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殯儀館附近的天空連同漫無邊際的曠野,都已經變成了汙染的樂園。
目之所及之處,皆是黑色的淤泥,鋪天蓋地。
幾乎是同一時間,亮子家所在的小區、被發現死亡的工頭家中、懸鏡集團、爆炸工業園區………所有駐守在與汙染相關之處的專員都倉惶發回報告,說瞬間所有汙染物均突破阻斷設備抽離,現場所有的汙染粒子消失,汙染物不知所蹤。
就連被汙染的屍體,隻要沒來得及被裝進拘束箱的,哪怕是腐爛後粘連在地麵上的泥漿,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商南明平靜聽完:“我知道了。”
高空的風吹刮著製服衣擺,發絲飛舞在眼眸側方,他輕輕抬頭,看向近在咫尺的龐然大物。
“不是你們的問題,是所有汙染,都聽從汙染源的召喚被吸引成為聚合體。”
“汙染源的所在,我已經掌握。”
怪物遲緩彎下腰,這樣一個輕微的動作就帶起一陣颶風,將直升機吹得搖晃不止,山野上的百年古樹拔地而起,攔腰折斷。
駕駛位上的調查官滿眼怒火警惕。
商南明卻不僅不懼,反而勾了勾唇角,笑意微不可察。
他掛斷電話,指揮駕駛員:“向汙染源衝過去。”
調查官沒有任何猶豫立刻俯衝而去,在靠近怪物的瞬間,商南明猛地鬆開手,從高空墜落向下方的怪物。
製服獵獵翻飛,如雄鷹振翅長空。
黑泥堪堪擦著商南明的身軀而過,調查官看得心驚肉跳,商南明自己卻依舊眉眼冰冷鋒利,反而戰靴踹向黑泥,借力而上,手握重型槍械折身衝向怪物。
怪物本能察覺到了危險。
它遲緩低垂下龐大的“頭顱”,一團團黑泥中,死寂的視線鎖定住商南明的身影。
下一刻,無數黑泥傾瀉而下,直衝向商南明。
像爆發的火山向四周噴發,岩漿裹挾著散落的煙灰,以不可阻擋之勢向四麵八方席卷而去,誓要吞噬世界。
商南明手中槍械直指向龐大怪物,避也不避,任由汙染紛紛向他襲來。
在黑泥觸碰到他的瞬間……他同樣,也抓住了黑泥。
——是“獵人”抓住了“獵物”嗎?
不,是偽裝成獵物的獵人,終於露出了他的槍筒。
於是下一秒,所有調查官眼睜睜的看到,商南明被黑泥包裹,下墜,陷落進怪物的胸口,消失不見。
調查官們齊齊一驚,擔憂和憤怒之下更加將炮火對準怪物。
十幾架戰機滿載著空對空特製汙染導彈,呼嘯著發射向龐大的汙染源,火光在天空炸開成絢爛煙花,組成一條條光帶的銀河花火。
地麵上的專員們隻聽得到自己身後和頭頂的巨大噪音,對究竟發生了什麼毫不知情,唯一的念頭,隻剩下以最快的速度撤離所有被席卷其中的普通人。
可他們很快發現,剛剛還在後麵緊追不舍,始終對準著他們攻擊的黑泥……竟然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安靜了下來。
無線電頻道裡,再也沒有傳來其他越野車的救援聲,也沒有再得到哪位同事陣亡的就消息。
平靜得令專員們忐忑。
但無線電廣播中滋滋啦啦的雜亂電流後,忽然傳來了兩聲磁性帶笑的聲音。
“喂?喂喂?”
那人拍了拍話筒般,傳來一陣沉悶雜音。
隨即就是爽朗明快的打招呼聲音。
“下午好啊各位,又是與汙染作戰的愉快一天呢,各位今天心情怎麼樣?”
