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的角根據種族不同, 有許多不同的形態與顏色。

但是大致上,和羊的角形態類似,人類常用山羊代指惡魔,將這種動物視為不詳的代表, 也正是來源於此。

除了魔角之外, 血眸也是另一項重要的標誌。隻是魅魔因為血脈特殊, 是魔物中少有的沒有血眸的生物。

而且他們的氣息也比彆的魔物淡薄,所以在魅魔處境最艱難的一段時間, 有的魅魔會把魔角和尾巴割掉,偽裝成純人類。

這樣的代價雖然很慘烈, 但在偏遠的缺少高階魔法師的小鎮中, 還真可以隱藏住自己。

就是會留下一些類似於奇怪的采花賊的傳說。

作為種族的標誌的其中之一, 魔角的形態自然和實力掛鉤。

一般而言, 魔角就越堅硬可怖,往往就代表著這個魔物的級彆越高。

就比如說艾伯塔自己, 他的魔角根部有成人手腕粗細,一路蜿蜒斜向後方生長, 角上分布著一圈圈粗大的橫棱, 略顯猙獰, 形狀如同一對彎刀,在頂部稍稍收束。

這是標準的高階魔物的魔角。

不僅僅是看上去有足夠的威懾力,本身更是比人類能找到的所有魔法材料都要堅硬。

強大、冰冷、邪惡。

是魔物最赤.裸的示威, 也是他們用來儲存魔力的部位。

而喬希此時腦袋上冒出來的, 這樣隻有一個指節那麼大的魔角, 肉眼可見的, 基本上就儲存不住什麼魔力了。

簡直像個擺設用的小玩具似的。

還隻有一邊——

很顯然, 這是一隻發育不良的小角。

或許是因為喬希的血脈不純, 又或許是因為他的體質覺醒的太晚了,最終呈現出了這樣奇異的姿態。

對於崇尚力量的魔物而言,這樣的一隻小角甚至可以稱得上殘缺。

細弱的、可憐兮兮的,似乎輕輕一碾就會“哢吧”一聲,在指尖斷裂開。

即使是幼年期的魔物,隻有這樣的單邊而孱弱的角,也會被判定成一隻先天殘疾的魔物。

放在百年前那會兒,很可能剛出生就會被遺棄。

這幾十年魔界風氣改革,民風漸漸地沒有那麼凶殘了,一言不合就吃小孩扔小孩的。

但太孱弱的孩子在家庭中仍舊不會得到寵愛。

他見過太多類似的例子,對此並沒有什麼感想。

弱肉強食本來就是通用的規則之一,他也是遵照著這樣的規則長大的甚至為了追尋力量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公。

但此時見到這隻新生的小角。

他腦海中卻冒出一個奇異的念頭:

幸好喬希是在人類大陸中長大的。

即使這片大陸上貧瘠落後,即使喬希在這裡生活的小心翼翼,但它至少足夠安全,至少還有一個年長的人類的為了他籌謀許多,這才得以讓一個小小的半魅魔順利地長大了。

陪著喬希看那些信件的時候,他其實並沒有多少感觸。

對魔物而言,親情是一項很累贅的感情,家庭的概念也就是在近幾十年才明確起來的。

直到此時看到喬希的角,他才忽然很感謝喬希那個未曾謀麵的母親。

並不是覺得那樣的愛值得稱頌,也並不是被人類的情感觸動到。

僅僅是慶幸於,她在人生的某個階段,保護了這個小孩子。

保護了此時已經長大成人、被他抱在懷中的這個小孩子。

不然的話,像喬希這樣發育不良的小魔物,在魔界肯定會過的慘兮兮的。

說不定都等不到成年,就會因為爭不過彆的魔物而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一想到那個畫麵,他的心臟就像是裂開了一道縫隙,灌注進去冰冷的風。

比曾經自己經曆死亡邊緣時,都要難以忍受。

綢布下的眼眸愈加鮮紅,按在喬希腰上的指節收緊。

喬希頓時不滿道:“你按疼我了……”

魔王這才放鬆了力道,啞聲說:“抱歉。”

他的手從喬希腰間移開,順著緩緩朝著上麵遊移,在喬希肩頭稍作停留,最終撫上他的後腦。

五指插.進去發絲中,指尖在他頭皮上力道合適地微微按摩,距離喬希冒出小角的地方,隻有一個指節的距離。

隻要他的指尖再往前麵探一點,輕輕一碰就能挨到。

喬希頭頂上新生的,代表著魔物身份的小角正是最脆弱的時期。

如果被陌生人打擾到的話,小角的主人說不定會驚慌失措,漂亮的眼睛都會無措地眨起來,氤氳出霧氣。

但,即使如此,喬希也會紅著眼眶凶狠地讓他滾開。

然而真的順從他滾開之後,他又會哼哼唧唧、仿佛騎士犯下了世界上最大的罪過一般抱怨:“誰讓你走啦?”

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喬希這樣戲弄了。

喬希的嘴巴總是很硬。

並且很擅長心口不一。

但是你又不能揭穿他的這點小小的壞心眼,不然就會失去貓貓的寵愛。

喬希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他隻感覺到頭頂一側剛剛劇痛的地方猛然一輕,痛感猝然消失。

隻剩下一點點癢意,和後遺症一般的眩暈。

仍舊不是很舒服。

不過艾伯塔伸手幫他在後腦上按摩了一會兒,倒是緩解了一些。

隻是,還是感覺有哪裡不太對……

猶豫了一下。

喬希第三次伸出手指,去摸腦袋一側那個傳來不適的區域。

然後就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

喬希:“?”

