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塔在成為魔王之前,經曆過許多艱難的時刻。

他並不是那種一出生就繼承了高貴血脈的高階魔物,他的能力是後期吞噬了大量其餘魔物後才積累出來的,經曆過無數場廝殺。

在他還小的時候,資質甚至可以說很平平無奇,和當時在戰亂年代出生的大多數魔物一樣,憑借著本能活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不知道來處的孤兒了。

而他後來選擇殺死那位舊日魔王,也並非有什麼深仇大恨、不得不如此的理由,不是因為他對權力有所渴望、想要站到更高的位置,更不是因為他想做什麼推翻君主殘暴統治的革新者,他並沒有當什麼拯救者的偉大癖好。

他和舊日那位魔王起衝突的原因很簡答,可以說是簡單到令人啼笑皆非。

僅僅是因為他的實力高到了一定程度之後,不肯被那位貪婪的王驅使,於是引發了兩人之間拉鋸了幾十年的追殺與反追殺。

在被舊日魔王當做眼中釘的那幾十年,艾伯塔所遭遇的圍追堵截一次比一次凶殘,在死亡的逼迫下,他不得不用儘一切手段提升實力,甚至不惜深入到魔界的無儘深淵中,用那裡連大多數魔物都覺得恐怖的魔氣改造了身軀。

但魔王仍舊不是那麼好殺的,直到他殺死舊日魔王那一天,仍舊付出了身軀被損毀過半的代價,之後養了很長一陣子才恢複。

整個過程中,如果不是他足夠冷靜又對自己足夠狠,早就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了。

魔物雖然凶殘暴躁,但並非不知道恐懼,在遇到的危險足夠多足夠致命的時候,即使是魔物也會退縮。

但艾伯塔不會,他從來沒有因為那些追殺和無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的感知退縮過。

總之,這位經曆過無數次大風大浪,從來不知道“害怕”這兩個字怎麼寫的新任魔王閣下。

此時,卻因為這小小的一句話。

霎時間冷汗冒了出來。

不誇張的說,他的心臟都差點因此停擺。

像是從崖邊不慎跌落一般,久久沒有聽到下一拍落下的回音。

差點還表演了一個平地摔。

但他自己摔也就算了,此時懷裡還抱著一個小祖宗,於是扶了一下旁邊的桌腿,硬生生給穩住了。

“……”

艾伯塔強裝鎮定地曲直雙腿,緩緩站起來。

甚至有那麼幾分僥幸地想:難不成是我幻聽了?

因為現下,喬希仍舊那麼乖巧地在他懷裡窩著,胳膊還環著他的脖頸,十足粘人可愛的模樣。

隨著他抱著人起身的動作,喬希也自然地曲起膝蓋,蹭上他腰間,更顯得整個人如同掛在他身上撒嬌,讓人心頭一片柔軟。

小尾巴還掛在他手腕上呢,桃心搖啊搖的,很閒適愉悅的樣子,就差哼兩句唱歌了。

和他預想中的,發現他身份後會暴怒的哭唧唧的架勢完全不同。

艾伯塔:“……”

垂眼和自己手腕上繞著的尾巴對視幾秒鐘。

喬希還在摟著他的脖子,一直用小角頂著他下頜蹭,很明顯正在因為受涼不舒服,想找個地方頂著。

有些微硬尖利的觸感蹭得他下頜處一片發麻滾燙。

他的餘光隻能看到喬希漆黑的發頂,完全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隻能從這些肢體動作來判斷,他的心情應當還不錯。

……?

難道真是產生幻聽了?

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整整一天都被喬希的反常態度吊在半空中。

有時候覺得喬希沒有發現,但下一秒又忍不住疑竇還是有哪裡不太對,不然一向需要他貼身伺候的領主,為何會如此鬨脾氣地將他趕出莊園一整天?

那種微妙地走在懸崖邊緣隨時會掉下去的不確定感,占據了他的大片心神。

以至於他的表情管理在除了喬希以外的人麵前徹底失去了作用,在莊園外奔波處理事務的時候,任憑誰都能看出他的心情很差,眉眼籠罩著一層陰雲,原本就深邃的五官更顯陰沉。

他帶著巡查隊在小鎮外巡邏時,平日還敢和他搭兩句話的其他騎士,全程你看看我看看,愣是覺得陰風陣陣,全程一句話都沒敢和他說。

走遠了,艾伯塔聽見他們聚眾說壞話:“是不是被領主厭棄了啊……我就說,以色侍人是不長久的!”

他:“……”

和這些人計較,沒必要。

看門人那條慣會察言觀色的狗,更是大老遠看見他就開始繞著走。

給他一種全世界都知道他和喬希吵架,不,是單方麵被領主討厭了的錯覺。

很不適。

他的那位老管家倒是湊上來對他噓寒問暖了一番,笑眯眯的:“陛下,是何事令您如此憂愁?不如說出來,讓我為您排憂解難?”

沒有過感情經曆的魔王還真心動了一下。

彆看管家如今大齡單身老魔物一個,隻有一隻貓稀罕理他,但他似乎隱約聽說過,對方年輕時的感情經曆很豐富,也稱得上是一位風流人物。

向過來人請教經驗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但不知道是不是艾伯塔的錯覺,在他皺眉猶豫著要不要開口的某個瞬間,猝然看見老管家眼底閃過一縷精光,不慎泄露出幾分促狹。

很像那種,嘴上說著想為他排憂解難,實際上根本就是想看他的笑話。

這老魔物!