那人低低笑著,帶起一陣電流震動:“從現在開始,各位不用再擔心會被流彈擊中,也不
用再操心汙染物的事情,請所有還留在室外,準備以身殉職的專員小可愛們,都立刻就近回到撤離車隊,和大部隊一起離開。”
“相信我,你們的生命同樣珍貴,是應該由調查官保護的職責。”
“不論各位之前認不認識我,從這一秒開始……”
祈行夜掀了掀眼睫,手握對講機仍舊在向頻道裡的所有人做出指令,但眼眸,已經死死鎖定天空上的混戰。
那雙丹鳳眼倒映著點亮天空的火光,亮得驚心動魄。
“我是各位忠實的朋友。我是祈行夜,調查局特殊顧問偵探。”
“你們的生命,就是我的職責。”
話音未落,手中長刀已起。
掀起一陣刀鋒厲風。
祈行夜頭也沒回,已經將從身後大地破土而出衝向旁邊越野車的黑泥,斬落在中途。
黑泥化作的骸骨人形僵硬在原地。
靜止的窒息中,剛剛差一點被來自土地防不勝防的攻擊擊中的越野車,趕緊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以最快的速度衝向遠處的汙染封鎖線。
而一秒,兩秒……
黑色人形轟然垮塌,重新墜落泥土,化作一塊塊黑色淤泥,滲透進地麵消失。
祈行夜勾唇,輕聲嗬笑了一聲。
在他身側兩邊,如摩西分海般,撤離的車隊快速越過他駛向遠方。
“對,就這樣。”
祈行夜吊兒郎當的吹了聲口哨,向著旁邊車窗內向自己肅穆行禮的專員揮揮手,笑嘻嘻道:“這個速度可不行——沒吃飯嗎!踩油門會不會,速度檔造出來是看著好看的嗎!”
“真人類,就要乾油門!”
他向目瞪口呆的專員豎起大拇指。
被說沒吃飯的專員:……莫名憋氣,不行,忍不了!
一腳油門——轟它娘的!和汙染拚了!
祈行夜的激將法明顯起了作用,所有在他的保駕護航下成功躲避過天空大地夾擊的越野車,都呼嘯著衝向他背後的安全地帶。
濃煙滾滾,飛沙走石。
發動機在咆哮,與生命賽跑。
汙染源徒然暴起,不知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異才會忽然獲得如此龐大的新力量,使得它竟然可以召喚整座城市內,所有被CC2799汙染的汙染物向它而來,融為一體。
以殯儀館為中心,向外擴散的汙染,速度太快了。
從市中心趕來的商南明當機立斷,在方圓二十裡外設立封鎖線,越級使用A級阻斷設備,掏空了調查局總部的家底,將所有能調派來的阻斷設備都以最快速度安裝到位,所有留在總部的機動1隊調查官幾乎全部出動,留在後方的後勤部分析部運輸部也忙得腳不沾地,空中機動隊全員接受調派,進行高火力打擊壓製。
而就在二十裡外,早有另外一隊全副武裝的調查官安靜等候。
這是一場接力賽。
越過封鎖線的那一刻,賽跑結束,宣告勝利。
一輛輛越野車呼嘯如嘶吼的黑色駿馬,在昏暗天空下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流光殘影,閃電般射向遠處。
越來越多的人重獲安全,在封鎖線外哭泣顫抖。
沒想到自己竟然真的還能活著的專員,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下越野車,剛一落地還沒站穩,就腳一軟向下倒去。
被眼疾手快的調查官拽住手臂拉起來。
專員恍惚著抬頭,轉身向後麵依舊激烈的戰場看去,喃喃問:“祈偵探,商長官……他們,會平安回來嗎?”
“放心。”
晉南毫不猶豫的給出肯定回答,神情堅定,對祈行夜和商南明的信任從不曾動搖:“會的。”
“他們會消滅汙染,帶著勝利
歸來。”
而祈行夜背對著安全地帶的遠方,堅定不移的走向汙染地最中心。
他的目的,不僅是肉眼可見的龐大汙染源。
還有——深藏在地底脈絡中,始終陰暗潛行的汙染粒子。
眾多融化的汙染物,如水滴彙成溪流,最終流入海洋。
從整座京城四麵八方聽從召喚彙集而來的汙染,就被踩在所有人腳底的土層之下,卻一直都被人忽略。
但這其中,並不包含祈行夜。
空域的戰鬥逐漸被火力壓製,戰機中隊毫不吝嗇彈藥的清空庫存,龐大到如山一般的汙染源也在劇烈顫抖,淒厲哀嚎,像是汙染內部被攪動到翻江倒海的痛苦。
但來自於大地的乾擾和攻擊,卻始終沒有停止。
無數黑色斑點從土層滲透,在地表上浮現,彙聚,像緩慢成形中的沼澤,為吞噬所有人而來。
那些黑點會彙聚組成粗壯的紋路,血管一樣遍布整個被汙染占領的土地,不論是人或物,都因此而處於它的掌控範圍。
當越野車從那些黑色血管上駛過時,就會被抓住輪胎,攀上底盤。
汙染由整化零,試圖順著車輛的縫隙滲透進入,汙染車上的人們。
尤其是站在曠野上的專員們,沒了鐵盒子的保護,他們更加是砧板上的肉,被汙染盯上,一旦被纏住並吞噬,幾乎沒有逃脫的可能。
一具具黑色的骸骨順著黑色血管遲緩攀爬,像死者從地底複生,想要重回這個世界。
它們抓住專員,拖拽越野車。
卻又被緊隨而至的刀光利落分解,被斬斷成無數細碎肉末,拚都拚不起來。
祈行夜居高臨下看向骸骨的眼神冰冷。
這是個沒有神的世界。
不論人們如何苦苦哀求祈禱,也不會有神出現,拯救生命。
汙染之下,生命苦難。
但是——“你以為,人類是能夠任由你欺負的小可憐嗎?”
