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電話掛斷。

林不之掀了掀眼睫,唇邊笑意輕淺:“我還以為,你此生不願意再見我。”

公園石桌對麵,秦偉偉裹著棉服,神情懨懨:“啊,誰說不是呢?看到你這張臉就有種一拳砸過去的衝動。”

“林不之,有人說過你笑得很醜嗎?讓人很想扒開你這張皮,看看下麵的骨肉,究竟是謊言還是虛假。”

狀若無意散落在四周的行人們聞言,不約而同皺眉,單薄衣衫掩蓋不住的結實肌肉已經緊繃,作勢要向涼亭聚集。

林不之卻笑了:“原來你這麼關注我的臉?真是愧疚,我之前都不知道。”

“你若是告訴我,在我們分彆的時候,我一定將這張臉送給你。”

秦偉偉:“…………”

“滾!莫挨老子!”

他看起來很想立刻從石凳上跳起來,遠離林不之這個瘋子。

但為了形象考慮,不允許自己在林不之麵前丟臉的秦偉偉,還是強壓下逃跑的衝動。

“要你的臉乾什麼?驅鬼辟邪嗎。”

秦偉偉翻了個白眼:“你和當年相比,一點都沒變。”

還是那股子讓人害怕的瘋勁。

林不之欣然點頭:“謝謝誇獎。倒是你,偉偉,和當年比起來,你胖了不少。已經中年發福了嗎?”

秦偉偉噎住。

林不之仔細看了看,又誠懇道:“頭發也禿了。”

秦偉偉:“…………”

他終於忍受不了,“唰!”的站起身就走,迅速得和他剛剛的懶怠形成鮮明對比。

“會不會說話?不會說可以毒啞自己,不要出來荼毒我了!”

林不之見把人惹惱了,這才起身抬手挽留,笑意盈盈,比起平日裡的溫潤多了分真實。

“偉偉,偉偉,關於祈行夜,你不打算聽我繼續說下去了嗎?”

便衣但過分結實的行人已經三三兩兩聚集過來,不經意擋住了從涼亭離開的小路。

秦偉偉就算再想往前走,也是死胡同。

聽到祈行夜的名字,秦偉偉還是轉身,不爽,但是乖巧:“那還不繼續?等什麼呢,等我給你燒紙?”

行人皺眉,看向秦偉偉的目光不讚同。

秦偉偉氣打不一處來,毫不留情抬手“啪!”的一掌打在那人頭上。

“看什麼看!有本事你吃了我!便衣都不會,學的東西都乾什麼吃了?林不之那個廢物,真是一點都不會帶孩子。”

他早就看出來了,行人?行人個屁!誰家好人大半夜不睡覺在公園吹冷風,就在這一畝三分地轉悠不說,還他一罵林不之就皺眉,像個忠心護主的狼崽子一樣。

便衣守衛沒想到秦偉偉竟然一言不合就真的上手,一時被打懵了,腦瓜子嗡嗡響反應不過來。

其他便衣頓時驚悚,看向秦偉偉的目光震驚。

林不之笑著搖了搖頭:“偉偉,多年未見,你還和年輕時一樣。”

一樣的暴脾氣。

秦偉偉翻白眼:“啊對對,你也和當年一樣擅長給彆人洗腦。要不是你這身皮,彆人都會懷疑你是哪個邪腳的首腦。”

他轉身走回來,一屁股坐在石墩上,眼神死:“說吧,我聽著呢。林不之你要是還不準備說,我就回家睡覺了。”

“下次見麵肯定是彆想了——以為我願意嗎?”

