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夜間也溢著澀涼,榮粹殿出事時,各宮妃嬪都準備歇下,一行來得匆忙,都隻穿了件簡單的夏裙,冷風襲來時,顧晗垂眸抿唇,不動聲色地半倚靠在玖念懷中。

皇後冷沉著臉,生了薄怒:

“主子身子不適,一宮的奴才竟半分沒有察覺!”

榮粹殿的宮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皇後娘娘息怒啊!主子這幾日除了膳食用得少些,其餘和平日根本沒有不同,奴才等伺候不敢不儘心!”

皇後不信這奴才的話:“儘心伺候,渺美人又怎麼會見紅?”

“娘娘息怒!”

一群奴才跪在地上,以頭搶地,不消多時,額頭上就見了紅。

淑妃進了榮粹殿後,半張臉就藏在陰影中,誰看不清她在想什麼,如今似被吵得有些不耐,她煩躁地輕嗬,語調不緊不慢:“皇後審問就審問,怎還見血了?渺美人在裡麵還不知情況,這多晦氣!”

說罷,淑妃抬手捏帕抵了抵唇。

皇後覷了她一眼,抬手掩唇,旁人不知,她難道還不知曉?怕是淑妃心中比誰都不好受,若說這後宮最得寵的人是誰?那必然是淑妃。

一月中,就她侍寢次數最多,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身子沒聽見半點動靜。

渺美人才侍寢幾次,就懷了身孕,可不就是往淑妃心上紮針?

思緒落罷,皇後也幾不可察地有些怔然,她手指動了動,不知何時搭在了身前,殿內的痛吟聲仍在繼續,可皇後也生了幾分煩躁,她擺手:

“你們主子如何會摔倒的?”

榮粹殿的宮人麵麵相覷,才有一個殿內伺候的宮人小聲道:“主子是在沐浴出來時,不慎滑倒的。”

話音甫落,滿殿寂靜,饒是顧晗一時也有些說不出話來。

來榮粹殿的途中,顧晗想過很多種情況,如渺美人早就知曉身孕,卻一直隱瞞著,等太後娘娘回來,才選擇這個時機將消息公之於眾;又或者是,旁人察覺到渺美人有孕,刻意坑害。

可如何也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如此樸實無華。

位置上,陸煜也抬起了頭,他看都沒看那群奴才一眼,就漠然吩咐:“伺候不當,杖三十,送回中省殿。”

幾個宮人頓時身子軟了下來,求饒都不敢,被拖下去時,也隻敢哭喊著“皇上息怒”。

滿殿寂靜,皇後也在這時噤聲。

渺美人不慎摔倒,如今不知情況,這個懲罰重嗎?

說不清。

但主子有不適,自然是奴才的錯,況且涉及皇嗣,茲事體大,若皇嗣沒保住,這個懲罰甚至還罰得輕了。

過了許久,殿內的痛吟聲才漸漸消失,珠簾被掀開,太醫擦著冷汗從內殿出來:

“回皇上和各位娘娘,渺美人摔倒動了胎氣,但幸而腹中的胎兒保住了,隻要靜養些時日即可。”

話音,殿內眾人情緒各異,顧晗不用去看,都猜得到有些人怕是失望至極。

德妃這時插話道:“聽說渺美人見了紅,不需要開藥嗎?”

太醫拱手:

“渺美人剛動了胎氣,如今最好隻服些安胎藥,其餘藥是萬萬用不得的。”

德妃臉上的擔憂疑惑稍緩,拍著胸口,鬆了口氣道:

“如此就好。”

淑妃冷眼瞧她這副作態,忽地掩唇輕笑了聲,含了嘲弄:“德妃姐姐也生養過,難道不知藥性三分毒,孕者最好不用藥的道理嗎?”

陸煜也抬頭看了眼德妃,神情冷淡。

德妃眉心微皺,適才的擔憂褪去,餘了些冷意:

“妹妹這話何意?”

淑妃仿若不解地聳了聳肩,漫不經心道:“臣妾能有什麼...

