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承認,卻已是既定的事實。
明明、明明……
最先動心的人,是他。
若早些明白,這些苦、這些磨難,都……
或許,他曾經唾手可得,卻毀在了一念之差。
他渾身上下浸透的鮮血將道袍染成紮眼的紅色,與湯閒笑身上那麼色彩相得益彰。
他們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抬眸便可看見,卻永遠觸碰不得。
“為什麼。”
湯閒笑被倒吊在半空,看著癱軟在地上、費力睜開眼睛看向自己許頤,困惑地問道。
許頤同樣看著她,有些話,他想說,卻沒有力氣說,也不能再說。
他錯了,徹頭徹尾地錯了,而且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有些話,不說也罷。
謝書辭討厭悲劇,討厭一個人的生命在他眼前的消失。
他永遠分不清對錯,隻是想挽留一條生命。
可是他什麼都做不了,他清楚地知道,他的丹藥救不了一心求死的許頤。
許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這個女子刻進骨頭裡,這是他看她的最後一眼。
“吾與你做一個交易。吾將死去之人渡入輪回,你把自己獻給吾。”
“……她。”
“吾可向你保證,她也有來世。”
“……好。”
隨著地上男人失去聲息,一道古老神秘的陣法出現在他的身下。
刺眼的白光覆蓋在他和湯閒笑身上,仿佛洗去了他們身上沾染的鮮血。
與此同時,幾道迤邐的鳥鳴聲劃破天際,三隻驚羽鳥憑空出現,它們從高空俯衝而下,融入那道白光之中。
看見那道陣法,和天際翱翔而下的驚羽鳥,謝書辭呆滯了。
辟邪……又是辟邪……
許頤與他做了什麼交易?
三隻驚羽鳥融於陣法中,許頤的身形一點一點被吞噬,直至消失不見。
陣法隨之消失,山中恢複一片平靜。
拂塵失去靈力操縱,鬆開了湯閒笑,和湯閒笑一同掉落在地上。
湯閒笑神色迷茫,看著許頤消失的位置,原本滴落在草地上的鮮血也消失不見,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就這麼,消失了,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居然,就這麼消失了!
湯閒笑躺在地上,看著落在自己不遠處的拂塵,神色空洞,無悲無喜。
謝書辭幾人站在不遠處,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不知道該慶祝她大仇得報,還是應該勸解她放下。
“就這麼……消失了……”湯閒笑喃喃著。
“你們還不走嗎。”良久,湯閒笑撐著上半身,從地上坐起身來。
司空信上前抱拳道:“敢問湯前輩,水神如今身在何處。”
湯閒笑抬起右臂,枝蔓伸來,將她托至半空,地上隻剩下一把黯淡無光的拂塵。
“你們找他做什麼。”湯閒笑平靜地問。
“水神離開龍牙秘境後,秘境提前關閉,如今仍有無數弟子被困其中。我等要找到水神,打開秘境。”
湯閒笑背過身,頭依靠在枝蔓上,聲色淡淡:“淮州之南,有一座詛咒之山,相傳為般夏遺址。”
司空信道:“多謝前輩。”
湯閒笑依舊背對眾人,素手一揮,神樹卷著幾名昏迷不醒的年輕男子,將他們扔在了司空信腳邊。
她似是打算離開,可在途中,她忽然回過頭來,目光看向謝書辭二人方向。
“但願你們,不會同我一般。”
隨後,湯閒笑將頭轉了回去。
她抬頭看向星羅密布的夜空,聲音有了些輕微的顫抖,呢喃道:“消失了啊……”
許掌門上前撿起那根拂塵,思量片刻,在神樹下挖了一個坑,將拂塵埋了下去。
司空信問道:“許太.祖的拂塵,跟隨他數百年,已經成了一件法器,帶回許家更為合適。”
許掌門卻搖了搖頭,說:“太.祖更想將它留在這裡。”
謝書辭站在神樹下,神色怔忡,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隱約猜到了許頤會和辟邪做什麼交易。
他和湯前輩原本不用如此,最後卻落到這種地步,讓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下山的路上,謝書辭異常沉默。
柳大壯肩抗著幾名男子,手裡還提著幾個,將他們駝到了山腳下。
許家弟子清點後,發現正是城中失蹤的那些年輕男子。
許掌門和他們道彆,帶弟子回了許家,謝書辭幾人也踏上了回客棧的路。
柳大壯實在不喜歡這種沉默的氛圍,率先開了口,問道:“你們說,許頤那道士到底怎麼想的?”