林不之向旁邊招了招手。

立刻有局長守衛上前,躬身放下一個保溫杯和兩隻茶杯,倒出兩杯茶奉到石桌兩側的兩人麵前,隨即又快速退開,存在感低得幾如空氣。

很難在寒冷的夜晚,拒絕一杯

冒著熱氣的香醇紅茶。

秦偉偉動了動,假咳了一聲。

他偷偷抬眼看了林不之一眼,又一眼。確定對方沒有在意自己的舉動,不會因為他喝口熱水就嘲笑他,這才裝作不在意的伸手。

觸手溫暖時,秦偉偉不由舒坦的長出一口氣,暖的得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

林不之舉起茶杯,被茶杯擋住的唇角挑起笑意。

“我以為,在多年前一彆時,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會再碰任何與汙染有關的事情,與這片水潭徹底割裂。”

林不之淡淡道:“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找祈行夜做你的學生?”

“秦偉偉,祈行夜的特殊體質,你知道多少?你知道……這會重新把你拽進汙染的水潭,很可能再也無法掙脫嗎?”

秦偉偉神情複雜,想要開罵,又想要解釋,眼神柔軟不忍,最後都化作一聲歎息。

“不是我找的祈行夜,是他,抓住了我。”

他閉了閉眼,長長歎道:“我至今都始終想不通,一個父母雙亡,命運坎坷的孩子,究竟是怎麼從山南一直尋到京城,幾億人中,他究竟是怎麼能知道……”

“我與汙染的聯係。”

林不之目光一凝,嚴肅抬頭:“什麼意思,祈行夜為什麼會知道你的身份?秦偉偉,你應當知道,祈行夜恰好成為你的學生,和有預謀找到你之間的天差地彆吧。”

秦偉偉裹了裹棉服,哼哼唧唧試圖轉移話題。

被林不之死咬住追問得不耐煩了,他才翻了個白眼:“用你說?你以為我傻,全世界就你林不之聰明?你當我沒查過?”

秦偉偉至今難忘,數年前,當還帶著年輕稚氣的祈行夜站在他麵前,笑得燦爛,雲淡風輕說出他還有另一重被掩埋的秘密身份,與隱秘機構有關聯時,他是怎樣的震撼。

像是被黑暗中的獵人長久注視,自己明明來自於黑暗,卻依舊對此一無所覺。

林不之微微皺眉:“檔案泄露?”

“我早就查過了,不是。”

秦偉偉:“任何你我坐在這裡能夠想到的可能,我都在多年前就已經一一排查過了。”

林不之不讚同的目光:“那你就沒想過要來找我嗎?我可以提供幫助。你應當清楚,一旦你的身份發生了泄露,被有問題的人拿到……對你而言是怎樣嚴重的威脅。”

“你既然已經決意徹底離開,就不要再讓過去前來打擾你。”

秦偉偉不情願的拖長音敷衍:“啊……行,知道了,下次一定。”

林不之一頓,無奈:“偉偉,我們現在在談論的,是你的生命安全。”

“知道了知道了,兩隻耳朵都聽見了!林媽媽。”

秦偉偉:“但你怎麼不說,我們現在談論的還是祈行夜,我的親學生呢?他會殺我?”

他嗤笑一聲:“就是你殺我,祈行夜都不會對我不利。”

——頂多坑他一下。

反正這些年來已經被坑習慣了。呃……問題不大。

林不之輕笑著歎氣:“就這麼信任他嗎?”

秦偉偉哼了一聲。

雖沒有言語,卻目光複雜。

他也想過,要繼續追查祈行夜,直到一切水落石出為止。

但是,比敵意更恐怖的力量,是陪伴。

長久的陪伴,溫情,歡笑,親昵,習慣了有祈行夜在身邊嬉笑怒罵的日常,似乎連他垂垂老矣的遲暮靈魂都被重新滋潤,煥發新生。

到後來,就算明知祈行夜有問題,又哪裡舍得?

秦偉偉歎了口氣:“就這樣假裝不知道吧,也挺好。等哪天,他會自己告訴我的。”

他已經默認,他的學生有自己的秘密和計

劃。除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幫助,他不再過問。

林不之一皺眉,秦偉偉就知道他要說什麼,不等他開口就提前懟了回去:“那孽障在你那不也待了一段時間,就算他現在把所有事都告訴你,你又能如何?”