意思,隻是提醒德妃姐姐一聲罷了,怕姐姐的好心用錯了地方,要是姐姐不願意聽,臣妾不說就是。”

兩位娘娘對話,似有深意,聽得底下妃嬪心驚膽戰。

皇後沒管二人,轉頭看向皇上:“渺美人今日忽受驚訝,怕這時正是需要皇上的時候,皇上可要進去看看渺美人?”

淑妃臉色頓時不好。

今日翊安宮侍寢,皇後這時提議皇上去看望渺美人,存心是要給她使絆子,淑妃冷眼看向皇後,自己得不了恩寵,就隻能使這些旁門左道給她添堵。

堂堂皇後,真是可笑。

陸煜隻淡淡地應了聲,起身朝殿內走去,經過顧晗時,顧晗立即從玖念懷中退出來,稍稍站直了些,陸煜餘光瞥見她的動作,掃了眼她身上單薄的衣裳,頓了下,平靜地移開視線,道:

“都回去,不要堵在這裡。”

珠簾將他的身影徹底遮掩,皇後又說了一番話,其餘妃嬪陸陸續續地退下,顧晗回頭看了眼殿內,遂頓,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高台上,德妃無聲地看著顧晗的背影。

德妃幾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眸,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皇上經過顧晗的時候頓了下,才有了那道讓眾人回去的旨意。

淑妃順著德妃視線看去,忽地嗤笑了聲,德妃皺眉看過去,神色冷淡:“妹妹在笑什麼?”

淑妃軟聲嬌媚,輕飄飄地道:

“本宮笑某人,這多年來還是沒有一點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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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妃嬪都離開,隻餘了幾個小奴才,聽見這話,忙忙低下頭,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

德妃臉色倏然一變,她正要說什麼,淑妃已經施施然轉身離開,佳春見娘娘失態,連忙隱晦地拉了拉娘娘的衣袖,德妃回神,掃了眼殿內,神情勉強地恢複如常。

出了榮粹殿,雅絡扶著娘娘上儀仗,有些不解:

“娘娘何故替那顧美人出頭?”

淑妃好整以暇地倚靠在儀仗上,聞言,隻勾起唇角:“她也配?”

許是淑妃話中的嘲弄和諷刺太明顯,雅絡驀然消聲,隔了好久,她才聽見主子淡淡的聲音:

“本宮隻是想起了在王府的那段日子。”

雅絡呼吸一頓,倏地抬頭,她的娘娘神情淡漠,視線落在儀仗外,卻不知是在看何處。

在王府的那段日子,哪怕雅絡隻是一個奴才,也覺得太苦了,苦得這些年,雅絡根本不願意回想。

娘娘家世甚低微,一頂小轎抬進了王府,偏生容貌豔麗,無寵位低,被針對好似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雅絡都記不清那時娘娘曾受過多少傷。

頂著烈日跪過,被掌摑過,亦被杖責過,恨不得娘娘就這般一命嗚呼,可娘娘命中好像自有韌性,一切磨難在側妃誕下長子時煙消雲散——娘娘終於入了皇上的眼,然後榮寵至今。

回程的路上,雅絡如同一個被鋸了嘴的葫蘆,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然而淑妃今日心情不平靜,她攥緊了儀仗的邊緣,指尖因用力而泛著白,她半閉上眼眸,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

“本宮就是看不慣她那麼好運!”

雅絡知曉她在說誰,生了一腔心疼:“娘娘——”

淑妃抬眼望天,她不知何時將手搭在了小腹上,輕撫過,就若無其事地鬆了手,她冷聲吩咐:

“告訴太醫院,好生給本宮護著渺美人這一胎。”

***

德妃回到嫻泠宮後,倏然推翻了一套玉器:“賤人!”

嚇得一眾奴才跪地不起,熟練地埋下頭,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佳春也跪了下來,她閉眼聽著一陣劈裡啪啦的破...

碎聲,等動靜停下來,她才睜開眼看向滿室狼藉,她跪著上前幾步,低聲勸慰:

“娘娘何必同她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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