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冷暖,人情世故。

祈行夜很早就知道,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世界比書本殘酷太多。

任何靶向他人的親近,都要求回報,或是利益,或是情緒價值。

但餘荼卻從一開始就不掩飾自己對祈行夜的興趣。

“你想要什麼?餘隊。”

祈行夜的聲線和夜風同樣冰冷沉靜。

看不出幾個小時前,他還在和3隊諸人親近嬉鬨。

或者說,這才是他。

“商南明?不。”

他自問自答,輕笑:“餘隊是聰明人,知道如果利用我接近商南明,不僅不會達成目的,還會惹怒商南明,得不償失。”

餘荼挑眉,訝然問:“你知道?”

祈行夜:“我與商南明搭檔許久,自然了解他的行事方式。耍手腕使手段對他沒有用,他不受任何脅迫,隻在乎能力。”

“如果餘隊拿出的事實證據說服不了他,再如何,他都不會放行。”

3隊隱沒於影子,但它畢竟是調查局一員,平日裡處理的任務也多牽扯普通人世界。

再如何身背罵名罪孽被稱呼為“惡徒”,也還是有一些事務,是3隊僅憑自己12人處理不了的。

比如,研發,實驗。

用考證得到數據切實驗證猜想。

祈行夜也問過自己,3隊為什麼會找上他。

然後,他得到了結論。

商南明。

餘荼想要繞過林不之,借由商南明極高的特殊長官權限,隱秘調查處理她找到的證據。

祈行夜微微垂下眼睫:“我不喜歡被人利用,尤其是我無法從這場利用裡達成交易獲利的時候。”

“餘荼,下不為例。”

餘荼卻反而鬆開眉頭,似笑非笑,還帶著幾分惋惜。

她嘴上答好,心下卻驚奇。

祈行夜………不知道。

不知道他自己檔案,和商南明對他無死角的維護。

事情有趣了起來。

沒想到商南明那樣一個做任何事都首先衡量利益的人,竟然背著祈行夜做了這麼大的事,還不告知他,任由自己做的所有事都隱沒於黑暗,隻做不說……可以看很久商南明的笑話了。

餘荼挑眉,指腹撚滅香煙火光,不緊不慢走向祈行夜。

冬日的京城很冷,餘荼卻依舊黑色工字背心,外披製服,銀色圓章項鏈在胸前晃過一抹亮色。

“你從未想過,或許我找你,是真的因為欣賞你,想要邀請你加入3隊嗎?”

餘荼:“對自己有點信心,祈老板。”

祈行夜眉眼平靜無波:“我相信自己,但不相信我之外的人。比如你,餘隊。”

“抱歉,我會很多技能,聽說過許多道理。但至今沒能學會的,就是天真。”

他輕聲嗤笑,眼神嘲諷:“餘隊將自己的真實想法掩蓋得很好,如果隻有餘隊一人,說不定我會試著相信。但遺憾,白翎羽顯然沒有學到餘隊的能力。”

3隊對他的看法態度,僅從白翎羽身上就有所體現。

這柄調查局插.進最危險黑暗的刀,從來都是……任性妄為,肆無忌憚。

他們站在人類能力最極限的邊緣,也站在善與惡的懸崖邊,可以是影子守衛,卻也可以是,惡徒。

規則?友善?

嗬。

祈行夜沉聲嚴肅:“我曾經經手過一起案件,有人在那時告訴我,國外曾出現過汙染後的怪物,獸頭羊角人身,身披石油,帶來上帝的審判。”

那也是祈行夜真正接觸汙染的開始。

被汙染異化的客人努力

保持神智,將自己所能找到的所有消息都拚儘全力轉遞給祈行夜。

雖然很多信息都沒能傳遞成功,卻為祈行夜指出另一條方向。

即便他進入調查局,和調查官一起行動,擁有合乎規則且正式的身份,甚至親自參與了數起汙染案件,但是他從沒有放棄尋找過那位客人帶來的消息。

掘地三尺之下,還真的讓祈行夜找到了相關聯的消息。

事情起源於十幾年前發生在A國的高等級汙染事件,但在官方層麵,這起汙染案沒有得到任何切實的記錄,如陽光下的露水般蒸發。

反而是民間小道消息,一直未曾斷絕。

不斷有人聲稱自己看到了獸頭人身羊角的黑色怪物,嚷嚷著那是撒旦的使者,女巫的詛咒,吸血鬼與人的混血,惡魔的化身……彌漫著硫磺和瀝青混合的難聞氣味。

人們或許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但他們能夠肯定一件事——有羊角怪物出現的地方,必定有死亡。

國外很多秘密隱藏在網絡深處的黑色網站,也是從十幾年前那起之後開始建立,逐漸受到人們的關注,也有人將自己的目擊證詞和視頻上傳了這些網站。

祈行夜就是在那找到的另一個視頻。

視頻裡的人驚恐呼救,在她身後緊追不舍的,是黑色粘稠的怪物,四肢都在奔跑途中逐漸融化,錯位,重新粘合成詭異非人的模樣,輪廓猙獰,身披黑液。鏡頭劇烈晃動,戛然而止於尖叫聲。