林不之愣了下,隨即沉默。

不能。

雖然不過數月,但祈行夜已經徹底融入了調查局,與總部幾乎所有人都建立了良好甚至親密關係,很多人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

甚至在今天出門時,林不之還聽到守衛隊在談論“祈老板”,言語之間,關係親密如多年至交。

指揮官雖然立於權力頂點,但也並非隨心所欲。一意孤行隻會迎來質疑,失去信服力,動搖根基。

林不之可以無視一切直接下令針對祈行夜,可他很清楚,那會將他也拖進泥潭,擺上天平。

——調查局所有人,就是祈行夜對抗風險的“人質”。

當朋友的數量多到一定程度,已經化量為質,成為了實質性的力量。

林不之笑著搖搖頭:“沒想到……我是被祈行夜算計了嗎?”

秦偉偉得意洋洋,高興得咧開嘴巴合都合不攏:“那可是我學生。”

能看見林不之吃癟,他就舒坦了。

“最開始,他告訴我接了個大活兒的時候,我還沒有想到,是你們調查局。”

秦偉偉感歎:“要不然,我說什麼都會阻止。”

他忽然也理解了父母們的想法。

不求富貴權勢,隻願吾兒愚且魯……不過,這對祈行夜而言,是不可能的奢望。

那孩子,是注定要走這一條路的。

林不之卻肅穆了神情,抬眸問他:“你說,不是你搶來了祈行夜,是祈行夜抓住了你。”

“那調查局……會不會,並非是調查局邀請了祈行夜,而是,祈行夜……找到了調查局。”

林不之喃喃:“怎麼可能……”

秦偉偉眼神憐憫,像在看一個被壞人盯上的倒黴蛋。

“以我對祈行夜的了解,嗯。”

“雖然不知道他究竟要乾什麼,但估計你要倒黴了。”

秦偉偉幸災樂禍:“聽過來人一句勸,千萬彆被祈行夜知道你的電話號碼,不然他會把你印成名片,到處背鍋。”

林不之默默回想。

嗯,這句話好像已經提醒晚了。以祈行夜對局長小組的熟悉程度,很難說他已經滲透到了什麼地步。

他無奈搖搖頭:“幸好,調查局是祈行夜的朋友,而不是敵人。”

“不論是因為你,還是祈行夜本身的危險性,抑或是其他原因……我我很高興,不必與祈行夜為敵。”

“不過。”

林不之晃了晃手機示意,道:“剛剛接到的消息,祈行夜在雲省密林失去聯係。你有什麼頭緒嗎?”

秦偉偉眨了眨眼,無辜:“不知道,和我無關。”

林不之挑眉:“偉偉,論起對西南密林十萬大山的了解,恐怕就算是南方分局的地域研究專家,都不及你。”

“你的學生在西南出了事,你還能坐在這裡平心靜氣的與我閒談。”

他笑了:“你覺得,我會相信這是巧合嗎?”

就算秦偉偉現在看起來,像是被學生氣得脾氣暴躁的普通係主任,會耍賴,會扯皮,是個沒有威脅的普通人。

但沒有人比林不之更清楚,這位昔日搭檔……曾經是怎樣的意氣風發,乾練果決,隻要是他認定的事,就沒有完不成的,十年一劍,也是為取敵人首級而磨。

而這一點,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即便是現在。

“你讓祈行夜,去找什麼?”

林不之唇邊笑容消退,淡淡問:“或者,我們換一個問法——你都知道些什麼?在調查局的情報之外。”

秦偉偉耷拉著眉眼,癱坐在石墩上,整個人都陷在鬆軟臃腫的棉服裡,像公園普通退休大爺。

——耳背,聽不見。你說啥?

