜身後,抓緊祈行夜為他爭取到的時間,迅速向羅溟回報後方巷戰。

“有可能聚集大批量汙染物,請求支援!”

“嘭!”的一聲。

和安可的聲音一起響起的,是屍體重重摔進垃圾桶裡的聲音。

屍體支在外的腳趾上,還晃晃蕩蕩掛著小牌,寫明他的身份和死因。

已經完全化開的屍體散發著輕微臭味,軟塌塌像是反複冷凍又化開的豬肉,骨頭也在衝擊中被摔斷數根,但依舊掙紮著張牙舞爪想要衝向祈行夜。

“噗呲!”一聲。

飛擲的棍子穿透屍體胸膛,準確無誤將它釘死在牆壁上。

祈行夜眼中厲光閃過,緩緩站直身軀,手中已經又抽出另外的武器,警惕掃視旁邊。

安可錯愕:“祈偵探!你不能這麼傷到汙染物,破損的載體會讓汙染粒子滲漏。”

“這不是汙染案件,應該沒有這個必要吧。”

祈行夜失了平時可親的笑意,冷得淬冰:“束手束腳太慢了。這樣快一些。”

比起完美確保屍體不會泄露粒子,他更在乎汙染物是否會趁時間差攻擊居民。

轉角後的矮牆,陰影在晃動,什麼東西隱約一閃而過。

祈行夜迅速轉頭,目光如電死死將其盯住,隨即腳下發力如離弦之箭直衝而去,不等看清矮牆後的東西,武器就已經向前送出。

“鐺!”

金屬相撞,聲音清脆。

頭顱高高飛起,青白死人臉在陽光下透明。

安可愕然抬頭下意識看向頭顱,視線又跟著它一起下落,頭顱摔向地麵發出巨大聲響,像熟透的西瓜般破碎成數瓣。

“安可!”

祈行夜的聲音從矮牆後麵傳來:“我負責這邊,你去看彆處!”

安可下意識領命,握緊計數器向另一邊跑去。

祈行夜的速度很快,他完全舍棄了穩妥的方法,以可能的滲漏換取更快速的力量,以身做誘餌,幾分鐘內就找出三四個汙染物並釘死在原地,防止其繼續逃跑危害旁人。

也破壞了原本的包圍圈,讓汙染程度變得不平衡。

計數器重新發揮作用,濃度差為安可提示了汙染物可能的藏身之處,他迅速衝上去,武器沉穩對準汙染物接連開.槍。

兩人剛相識不久,但配合還算默契,很快就殺出一條血路。

祈行夜經過之處,滿地狼藉翻倒帶著碎肉骨茬,牆壁上釘死屍體,任由屍體如何張開大嘴嘶吼掙紮,也無濟於事。

有居民聽到異響,疑惑從房屋中走出來想要查看情況。

祈行夜餘光瞥過,眼疾手快將剛打開的大門又一把摔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差點摔在居民臉上。

居民火氣上來了:“???”

“誰在外麵?乾什麼呢?!”

祈行夜揚聲:“運垃圾呢,臭!彆甩你身上,有屎!”

居民:“……哦。”

忽然就不生氣了,並且果斷關好大門回房間。

祈行夜轉頭,向怨毒看著自己的屍體聳聳肩:“看,大家都討厭你,就我一個不嫌棄你。”

他甚至有時間感動:“我真是個好人。

尖刀狠狠刺進屍體額頭,紮穿頭骨又插.進地麵。

祈行夜背光而立,半跪在屍體旁,笑眯眯問:“你覺得呢?”

屍體發出“嗬嗬”氣音,伸出手臂試圖抓撓向祈行夜脖頸。

另一把刀又將手掌釘死在地。

祈行夜直起身,左右轉了轉脖子,發出不急不緩的清脆聲響,環顧四周,目光銳利雪亮。

“捉迷藏嗎?”

他低聲自言自語:“下一個出現的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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