這是哪個賬號最後一個上傳的視頻,從那之後,再沒有登錄信息。

讓人不由得在猜測,是不是……視頻中的人,也就是該賬號的主人,已經…………

主流的聲音一向排斥這些秘密網站,認為那不過是無聊的陰謀論,發瘋的前兆,躁狂症或被害妄想症患者才會相信這些東西,比什麼外星人傳聞還不靠譜,可笑至極。

直到徐麗麗出現。

祈行夜知道,那絕非陰謀論。

因為徐麗麗等汙染物的模樣,和傳聞中的如此相近,隻是不論威脅等級還是外觀異化程度,相比視頻裡的,都有所下降。更像是同源但迭代削弱。

這讓祈行夜產生了新的猜測:餘荼,知道這些嗎?為什麼就那麼巧合,選在了徐麗麗的案件找他幫忙?

“關於徐麗麗,你有什麼想要告訴我的嗎?餘隊。”

祈行夜問:“你都知道什麼?為什麼會鎖定她?”

餘荼慵懶向後靠去,她坐在廊下藤椅,身後就是柔軟厚實的靠墊,雙臂自然落在扶手上,大馬金刀橫坐,如橫刀陣前。

“你知道3隊的職責嗎,祈行夜?”她懶洋洋隨口問。

祈行夜:“?”

他雖滿心疑惑,不知餘荼意圖,但還是回答:“調查局處理不了的,你們來處理。”

“說對一半。”

餘荼側眸隨意投來一瞥,勾唇笑道:“3隊還負責,處理背叛者。”

調查局裡,到處都是眼睛。

監視者身後,仍有監視者。督查背後,是另一道督查。

任何會被捕捉的影像音頻,都會被記錄在案,層層監督和替補儘可能想要確保調查局事務萬無一失。

但世界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調查局麵對的敵人,不是普通人,而是世界其他國家的同行們,和想要利用汙染達成自己野心的人。

必須要有人,能夠逃離這層層扣環,以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局外人身份,冷眼觀察,準確截殺叛徒臥底。

“徐麗麗的汙染,不是主動,而是被動。”

餘荼從製服裡掏出煙盒,漫不經心敲了敲盒子,抽出另一支香.煙:“她是人為產物,祈行夜,你能明白人為和自然形成的性質區彆嗎?”

天災與**是截然不同之物。

但要是讓餘荼說哪個更危險……她厭惡**。任何導致**的,但凡被她所知,都被毫不留情一槍崩碎,埋葬於黑暗。

更令她不得不嚴肅對待的原因——“我們怎麼能夠確定,世界上沒有其他‘徐麗麗’?”

餘荼歪頭點燃香煙,在一點明滅跳動的紅色亮光中,仰頭,紅唇吐出漂亮煙圈,緩緩上升,湮滅。

她低低笑出聲:“我很好奇,為什麼徐麗麗能夠隱匿十四年。究竟是它的汙染效果太霸道,遠超科研院的技術無法被檢測,還是……”

“有人在幫她?”

祈行夜驚訝挑眉:“所以你認為,我是幫助徐麗麗的那個叛徒?”

“十四年前我才十一歲,都沒有進入調查局,更彆說接觸汙染。你認真的嗎?”

餘荼不置可否:“聰明人即便一歲,也是聰明。蠢笨的就算八十,也依舊蠢笨。”

“你今年能殺徐麗麗,那十四年前,也做得到。”

祈行夜:“……你們3隊查案子的風格真是夠狠的,你怎麼不查查我上輩子乾什麼的呢?”

餘荼:“規則之外,無所不用。這就是3隊。”

“況且,你怎麼知道我沒查過上輩子?”

祈行夜:“!!!”

餘荼攤手輕笑:“開個玩笑,騙你的。”

“你剛剛的表情可不像是在開玩笑啊!”

祈行夜問:“那你查到什麼了?還認為我和徐麗麗是一夥的嗎?”

“不知道。”

餘荼乾脆:“要等商南明將數據分析結果告訴我,我才能知道該殺誰。”

她很清楚,祈行夜既然能找過來,就意味著對徐麗麗一事已經起了疑心,甚至有可能已經有了他自己的猜想,隻是藏得極深,沒有說出來。

和祈行夜這樣的人打交道,最好不要在他已經看透你時,還試圖說謊欺瞞。

那隻會讓他覺得你是傻子,嫌棄遠離。

客廳落地窗外的木質屋簷下,火爐劈裡啪啦燒著,火焰躍動明亮。

兩人坐在火爐旁,隨意聊著天姿態悠閒。

如果不細聽他們交談的內容,單從他們慵懶或昏昏欲睡的模樣看,真的會以為他們是在稀鬆平常的聊天說地。

而不是談及殺誰留誰的嚴峻話題。

“嘶,冷死了。”

祈行夜跺了跺腳,率先起身攏了外套要回小樓:“不聊了,回去睡了。再不回去,商南明該發現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情報就走,可不是好習慣。”

餘荼的笑聲從他身後傳來:“這次聊不完的,下次有時間再找祈老板問。隻是不知道那時是不是帶著刀槍,激動起來做些什麼。”

3隊傳統技能——潛入暗殺。

說不準哪天睡覺時迷迷糊糊一睜眼,就能看到3隊的槍口正指向自己心臟。

祈行夜聳了聳肩,才不受威脅,毫不懼怕的笑眯眯道:“那就到時再說吧,希望那時候我能改掉睡覺時的壞毛病,不要再夢遊起來殺人了。”

你敢來,我就敢殺。

欣賞餘荼是一回事,但如果她妨礙自己,就是另一回事了。

“祈行夜。”

餘荼叫住他,聲音回落平靜:“我是為了找徐麗麗同夥,你呢,又為了什麼?”