林不之:“……裝傻也沒用,偉偉。”

但秦偉偉的反應,向他證明了一件事:祈行夜前往雲省,確實與秦偉偉有關,在汙染事件發生之前,秦偉偉就已經預先知道了這起事件甚至是具體緣由。

他所知道的,是調查局尚未掌握的。

獨屬於秦偉偉的情報網絡。

“你可以直接告訴我的,你可以信任我,相信我會解決——無論是怎樣的事件。”

林不之搖搖頭:“何必真讓孩子們去送死。”

“如果祈行夜真的在西南密林出了事,偉偉,你告訴我,你以後要怎麼活下去?”

重情重義的另一個壞處,就是失去的人,也會在生命中持續產生影響,稍微回想便是疼痛,卻不知何時才能停止。

林不之蹙眉:“你我少年搭檔,你很清楚,我不會願意見你陷入那種境地。”

“我不清楚。”

秦偉偉耷拉著眼睛,一副隨時會睡過去的模樣:“如果你覺得有誰能殺得了祈行夜,那我隻能說,禍害遺千年,你死他還在。”

林不之:“……又咒我死。”

“你這人,本來就挺該死的,反正這世道就是好人不長命。”

秦偉偉毫無形象的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然後站起身,跺跺腳:“困了,回家睡覺。”

林不之也隨著站起身:“祈行夜的事,你不打算管了?”

秦偉偉奇怪打量了他兩眼:“難道是我家孽障自己一個人去的嗎?以我對你的了解,怎麼就不相信呢?”

“像你這種連自己都不相信,比曹操還多疑的人,會放任一個半路進入調查局,背景不祥的人,獨自出門嗎?”

秦偉偉:“就算我不管我那禍害,你也不會袖手旁觀,不是嗎?”

他們彼此都很清楚,能被放置在祈行夜身邊的,絕不會是尋常路人甲。

即便是為了防止連帶傷害,林不之也一定會進行救援,不會放任祈行夜和調查局的人出事。

林不之定定看著秦偉偉,良久,輕笑著抬手示意:“走吧,很晚了,你該回家睡覺了,偉偉。”

秦偉偉剛剛的得意戛然而止,警惕看向他:“你在打什麼算盤?”

林不之眨眨眼:“看你衰老得太快,一定是常常熬夜的緣故,我隻是在關心你的身體健康。”

“你會那麼好心?”

“不,主要是擔心你再繼續中年發福衰老下去,下一次見麵,我要不認得你了。”

“……滾!就知道你嘴裡不會有好話。”

秦偉偉嫌棄的揮揮手,趕蒼蠅一般想要讓林不之趕緊滾出自己的視野。

但走了兩步他就發現,怎麼還有個影子跟著自己?

他回頭,就撞進了林不之波光粼粼滿是笑意的眼眸,彆扭得趕緊轉過頭去,惱羞成怒。

“你跟著我乾什麼?”

“天黑,路滑,送你回家。”

“不用!滾!”

周圍狀若無意跟進的便衣守衛們聽得膽顫心驚,從未見過有人敢這樣對調查局局長說話,就連京城方麵也不會指著局長罵。

但今晚,這位似乎沒什麼特殊之處的民俗學教授,卻打破了所有人的認知,世界觀都被刷新再刷新。

更恐怖的是,局長不僅不惱,還在笑。

守衛戰戰兢兢在無線電頻道中問:[這位是什麼人?咱們局長有把柄在他手

裡嗎?]

不然怎麼能容忍的?

守衛:[?你們怎麼都不說話,難道這位有大來頭?呃,局長夫人?]

但沒聽說過局長結婚啊,不一直都是單身?調查局外勤很少有結婚的。

頻道內:[…………]

這傻子,是不是忘了局長能聽到頻道裡的對話了?

而夜半的公園,本應該安寧微涼的環境中,卻有怒罵聲和笑聲打破了寧靜。

秦偉偉走在前麵,林不之落後幾步跟在他身後,笑吟吟的看著他無能狂怒,卻任由如何斥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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