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會議室。

會議結束後, 各個長官和部門負責人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彼此點頭低語,三三兩兩停留在會議室外廊。

商南明向人群中某人微不可察點頭, 致意感謝。

對方笑嗬嗬轉身。

正是會議上, 最先提出反對意見並假設性讓步的那位長官。

“商長官。”陰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商南明平靜轉身看去。

情報分析部張長官, 正抱臂站在走廊邊,頭頂即是高懸的調查局徽章。

“商長官好計策。”

張長官瞥了眼那位長官離開的背影:“以退為進,怎麼, 拆屋子和開窗戶?”

他冷笑,壓低聲音問:“你從一開始,就想要讓祈行夜做顧問偵探吧?正式調查官?嗬!”

商南明微微欠身, 得體又疏離:“愚鈍, 借一點前人智慧的火燭而已。”

他程式化微笑:“張長官不需要針對CB0739的情報錯漏, 展開調查嗎?還是浮生偷閒?”

張長官陰晴不定的盯著商南明, 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息無聲蔓延。

跟在張長官身後的助理部長焦急卻無法插話。

楓映堂垂眸, 眼觀鼻鼻觀心, 忽然對調查局建築的地磚紋路有了興趣。

良久, 張長官輕哼了一聲, 率先移開視線。

在與商南明擦肩而過的瞬間,他腳步停頓:“你最好看住你家的小朋友。太迷信人性……”

張長官笑了下:“死的早。”

聲音隨身影遠去。

商南明毫不在意,連轉頭都沒有。

楓映堂看向不遠處, 若有所思:“長官,林長官似乎在等您。”

商南明看去。

林不之肩扛黑星, 長身玉立,黑色製服將他頎長身材修飾得如水墨畫, 眼角唇邊有年齡帶來的細密皺紋。

歲月不曾敗美人, 隻將故事和閱曆沉澱, 溫潤如玉,如琢如磨。

“林長官。”

商南明率先點頭致意。

“南明。”林不之笑吟吟轉身,手撫腹部微一欠身回禮,行雲流水。

“你在把本來幸福的孩子拽入水潭,當他被汙染,他會怨恨你。不論現在如何斬釘截鐵。這是人性。”

林不之眉眼溫潤,笑著低聲問:“南明,一定要把祈行夜拉進來嗎?”

商南明毫不猶豫:“我有,必須選擇他的理由。”

楓映堂擔憂。

林不之卻點頭,不再過問:“你自有你的決斷。”

會議足夠漫長。

祈行夜本以為很快就能見到商南明,卻在自家沙發上等到發黴。

“商南明到底什麼時候來啊?難不成你們調查官也堵車嗎?我都要長蘑菇了!”

祈行夜哀嚎,一頭紮進客廳地毯上的彩虹拚圖,將本來快完工的拚圖一把揚了,像百無聊賴的孩子。

晉南趕緊試圖製止,不讓祈行夜碰到他自己肩膀上的傷口:“祖宗!你一會兒再把包紮線崩開了!要拆線再重新綁,你不怕疼?”

祈行夜瞬間安靜,在地毯上坐姿乖巧。

他赤.裸著上半身,肩膀披一件製服外套,大剌剌露出漂亮緊實的肌肉,卻也被繃帶幾乎全部覆蓋。

晉南鬆了口氣,這才重新拎著儀器為他做簡易監測。

祈行夜傷得很重。

他獨自一人衝進汙染源巢穴,救出幾位同僚,又將汙染源錘得半死不活,縱然有特殊體質加持,但也以傷換傷,隻比汙染源受的傷輕一點。

等羅溟等趕來的增援將他從巢穴帶離時,一口氣鬆懈的祈行夜,甚至脫力得手

軟腳軟,毫不客氣借用了羅溟的後背回來的。

晉南覺得,當時在場的人,這輩子怕是都忘不掉親眼看到羅溟背人場麵的驚愕。

其餘調查官都在緊鑼密鼓的處理案件後續,連續兩起案件,收尾工作量巨大。

好在CD5111撲滅得早,並沒有引起恐慌震動,讓調查官們都鬆了口氣。

醫療官在為祈行夜處理好傷口後,叮囑了一長串,但祈行夜依舊單手撐臉的吊兒郎當,並沒放在心上。

晉南無奈,放不下心,就申請跟著祈行夜一起回了偵探社,後續的檢查和傷勢處理,也都交給了他。

雖然祈行夜一副天大地大渾不怕的悠閒模樣,但調查官們畢竟從未聽說過有不懼汙染體質,因此還是擔憂,也讓晉南時不時的監測祈行夜的汙染係數,擔心後續會發生異化。

祈行夜完全不和晉南客氣,笑嘻嘻親密得像是多年摯友,就連鄰居阿姨都誇兩人感情真好。

晉南:……您哪看出我像願意的樣子了?

但他看了眼像小孩子般耍賴的祈行夜,還是無奈歎氣,任勞任怨,麵對祈行夜時自動變成老父親。

甚至連偵探社都幫忙收拾了。

明荔枝一進門,傻眼又震驚,還特意後退出去確認了一下招牌,才遲疑著走進來:“老板你,什麼時候這麼勤快了?”