祈行夜腳步頓了頓。

他勾唇:“我沒有說過嗎?我不喜歡未結案件。客人雖然死了,但他的案件,可還未完結。”

甚至在偵探社的文件櫃裡,還有很多失去了下文的案卷。

他轉身,笑著衝餘荼眨了眨眼眸:“我可是很有契約精神的,餘隊。付了錢,那就算追到天

涯海角,我都會把罪魁禍首翻出來,了結案子。”

“隻為了二百塊錢?”

“就為了這二百塊。”

餘荼平靜看著祈行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客廳落地窗白紗簾之後。

她轉過視線時,身邊已經坐了另一人。

“隊長。”

宴頹流像未化的冰霜:“查過秦偉偉登記在案的地址了。樣板間。明荔枝的,也是。”

並非假地址。

房子是真實存在的,如果在網絡上查詢,一應手續俱全,沒有半分破綻。

但如果實地去看,就會發現那房子裡沒有一點人住過的煙火氣息,更像是售樓處樣板間,處處精致漂亮,卻沒有人氣。

沒有吃到一半的零食,沒來得及洗的衣服,淩亂的沙發床鋪,冰箱裡的食材……像是沒有人在那裡生活過。

宴頹流:“就算再往下追查,對質,得到的答案也不外乎那幾種,糊弄人的東西。”

左右不過是明荔枝房子多不常住,秦偉偉常年在外不常回家這些借口。

“隊長,接下來怎麼辦?”

她問:“要我去追秦偉偉嗎?追查他和祈行夜通話的發射信號塔位置,在西南密林。”

“不用了。”

餘荼淡淡道:“祈行夜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行動。不然,也不會來找我。”

“祈行夜的事暫且放到一邊,有商南明在,不會出問題。如果祈行夜真的想對調查局不利,以現在商南明賦予他的權力,3隊也鞭長莫及。”

她道:“去監視5隊。”

“好。”

風吹過。

廊下隻剩餘荼一人。

像身邊從未有人來過。

餘荼微微垂眼,看著指間夾著的香煙火光出神。

她不曾告訴祈行夜或商南明的另一件事,是徐麗麗的案件,並非調查局送到3隊,而是3隊捅到調查局眼前。

上一場戰鬥中,瀕死的敵人被她踩在腳下,已經是敗家之犬,卻還在笑。

‘就算你殺了我,也沒有用吧。為你們準備的末日審判,齒輪已經啟動。’

全副武裝的大兵咧開嘲諷笑容:‘Death……ing。’

隨即在槍口下,血花飛濺,死不瞑目。

大兵死在了異國他鄉,唯一能證明他身份的,隻有作戰服下的寫著假名和代碼的項鏈,他的屍體或許隻會爛在沼澤裡。

贏下戰鬥,走出沼澤的餘荼,卻將那大兵死前的話記了很久。

她仰起頭,輕輕嗬氣吐出煙圈。

白霧繚繞了她的眸光。

“祈,行夜……”

餘荼低低呢喃。

被風吹散。

祈行夜卻沒有回到客臥,而是轉身去了另一邊,撥通熟悉的號碼。

長久的嘟聲等待中,他的神情逐漸嚴肅,冰冷低沉。

對麵接起電話:“喂……”

“你怎麼才接電話?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祈行夜直接控訴:“我差點以為你被人殺了,正打算給你哭墳呢。”

被電話鈴聲吵醒,不得不從溫暖被窩裡爬出來的秦偉偉:“……?”

他:“離譜!零下的溫度從被窩裡出來接你電話,這還不算愛你嗎?!”

知道冬天的被窩有多珍貴嗎!尤其是淩晨兩點半的睡夢。

要不是打電話的是祈行夜這個祖宗,就算地球爆炸他都不會從被窩裡出來——A國總統都不行!

祈行夜理直氣壯:“我還淩晨給你打電話呢,這麼看,果然還是我更愛你一點。”

秦偉偉額角青筋迸起:“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要是大半夜打過來隻是為了比一比誰跟愛誰,他不介意親手送走自己的學生!

祈行夜輕笑,眼眸卻冷了下來:“偉偉~有人對你很感興趣哦。”

“希望下次我去挖墓,不會是去挖你的墳。”

“知道了。”

秦偉偉揉了揉雞窩頭,歎氣:“習慣了。還有……”

祈行夜:“嗯嗯!我知道,是想感謝我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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