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希是“偷渡”進去的。
這年頭是進入領地就要登記的規矩,但是執行得很不到位。
主要還是由於人手不夠。
雖然也在一些關鍵節口建立的有守衛值班的登記處。
但是那麼長的邊境線,隨便找個地方摸進來還不簡單?所以登記處也就是做個樣子,隻有那些需要走官方渠道的大商人或者聖職人員才會規規矩矩的去登記處走流程。
至於建立完善的防線?
彆開玩笑了。
那要多少人力物力?
除了中心城因為人口密集、高度發達,能夠拉起這樣的防線。
其他人口稍微稀疏一點的領地,都是這個樣子。
除非領主有錢到請黑袍法師來拉一個高級法陣,那這個問題也當然可以迎刃而解。
但有那個錢,請人家做點什麼不比拉個防線有價值?何必要將資源浪費在這種地方,拉防線多收的那些過路費,連法陣建造成本的十分之一都填不上,更不要說隱形的請動黑袍法師耗費的人情價值了。
大家偷渡來偷渡去的,雖然理論上算違規,但根本也沒什麼人管。
身為這個領地還沒正式報到的未來領主。
喬希極其沒有自覺地帶頭違規,理直氣壯加入了偷渡隊伍,沒去登記處,直接擦著一個深林的邊角進了魔王領。
走登記處還要給他們手續費,還要解釋馬車內部的裝潢。
他不想這麼快就亮出自己是來繼承領地的,等到了中心莊園看看情況再說吧。
自從預言卷軸出現後,喬希還是打算儘量低調行事。
魔王領的占地麵積不小。
雖然馬車駛入了領地內,但這隻是最外圍的地界,距離中心莊園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深林很幽靜,但喬希能感知到裡麵有不少魔獸的能量波動,還有些很幽遠的氣息,或許是高階魔獸。
魔獸是種很不好惹的生物,有些脾氣暴躁的常常會引起動亂,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周圍略顯荒蕪,附近隻有一個很小的鎮子。
眼看著天色暗下來,喬希決定先找個地方歇腳。
他沒去小鎮中找地方歇腳,而是去那邊雇了個向導,獨自在野外過夜。要不是這地方地形有些複雜,他連這個向導都懶得雇。
向導是個瘦弱的年輕人,看起來年齡不大,十五六歲的個頭,臉上長著幾顆細細的小雀斑。
但他的臉上已經有了成年人特有的周到和圓滑,越是艱苦的環境,小孩子的心智就成熟得越快。
不知為何,看著這小向導,喬希莫名覺得他和自己有些相似。
他小時候也是這樣。
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艱苦。
他小時候在一個偏僻的小莊園裡長大,基本的吃穿是不缺,課業卻很繁重。
他八九歲的年齡,就要學習彆的貴族小孩十五六歲才會接觸到的課程。七八個老師圍著他一個人轉,他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沒有了休息和玩耍這個概念,一天要上至少10個小時的課程,多餘的輔導和加課另說。
他的那位貴族母親很少來看他,大概一年也就來上一兩次,每次見麵也都是沒什麼感情地考校他的功課,喬希一點點地方做的達不到最好,她那張明豔又漂亮的臉就會變得又臭又硬。像一頭發怒的母獅,恨鐵不成鋼的看著自己生下的變異了品種的小貓咪。
皺著眉頭,很不悅地質問他為什麼沒做到。
其實喬希小時候就是個漂亮的小孩,那時候他臉上還有嬰兒肥,兩顆黑葡萄的似的大眼睛,眼睫卷翹又稠密,顯得更加乖巧可愛,跟個小洋娃娃似的。一笑起來那就更不得了了,甜得人都化了。
連教他的老師,最嚴厲的修女也會捏捏忍不住憐愛的捏捏他軟嫩的臉頰。
唯獨他的母親,連擁抱都不曾給過他。
小孩子一開始不記教訓,有記憶開始,前幾次被母親拒絕親昵,他下一次還能傻嗬嗬地湊上去伸著小手要抱抱。
但時間久了,再天真也會記得疼的,久而久之,他就不再朝母親伸出手了。
有一次,母親來看他,很不湊巧,那幾天喬希狀態很差,被一個不算難的法陣卡住,反反複複都沒能解決。
被母親抓了個正著。
喬希下意識以為又要挨訓了,平時他一點小任務沒完成都要被罵,更彆說這麼嚴重的錯誤了。
他一瞬間脊背繃緊,站的筆直,小小的手貼在褲縫邊,嚇得臉色都蒼白了一點,像是一隻犯了錯被抓個正著的小貓咪一樣,瞳孔都因為應激放大。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母親那一次沒有發怒。
她坐在深色的沙發中,明豔的麵容被旁邊櫃子投下的陰影遮擋得有些模糊,脊背挺得筆直,長長的濃密的卷發落在她身側,映出她即使年近三十依舊窈窕動人的身姿。
她就那樣安靜的坐在陰影中,喬希悄悄仰頭看她,但並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過了足足半小時,又或許隻是幾分鐘、幾秒鐘,才低低地說:“我要是沒有生下你就好了。”