祈行夜緩緩咧開笑意,聲音輕柔卻低沉,危險森然。
“誰告訴你,他們沒有守護者的?”
守護神,不是一直都在嗎。
在黑暗裡,在危險處,在汙染中。
於無聲處,沉默守衛。
祈行夜眉眼一厲,手掌瞬間發力,以被他狠狠抓住的骸骨為基準點,猛然深吸一口氣,以掀翻天地洪荒之勢,將骸骨連帶著其身下的黑色血管,一並連根拔起!
霎時間,在祈行夜身前的一整片土地順著血管的走向轟然開裂,土塊迸飛,紛紛揚揚的沙石衝向高空與四周,地麵露出猙獰鴻溝。
而就在祈行夜的手掌中,整條血管,都被他死死捏在手裡,任由它如何激烈掙紮扭動,都無法從他手中逃脫。
被掐住了走向,汙染阻塞。
源源不斷從各處供應向汙染源的汙染粒子,戛然而止。
、
緊緊掐著汙染供應管道的祈行夜並沒有就此停手。
在他手中,刀光如雪光流映,片片飛雪間,黑色血管被攪爛成一團爛泥,逐漸失去了原本的模樣,在他手掌的刀光中被碾碎成齏粉。
與灰塵無異。
再也無法承擔汙染粒子。
順著最初的節點,祈行夜快速將周圍一整片的黑色血管連根拔除,凡是他所過之處,沙石濃煙滾滾如波濤。
卻無法掩蓋住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姿。
高空中的戰機也慢慢意識到了地麵上發生著的事。
有調查官目瞪口呆的看著大地上徒手滅汙染的狠人,半晌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那……哪位?”
他疑惑著問自己的同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睛。
單槍匹馬敢闖入汙染最中心,逆流而行,將所有撤離的群眾和專員都保護得密不透風,從他出現開始,再也沒有一例傷亡,所有越野車都得以平安衝出阻礙,駛向遠方。
但那青年卻腳步未停,快速而狠厲的打穿了汙染,甚至將一團團黑色的不明物體從地麵下□□。
汙染物在他手中哀嚎掙紮,痛苦扭曲,卻依舊逃不過湮滅的下場。
像是被人一寸一寸,碾碎血管脈絡,直至心臟。
汙染甚至感受到了“痛苦”,沒有神智的怪物明白了“恐懼”。
沒有被青年抓住的血管,在拚命向後退縮,想要逃避,躲過他的攻擊和帶來的死亡。
甚至有汙染粒子在龐大恐懼之下擺脫了來自汙染源的控製,發了瘋一般逃跑,衝向遠處,想要逃離青年的攻擊範圍。
可在遠方等待著他們的,是全副武裝的調查官們,早已經等待多時的重型槍械毫不猶豫開火,火力的壓製中,所有試圖逃跑的汙染粒子陷入了進退維穀的困境,最終隻得不甘卻痛苦嘶鳴著消散。
汙染在土崩瓦解。
就在祈行夜的腳下。
蔓延分布在這片土地上的血管,在他的手中快速消失,被汙染侵占的土地被重新歸還,再次回到人類世界的懷抱中。
他一人,就是千軍萬馬。
祈行夜,就是生命與汙染間的封鎖線,從他向後,再無一粒汙染。
而他所麵對的,是磅礴可怖,陰雲滾滾的汙染源。
如他向商南明所承諾的那樣——如有一粒汙染粒子越線,提頭來見。
凡是祈行夜所走過之路,黑色血管已經化作滿地塵埃。
風一吹,紛紛揚揚的飄散。
像是汙染的骨灰。
它從殯儀館開始,那就在殯儀館結束——結束它悲哀而被人類憎惡的一生。
被廢掉了隱秘輸送管道的汙染源,被攻擊傷害,卻無法再快速獲得補給,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逐漸衰弱西下去,原本龐大的身軀在縮小,一圈圈消散,在炮火下灰飛煙滅。
一層層剝離。
直到祈行夜的視野內,再沒有生命。
直到最後一輛越野車駛離,成功衝出封鎖線,獲得支援和保護。
無線電頻道中傳來聲音:“祈偵探!辛苦您了,所有人員成功撤離,無一掉隊!”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好。”
“那接下來……”
他抬起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將耳麥和終端摘下去,隨手扔向一旁。