“不對,老板你這身是什麼打扮?!”

明荔枝驚恐:“cos木乃伊嗎!”

祈行夜坐在一堆拚圖碎片裡,發旋裡還掛著片粉紅色的,他將拚圖片拿下來,無辜攤手:“啊是有那麼一回事,你老板接了個□□的活兒,對方幼兒園早畢業了,有點難對付。”

“但是!”

他一握爪,擺出奮進的姿勢氣勢洶洶道:“雖然敵方很強,但還是敗在你老板我手裡!荔枝你是沒看見,當時所有人立刻化身小迷弟瘋狂追捧我!”

他甚至掐著嗓子變聲喊:“他們都喊什麼‘祈行夜我愛你!’、‘你是最棒的!’。哇那場麵~真應該拍下來給你看看。”

祈行夜美滋滋點頭,自我認同:“等我死了,這段光輝戰績一定要寫在墓誌銘上。”

剛從廚房走出來的晉南:“…………”

明荔枝:“…………”

他誠懇道:“老板,你預定要寫的墓誌銘也太多了,光是我有記錄的就有一整本厚了。”

他比比劃劃的建議:“等你死了,我可能需要給你買個山頭鑿壁題字。”

祈行夜感動:“你是想把我壓在五指山下嗎?呸!你這潑猴。”

第一次見識到祈行夜和他人相處模式的晉南,被驚在原地。

沒想到祈行夜這樣表裡如一,

明荔枝:“這位是?”

祈行夜滿不在乎揮了揮手:“甲方爸爸!”

明荔枝:“甲方爸爸還要掃地做飯嗎?”

他感動的從晉南手裡接過吃食,完全跟隨祈行夜的態度,沒覺得有任何不對:“謝謝爸爸!”

晉南:“……不客氣?”

如何在年紀輕輕就有了兩個好大兒?謝邀,首先要和祈行夜有一段冤孽。

他感慨,祈行夜的這個小助理,真是和祈行夜完全適配。

老板吹牛我鼓掌,老板嗝屁我刻碑。

沒有進一步命令,晉南也無法擅自離開,在明荔枝這個“外人”麵前也無法提起汙染,隻能被明荔枝好奇的打量來打量去,坐立不安。

祈行夜笑眯眯的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直到晉南快要石化了,才打發明荔枝去隔壁嬸子家幫忙。

晉南頓時長出一口氣,挺得筆直的腰背癱下來。

明荔枝看向他時,他恍惚覺得,自己像被一隻

小獸盯上了,天真又殘忍。

祈行夜不解的瞥了眼晉南,但還是暫時將這事扔到腦後,問他:“王男和李李,你們要怎麼處理?”

他分析的沒錯,分析部已經確認,這是一起影響案。

之所以汙染源會出現在鑒定中心,是因為王男。縫隙誕生於第三中醫院,依附在王男身上偽裝擬態,然後在鑒定中心徹底成形,汙染粒子噴薄而出。

醫療官將王男從頭檢查到腳,然後才發現,縫隙,在王男手指的劃傷中。

王男隻是帶著蒲公英離開的動物,利用他,汙染躲避了調查官監察,散播到其他處,更造成李李的死亡。

被告知真相後,王男痛不欲生,精神近乎崩潰。

但就算晉南同情王男,也隻能歎氣看著王男被送回調查局總部。

就此,王男一生都要在專員的監管下,生活在調查局總部。直到所有汙染被徹底清除。

“一旦被縫隙依附,就算是被利用,自己主觀並不想傷人,但汙染都已經存在。”

晉南:“出現過縫隙,王男以後,也比其他人更容易被縫隙利用。無法再讓他回到正常的社會。”

“不過。”

他低聲道:“總歸是還活著。”

祈行夜沒說話,單手隨意折著紙鶴。

“你救回來的那幾個,他們已經陸續醒了。”

晉南試圖活躍話題:“專員在汙染現場待太久了,防護服破損,已經被汙染,好在你救的及時,專員汙染係數不高,先送他回科研院了,希望科研院有辦法救他。”

“另外幾位調查官,也都說等養好傷要親自登門道謝。”

毫無準備一頭撞進汙染物巢穴,調查官自己都已經不報什麼希望了,隻求屍體還能剩張臉,方便同事們辨認殘骸。

卻沒想到,祈行夜中途硬生生衝了進去,打斷汙染,拎著傷員橫衝直撞,竟然真的被他踏出了一條生路。

除了祈行夜自己,其他人情況都很好。

從祈行夜找到他們開始,就沒有再讓他們添新傷,更補足了足以讓他們保命的裝備。

本應該是被保護者,卻反過來,保護應該履行保護職責的人。

被救的調查官們既是感激,更是羞愧,為曾經對祈行夜的不信任。

“晉南,聽說你和祈行夜關係好,請你幫我向他道謝,還有……對不住。”

有調查官在晉南離開時,心情複雜的請他幫自己帶話:“祈行夜要我們信任他,將他當做同僚平等看待。他已經用實際證明了他自己。如果祈行夜要加入我們隊,我沒有異議。”

晉南將同僚們的想法一五一十向祈行夜說了,他卻麵色平靜,沒有驕傲或得意。

好像事情本就是如此。以致於,沒有給出任何反應的必要。

“商南明是堵死在半路上了嗎?”