她說這話的口氣並不重,有些輕輕的,與其說是在和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說話,不如說她隻是在自言自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出神,語氣幾乎算得上是罕見的溫柔。
但喬希就是將這句話記了很久,比她所有的訓斥和不滿都記得更久。
“……”
其實大一點的時候,被母親告知了他身上的另一半魅魔血脈時,喬希就理解了她的態度。
他斷斷續從小莊園的仆人和老師口中聽說了媽媽的事跡。
他的母親原本是一位大貴族的獨生女,她人生的前二十年堪稱天之驕女,高貴的出身,美麗的容顏、以及舉世罕見的魔法才能,剛過二十歲的年紀就已經認證了黑袍法師。
是塔利帝國當時最年輕的黑袍法師,即使那時候魔法還沒有衰落到現在這樣,也是很耀眼的存在。
當時搶著想和她結交或者是聯姻的人實在太多了。
無數尊貴的大公、貴族與騎士,都心甘情願當她無數情人中的一個。
但就因為生下了喬希這個帶著一半魅魔血脈的孩子,她後半部分的人生和前半部分的肆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隱藏下了喬希的存在,即使是親近的人,也隻模模糊糊的知道她有著一個私生子,但不受寵,被養在鄉下的小莊園裡,像養個小貓小狗一樣。
這不是什麼稀罕事,貴族們鬨出私生子就跟家常便飯一樣。
這些私生子裡,受寵的就帶出來見見人,往後說起來也是個貴族少爺小姐的身份,不受寵的連個名分都沒有,不尷不尬的,還不如親近的仆從。
所以也並沒什麼人關注喬希的存在。
後來就連這點八卦也沒人談論了,因為漸漸地她自己也漸漸不在人前活動了。
等到後來人們再回想起來,隻會記得:哦,十幾年前是有過一個黑袍法師很有名氣,但是後來就沒聽說過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有時候是會有這樣的事,一開始愈是光芒璀璨的人,往往愈容易迅速泯然眾人。
與之相對的,那些一開始平平無奇,到了最後才嶄露頭角的人,又會作為對比被滿懷唏噓的提起。
……
雖然她從來沒有那樣說過,但喬希有時候會想。
確實是他毀掉了她的整個人生。
她對喬希的態度是很不好,但她給了喬希吃飽穿暖的環境,還給他請了許多老師。
態度雖然嚴厲,但喬希確實從這樣的磨礪中收獲了許多。
或許是因為體內的另一半魅魔血統的作用,他作為人類在魔法上的天資是不如自己的母親的。
如果不是被那樣逼迫,以他懶散的本性,絕對不可能在這個年紀就達到黑袍法師的實力。
甚至直到如今,在他被一道從天而降的預言逼得無處可去的時候。
依舊能回到她留下的領地中躲避。
小向導一邊手腳麻利地生火堆,一邊對旁邊兜帽遮到下巴的神秘旅行者道:“你是來狩獵魔獸的嗎?其實這個季節不是很好,魔獸都龜縮進深林深處,不好找。前幾天下雨了,雨水把腳印衝刷乾淨,就更難找了。”
他實誠道:“你要是不急的話,可以等幾天再進深林,現在進去大概率是撲空。深林最深處太危險,一般是不能去的。”
旅行者靠在樹邊,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發呆,對他的話一點反應都沒有,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露出的一小截下頜在夜色中白得仿佛在發光。
可能是個貴族少爺吧。也不知道怎麼想不開要來他們這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冒險,這地方偏僻,又離魔界太近,那些有點身份的冒險者都不往這邊跑,隻有皮糙肉厚的劍士們會來。
向導心想。
向導繼續絮叨,天色黑了,他畢竟年紀小,也有些瘮得慌。
他隻是個什麼能力都沒有的普通人,謹慎起見的話,不應該在這種時間在深林邊沿遊蕩。
但喬希給的實在太多了。他缺錢。
“這個深林一直有傳說,裡麵連接著一道通往魔界的裂縫,從前還有人預言過,新日的魔王會從裂縫中重回人間。不過這麼多年了,也沒見有什麼動靜。”
不過,這種似是而非的預言傳說多了去了,幾乎每個地方都有著這樣永遠也不會應驗的傳說。
跟土特產的性質差不多。
所以也就是當個故事說說,並沒有人會當真。
說著,他手裡的普通打火石快被他搓爛了。
這地方不久前下了一場綿延數日的雨,他生了會兒火,剛冒出來個火星子唰一下又滅了,反複好幾次都沒能成功生起來。
沒辦法,他隻好慢吞吞掏出的另一塊打火石,上麵鐫刻了一個魔法陣,雖然隻是一個連低級法陣都算不上的小機關的,但對他這種家境貧寒的人而言,已經是很昂貴的物件了。
而且有使用次數,用不幾次就會報廢。
要不是因為這個旅行者給的太多了,他是絕對舍不得用的!
他正想啟動這塊珍稀的魔法打火石時,忽然瞥見一道亮光從他眼前像一顆小小的流星一樣劃過,落到那堆他怎麼都沒能點燃的樹枝上,一下子就湧現出一股火光。
樹枝燃燒了起來。
因為材質比較潮濕,一股煙跟著從其中散出來。
年輕的向導張著嘴,像個小呆鵝一樣吃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