於是差點被管家看到樂子的魔王止住話頭,繃著臉當做聽不到,走了。

艾伯塔這一天的心情就在七上八下和極度挫敗中度過了。

大抵是太憂慮了,以至於產生了這樣離奇的幻聽,他無奈地想。

要真是被喬希發現他隱瞞身份,這嬌氣敏感的小領主哪能這麼乖乖的掛在他身上,像是在撒嬌一樣黏糊得讓他都快飄起來了。

艾伯塔狐疑了幾秒鐘,大概是因為太不符合邏輯,最終竟然真把自己說服了,將其歸結為錯覺。

頓了頓,一隻手扯下喬希沾到了水跡的毛茸茸的外套丟到地毯上,抱著他往浴室走去,他要趕快給喬希跑一個熱水澡,然後哄人喝點藥,不然明天喬希絕對會生病。

結果,就在他手掌剛挨到浴室門把手的時候,喬希又靠在他耳邊好奇地問:“其實,我有點好奇,用魔氣控製死屍是什麼原理啊?為什麼他身上的光明魔法不會被魔氣衝散?”

“哢”一聲,因為主人力量失控,門把手應聲而碎。

在過量的壓力下碎裂成十幾塊,撲簌簌掉落在地板上,連帶著整個浴室門都有些變形。

這下,艾伯塔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再用“錯覺”說服自己了。

……喬希是真的發現了。

在懸崖邊沿徘徊許久,終於還是“咚”的一聲掉了下去。

他僵硬在浴室門口,徹底變成了一座雕塑。

門晃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刺耳的“嘎吱——”。

門扇晃晃悠悠朝後敞開,浴室中常年熏著的香氛氣息撲麵而來,潮濕又清涼。

給本就尷尬詭譎的氣氛更增添了一分濕冷。

如同一潭令人沉默的死水。

過了幾秒鐘。

伏在他肩頭的人忽然笑出了聲,打破了這一灘死水:“哈哈,哈哈哈。”

喬希小尾巴搖得頻率更歡快了,他感受到靠著的這具身軀一瞬間僵硬得可怕,毫不留情地評價:“你好傻啊,哇,沒想到我能發現吧?”

聽他那口氣,居然還有幾分小小的得意。

這點倒是很像喬希的性格,他心情好的時候,總是能從一些奇怪的細枝末節中驕傲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脯。

得意完,喬希不忘催促說:“快帶我去洗澡,好冷哦。”

艾伯塔這才冷不丁清醒。

終於動了,雖然全身的肌肉依舊死死繃緊著,但已經快速地抬腳走進去浴室,反手關上浴室門。

因為門已經變形,關上的過程多少有幾分硬塞的意味,發出一陣子令人牙酸的咯吱動靜。

喬希為它默哀了幾秒鐘,說:“記得找人來修。”

艾伯塔眉眼低垂,沉默著不發一言,將喬希放在浴室內的小板凳上,向浴缸中放熱水的同時,拿來一張寬大柔軟的毛巾,給喬希輕輕擦著頭頂。

他身上都是雨水,喬希剛剛任性地拿腦袋在他頸窩裡拱了半天,此時整個腦袋都是濕漉漉的,雨水濕冷且不潔淨,沾染多了會增加生病概率。

喬希的腦袋被毛巾籠罩住,仍舊看不見神色。

但是很快,就有一條細長的小尾巴從毛巾下躥出來,尾端有個尖頂的桃心揮舞著,一下下戳他的胸口,不滿道:“啞巴了?”

頓了頓,沉默的魔王終於發出了被掀開馬甲後的第一句話:“抱歉。”

聲音沙啞乾澀,仿佛含著粗石沙礫,艱澀沉重。

喬希側了側頭,讓毛巾從頭上落下來,眨眨眼:“你不狡辯兩句嗎?”

艾伯塔此時正是一個單膝跪在他身前的姿勢,喬希坐著的小板凳太矮了,艾伯塔即使半跪著,也依舊比他高上一頭,伸手給他擦頭發的時候需要弓下脊背。

他似乎總是以這樣相似的姿態和喬希相處,大概是因為兩人體型差距實在有些明顯,喬希大部分時間又是很被動地等待被服務。

這個姿勢顯得男人的存在感異常鮮明,再配上他深邃的五官、此時略顯沉鬱的眉眼,整個人像是下一秒就要撲過來將喬希這個體型纖細的小獵物撕得粉碎的陰森森的捕食者。

但是,這個理論上的捕獵者此時卻被他小小的獵物,給一句話給問的又僵住了。

兩個人的影子在浴室地板上模糊地交疊在一起,喬希的尾巴在他胸前指指點點,倒映在地板上,像極了一條拴在他脖頸上的鎖鏈,明明是纖細的一條,卻可以輕易支配撕扯這隻魔物的心臟。

艾伯塔把喬希的腳腕抬起來,脫去鞋襪,將他白皙微涼的腳放在自己膝頭。

既然已經被發現身份,他也不裝了,已經將全身的雨水都用魔力驅逐乾淨,身上變得溫暖乾燥起來。

喬希踩了踩他的膝蓋,表情略有不滿,示意他說話。

水流聲緩緩響起,隨著熱水注入浴缸,浴室中緩緩熱起來。

艾伯塔說:“不敢狡辯。”

頓了頓,低眉順眼地說:“對不起,是我錯了。”

他可以說自己沒有過壞心思,在-->>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