祈行夜第五十次發問。

晉南:“你對調查官是有什麼誤解?我們又沒有遁地術。”

他無奈:“京城晚高峰的路況,你不清楚嗎?”

更何況第三中醫院附近的路還沒有開放,等待調查官對汙染粒子進行全方位的清除。

出過一次縫隙轉移的事,他們絕不會允許第二次,因此醫院附近的開放時間,遠比最初預計的要慢。

但晉南清楚,和路況無關,和會議有關。

郝仁的話提醒了他。商長官看重祈行夜,那麼不論原因是什麼,都一定會讓祈行夜進入調查局,甚至是和他們一起日常行動。

這對調查局來說,是打破製度的決定,難度必然不小。

即便晉南信任敬佩商南明,也忍不住擔憂起會議。

他看了眼手表,犯嘀咕:“這也

太久了……”

祈行夜好奇:“以前你們的會議很短嗎?”

晉南搖頭:“應該說,很少有這種大規模的會議。這次是調查局所有長官和部門負責人,全部到場的盛況。”

“因為商長官彙報的,是差點升格成A級的汙染類案件。”

調查官總是不夠用。尤其是上一次A級汙染類案件之後。

而國內各類型汙染層出不窮,調查官們馬不停蹄的趕赴處理,幾乎沒有個人生活時間,全部給了這份工作。

人總是聚不齊的。尤其是各位長官,更是忙碌,天南海北。

所有長官聚集在一處,就更是罕見。

“應該說,這樣的會議,和A級汙染類案件發生的次數,大抵相同。”

晉南見祈行夜沒什麼表情,還以為他在擔心進調查局的事,安慰道:“交給商長官吧,如果是商長官想要你進入調查局,那無論如何都會達成。”

祈行夜挑眉。

他倒不是擔心這個。畢竟以商南明那老狐狸性格來說,他更應該關心商南明的對手不要被坑得太慘。

隻是——“商!南!明!”

“啊啊啊啊我還得等多久,要長蘑菇了嚶嚶嚶!”

前一秒還神情淡漠得讓晉南發怵的祈行夜,下一刻卻滿地打滾,像得不到糖就耍賴的幼兒園小孩,“嘩啦!”打翻了拚圖。

晉南:“祈偵探!傷口,傷口裂了!”

一雙黑色長靴,無聲踏上房門台階。

“沒想到祈行夜偵探,竟然這麼歡迎我。”

那聲音平靜,裹挾著大門洞開的寒風吹進來,冷冽乾淨。

凍得沒穿上衣的祈行夜一哆嗦。

他一抬頭,就看到商南明站在門口,垂眸向他望來時的眉眼依舊是印象中的平靜俊美。

祈行夜默默低頭看了眼渾身淩亂不整的自己,又小眼睛悄咪咪瞅了瞅製服利落的商南明。

“!!!”

“臥槽!”

祈公好龍:“你怎麼不打招呼就來了!”

他迅速從一堆拚圖碎片裡撈回外套,齜牙咧嘴往身上套。

像比美失敗的開屏孔雀。

晉南愕然,隨即高興又敬意的喊了聲“商長官”。

商南明點頭,跨進客廳,從懷中抽出灑著金粉的白色信封,骨節分明的手掌遞向祈行夜。

“你要的。”

祈行夜眨了眨眼,還想裝傻充愣,說自己不知道要什麼。但在商南明的目光壓力下,他摸了摸鼻子,悻悻將話吞了回去。

商南明不是晉南,幾句話就能騙得團團轉還看戲的悠閒。對商南明裝傻……對方大概會真的認為自己是傻子,這都不明白。

白金信封正式,在燈光下散發著瑩瑩如玉的光,上麵還戳印著金色調查局徽標火漆,還帶著商南明的餘溫。

正麵“聘書”兩個字筆走龍蛇的磅礴,祈行夜一眼就認出,那是商南明的字。

他跪坐在地毯上,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

不需再多說什麼,商南明和祈行夜都很清楚,對方要的是什麼。

祈行夜通過了考核,交上了一份超額答題的答卷。於是,為自己贏來了調查局正式聘書。

——顧問偵探。

為祈行夜一人,專門設立的新崗位。

“你說,你很擅長贏。”

商南明垂眸,笑意隱匿光中:“你說的沒錯。”

“祈行夜。”

商南明伸出手,停在半空,等祈行夜握住:“我是商南明,調查局特殊長官,也將是你的搭檔。”

“我不會讓你多指教,但我會與你並肩作戰,生死與共。”

祈行夜怔怔仰頭,看向逆光而立的商南明,然後不受控製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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