祈行夜漫不經心抬頭,微笑。
“接下來,是不可描述的成年人時間——好孩子不可以偷看哦。”
在安全的島嶼內得到庇護,安靜等待危機過去。
而這裡,從現在開始,是屬於他和汙染源之間的戰場。
祈行夜眼神銳利,如長刀出鞘。
他從地底扯出試圖逃跑的黑色血管,這一次卻並沒有殺死它,而是順著它反向前行,衝向位於血管末端的心臟……龐大可怖的汙染源。
剛剛還像山一般的怪物,現在已經足足縮小了一圈,但依舊是遮天蔽日的龐大,占據了周圍一整片的天空與大地。
汙染源沒有臉,也沒有所謂的軀乾和肢體。
本應該是頭腦的地方隻剩下一團漆黑,肢體更像是伸縮自如的彈簧,需要時出現,不需要時拋棄融化。
它完完全全拋棄了個體的存在,將所有被汙染的人類和死屍融化,彙聚,整合成完整的一體。
像是進化的下一站。
但是當汙染源看向你時,你會知道,那是它的“眼睛”。
所有大腦的彙聚,所有力量的
共同體。
它並不認為自己是怪物,站在人類的對立麵。
就像人類看待大猩猩一般,覺得它弱小又可悲,是尚未進化的前一站。
汙染源認為,自己是新的物種。
與人類平起平坐,甚至高出人類一等的存在。
明明它並沒有說話,也沒有做出任何多餘的暗示動作,但它的聲音,就那樣出現在你的腦海中,直接與你的思維對話,向你詢問。
——人是社會性動物?為什麼?
是個體過於弱小,單一無法在殘酷的大自然中生存,無法從豺狼虎豹的狩獵中活下來,沒有抗衡自然風雨災害的力量?
那就乾脆,不要個體。
社會性動物繼續發展向前……是所有個體的聚合。
不夠強大,那就一點一滴彙聚成強大,直到能夠抗衡天地。
新的進化,新的世界已經在走近,是誰沒有聽到進化的召喚聲?
“我啊……”
祈行夜低低笑出聲,輕聲喟歎:“最討厭有人,替我決定我的人生了。”
“你不知道嗎?”
他歪了歪頭,笑吟吟道:“上一個試圖控製我的,腦漿都已經被捏爆了。你以為你很棒?對不起,你這個等級的,還有2798個,想要蠱惑我?”
“你還——不夠格!”
話音未落,祈行夜已經驟然變色,猛衝向汙染源的瞬間,不躲不避的抓住倉惶攻擊而來試圖攔截他的黑泥,主動與汙染源融為一體。
被黑泥瞬間吞沒。
他的身影從戰場上失蹤。
天空上始終若有若無關注著祈行夜的調查官們,立刻大驚失色。
“人呢?”
“草,被吃了!”
“等,等等,那好像是傳說中商長官的搭檔吧?他怎麼……臥槽快救人啊!”
“可商長官呢?商長官也不見了!”
憤怒和驚慌之下,戰機的火力更上一層,火焰憤怒吐息,不要命的衝向怪物,想要炸穿汙染源,解救被吞沒其中的兩人。
可就在汙染源吞噬了祈行夜的下一秒,它卻忽然間開始顫抖起來。
一開始隻是輕微,然後愈演愈烈,幅度越來越大,晃動不可製止。
地動山搖。
大地和山川在顫抖。
就連天空……
天空也仿佛在墜落。
連綿向遠方的陰雲形成龐大可怖的一整塊“天空”,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隆聲,緩緩從天空之上墜落。
戰機中的調查官愕然抬頭,迷茫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是從未出現過的景象。
直到一塊黑色的“天空”脫落墜下,擊中其中一架戰機的右翼。
戰機機體受損的警報聲立刻尖銳響起,提示飛行員躲避攻擊。
“機翼受損10%,50%……”
調查官咬牙,從喉嚨間發出嘶吼:“不行,在這樣下去,我們整個中隊都會覆滅在這裡,必須要退避了!”
“可商長官和他搭檔怎麼辦?”
說話間,又有戰機被擊中,發動機起火墜向地麵,調查官緊急避險動作拉升機頭,靠著其他幸存的發動機低空飛行,躲避紛紛砸下來的“天空”。
燃燒著大火的天空在墜落。
大地土層一道道破開,翻湧搖晃,山川傾斜。
這是如同末日滅亡的景象。
沒有得到撤退命令的調查官們,卻咬牙堅守,試圖調轉機頭,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