他嚇了一跳。

碰到自己的頭頂的一瞬間,不僅僅是指尖上的刺痛。

更主要的是,腦袋那一側被碰到的地方,更有一種怪異的感觸。

隱蔽在發絲間,像是一顆被嗬護在土壤中的幼芽,猝不及防來到外界。

即使是最輕微的一點打擾,也顯得過於突兀。

喬希僵直幾秒,咬住下唇。

“……”

心中湧現出不祥的預感。

喬希咬住唇,身體僵了僵,慌忙將騎士隻差一點就要按到他頭頂一側的手拍開,朝外爬了幾步。

爬到鏡子前,撥開發絲查看。

因為心中有了隱約的預感,他的指尖都在顫抖。

然後就看到了那個雖然小巧玲瓏,但絕不是眼花才出現在他眼中的小角。

不過他指節大小。

在月色的映照下,折射出一點潤澤的黑光,清晰無比。

假的吧?

居然真的會長這玩意兒?!

喬希:“……”

像是難以置信,又像是不甘心,他不信邪般地再次伸手朝頭頂摸上去。

結果,因為情緒激動,沒控製好力道,指尖落下去的力氣過重。

黑發間怯生生隱藏著的新生的小角,還沒有來得及凝結出抵抗外界風霜的堅硬外殼。

僅僅是柔嫩的指尖,就已經讓它發出抗議。

喬希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發出一聲驚泣:“啊——”

艾伯塔在他背後將所有過程看得一清二楚。

恨不得衝上去替他安撫一番。

但他眼睛上還蒙著綢帶,不應該看見這些。

於是隻能死死壓抑住這股衝動,伸手捉住喬希落在他身邊的腕。

聲線低啞沉鬱:“怎麼了?不……不舒服嗎?”

他將喬希往自己方向拖,誘哄道:“摘掉綢帶好不好?有哪裡不舒服,我給你看看,乖。”

他從前並不覺得這個綢帶多麼礙事。

不過是一點小小的樂趣。

既然喬希不想被他發現身份,他就順從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有時候甚至彆有一番趣味。

因為理論上他看不見,所以,即便有時候做了什麼過分的舉動,喬希指責他的時候也底氣不足,隻能輕輕揭過。

但是這一次,實在是太饞了。

如果不摘掉綢帶,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理直氣壯地幫喬希關照他的小角?

如今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況且,新生的魔角最好有強大的同族用魔力滋養,才能長勢良好。

尤其是喬希腦袋上這個本來就很嬌弱的一小隻,更是需要細心嗬護。

如果喬希一直捂著,對他自己也有損傷。

“不要,不要。”

喬希紅著眼把腦袋上冒出來的那截魔角捂住。

即使知道眼前的人帶著綢帶看不到他的秘密,但他依舊很驚慌。

長久以來,對魅魔血脈的自卑和驚懼,已經牢牢刻進了他的認知中。

一旦被發現身份,那等待他的就是鄙夷又貪婪的目光、是來自四麵八方的惡意。

就像預言卷軸給他講述的那個未來。

曾經,他和那位光明聖子做隊友的時候,雖然脾氣不大相合,但至少表麵上,他還是將喬希當做一個獨立的人來尊重,並不敢做過分的事。

但是在預言卷軸講述的那個故事中,光明聖子發現了他的魅魔身份後,就連偽裝也懶得偽裝,時不時就會用在眾人前暴露他的魅魔身份這一項來威脅他,當做困住他的鎖鏈。

那些用在其他種族身上會被唾棄的手段,用在一個魅魔身上,好像就能邏輯自洽了一般:

你看,這畢竟是一個狡猾又貪婪的魅魔,他們可是那種熱衷於挑撥掀起戰爭的種族,還要用這麼低劣肮臟的手段活著,你怎麼會覺得這樣一個存在,需要被好好尊重呢?

雖然很惡心,但是喬希知道,這確實是絕大部分人對魅魔的真實態度。

現實是沒有公平可言的。

如果不是因為他身上流淌著的這一半血脈,他也不至於躲躲藏藏地過了這二十幾年,不敢跟任何一個人締結關係。

即使是朋友,如今能夠說得上來的,也勉強隻有一個。

他的母親也不至於這麼年輕就永遠地離開。

這些鮮血淋漓的過往是代價,也是最有力的證據。

一層層的傷痕,將他的心臟纏繞住了。

即使艾伯塔如今看起來對他再順從,但是誰又能保證,他發現了自己居然是一隻魅魔後,還能這麼老實地尊敬他任他拿捏呢?

喬希忽然感覺很難過,這一瞬間,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為什麼難過。

或許是在為自己從前的經曆。

又或許是想到如果有一天,艾伯塔發現他的身份,那雙一貫喜歡專注又溫柔地看著他的眼眸,會湧現出玩味和不屑。

他就有種,還不如現在就殺掉這個人算了的想法。

免得有一天要看見他那麼惹人討厭的模樣。

忽然之間,喬希覺得艾伯塔這張臉看起來也沒有以往那麼英俊了。

變得平凡了那麼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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