司空信道:“他性子刻板,大概從未想過自己會喜歡上湯前輩這般的女子。與其說是喜歡而不自知,不如說是知道,卻不敢承認。”
柳大壯不解:“喜歡有什麼不敢承認的?他要是敢承認,最後也不至於變成這樣。”
謝書辭聽後道:“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啊?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眼光還……”
柳大壯一怒:“謝書辭我警告你,不準說我眼光差。”
謝書辭撇下嘴角,但是被柳大壯這麼一打岔,心中頓時輕鬆了不少。
他餘光瞥及身邊安靜的謝安,似是有感而發,說:“雖然我也不理解,喜歡有什麼不能承認的。”
聞言,謝安長睫一顫,緩緩抬起眸子。
“對啊,承認一下能怎麼地?”
謝書辭附和道:“是啊,承認一下又不會死。”
司空信懶得搭理他們,低頭去查看袖口中的紫息。
謝安則是抿了抿唇,又將頭低了下去。
“對了,許頤臨死前的那道陣法是什麼東西?”柳大壯忽然問道。
謝書辭一怔,沒有說話。
司空信癟嘴,瞟了後麵的謝安一眼,說:“驚羽鳥象征的天道,如今有人用陣法喚來驚羽鳥,還能是什麼?這就是司命閣長老所說的‘逆命’。”
“逆命?”謝書辭疑惑道。
司空信道:“忤逆天命。”
謝書辭頓時了然,獻祭被天道驅逐的人,召喚驚羽鳥現世,這可不就是忤逆天命嗎?更何況,辟邪本身就是因世間災厄而生,逆上加逆。隻是不知道辟邪到底想乾什麼。
不過,就算他想乾什麼也和自己沒有關係。
可是有一點很奇怪,被獻祭的四個祭品,和謝書辭或多或少都有些關係。
按照小說的尿性……停!打住!彆他媽亂想!
謝書辭趕緊搖頭,把多餘的想法從腦子裡晃了出去。
回到客棧後,四人奔波一夜,決定明日再商議詛咒之山一事,於是便各自回了房間。
謝書辭懶得沐浴更衣,隨便施了點靈力,把自己和小瞎子大王都清理了一通,隨後就窩進了榻上。
謝安取下腰間的桃花和鈴鐺,背對著謝書辭坐在桌旁,不知在做些什麼。
大王則趴在榻邊昏昏欲睡,說起來,今晚上的大王格外地安靜,還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累。
反正謝書辭是累到了,他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地看著小瞎子的背影。
在識海裡的小瞎子,真的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嗎?
那他對自己做的事,其實是自己一直想對他做的嗎?
腦子裡亂糟糟的一片,最後實在抵擋不住困意,謝書辭緩緩閉上了雙眼。
待榻上之人呼吸變得平穩,謝安指尖捏著一瓣桃花,抬起頭來。
他起身走到榻邊,看著熟睡中的謝書辭。
大約是真的累極了,謝書辭睡得格外地沉。
或許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他微微擰起眉頭,嘴裡不滿地哼唧了一聲。
謝安彎腰坐在榻前,忍不住用手撫向他的眉頭,想將他眉間的皺褶撫平。
謝書辭其實不適合經曆這些,每次事情結束後,他都會做噩夢。
對於這些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他太真情實感了。
不知不覺間,他眉間的那道皺褶,緊緊牽動著謝安的心。
或許是受到謝書辭的感染,他竟也生出幾分感歎。
可原本,他對這一切,應該是冷眼旁觀的。
事情已經越來越不受控製,這本是他最難以接受的事。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謝安低喃著這句話,卻始終未能參透其中的深意。
謝書辭斷斷續續做了好幾個夢,變來變去。
最後一個夢是他把識海中自己想象的小瞎子帶回了現實中。
因為是自己想象的產物,小瞎子對他予求予取,讓乾什麼就乾什麼,簡直不要太舒服!
可他夢得正上頭的時候,卻毫無征兆地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望著床架,謝書辭深吸一口氣。
“啊啊啊啊!”他揪著被子在床上亂踢了一通,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
就差一點,他就給小瞎子過了十八歲生日!他就可以……
啊啊啊!居然就這麼醒了?太糟心了!
“嗷?”大王聽見動靜下巴趴在床邊,疑惑地看著謝書辭。
跌跌你瘋了嘛。
“發生了何事?”
謝安坐在桌邊,聽見聲音疑惑地問道。
謝書辭看了看大王,又看了看現實中的小瞎子,臉頰逐漸爬上了幾分熱度。
發生了何事?
謝書辭哪裡好意思說,他慢慢用被子蓋住腦袋,悶悶的聲音從被褥下傳來,“沒什麼。”
“嗷?”大王歪了歪腦袋,表示不解。
謝安神色怔愣,似乎也不怎麼明白。
在被子裡悶了半天,謝書辭快喘不過來氣,聽見一道輕緩的腳步聲走到床邊。
大王蹦蹦跳跳讓開路,謝安一手掀開他的被子,說:“彆捂著自己。”
想起夢裡發生的事,謝書辭仍有些不敢看他,心虛地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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