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們似乎感受到了卓鬱的存在, 其中一位“祖奶奶”強行抬起乾枯細小的胳膊,撩開了麵皮,露出一雙已經蒙上白霾的渾濁眼球來。

眼球是她全身上下唯一能夠活動自如的地方了, 此刻正焦急的到處骨碌著,直到“祖奶奶”看見幾步之外的卓鬱時,忽然從嗓子眼裡擠出了貓叫一般尖細的哭嚎,她邊哭邊喘, 眼看要上不來氣兒了, 可偏偏又吊著那口氣不停的抽噎,聽得柳靜雲等人都快窒息了。

卓鬱上前幾步, 輕輕撫摸著老人沒剩幾根頭發的頭頂, 用食指順著劃到額頭, 點了一下。

老人頓時更加激動, 她握著卓鬱的手貼在層層疊疊滿是褶子的臉頰邊, 宛如一個失孤幼童終於找到了親人,正在發泄自己長久的哀慟與無助。

“她這是在和卓鬱……撒嬌?”

柳靜雲感覺渾身直冒雞皮疙瘩,看見一個比百歲老人還要蒼老的“怪物”,對著年輕貌美的男人撒嬌,讓她有種說不出的荒唐與倒錯感。

卓鬱出神的看著哭泣的老者們,杏眼裡居然流露出了些許包容和慈愛來,他溫柔的問道:“奶奶,你多大了?”

“記不得了, 記不得了。”

“一切都還好?”

“以前是不好的,但現在好了。”

老者們紛紛用貪婪的目光注視卓鬱的身影,比熱戀中的愛人還要迷戀,但是卓鬱看向他們的眼神,卻不像是看人, 而是透過皮相,注視著更深層次的存在。

這讓卓鬱內心更加溫柔了,嘴角的弧度就沒放下來過。他想起自己的來意,便開口詢問。

“爺爺奶奶們,你們知道我額頭上的標記是什麼意思嗎?”

卓鬱指指額頭上白色的Φ字符號,語氣相當平和,這也讓老人們不再哭泣,那個最先看見卓鬱的老人開了口。

“您還是自己發現來得好,多逛逛蓯蓉縣吧。”老人用拉鋸一般的蒼老聲音提示道:“隻是要小心夜晚,這裡位置偏,晚上有野獸。”

“好。”卓鬱向老者們微笑,隨後平靜的轉身,向同伴們走去。

眾人皆是神色複雜,但什麼都沒說,出了門檻見了李天成,柳靜雲的話匣子才打開:“卓鬱,你不害怕嗎?我光是看著就不敢靠近了。”

卓鬱此刻才從剛剛那種安定、慈愛的狀態中擺脫出來,他頓了頓,看向自己摸了老者額頭的左手:“我不知道,感覺也沒那麼嚇人,隻是些老人而已,總不會比野獸可怕。”

羅木生探究的看著他,又看了看一旁暗含激動的李天成,那李天成也露出了如出一轍的狂熱表情,明明在見到老人之前,他還隱藏的不錯,到現在簡直像是壓抑不住傾慕之心了一樣,連眼睛都直了。

“真怪。”羅木生摸了摸胳膊:“總感覺我才應該取取材,以後來這拍電影得了。”

“電影?”卓鬱猛地看向羅木生,覺得這兩個字無端刺耳。

“哦,我是學導演的。”羅木生推了下眼鏡:“你不覺得這地方很適合拍電影嗎?而且你長得不錯,有沒有考慮參加選秀當個演員什麼的,就憑你的外貌,肯定能……”

“算了。”卓鬱打斷了他,“比起演員這種劇本上的提線木偶,我還是更喜歡當寫手,掌控每一個人的結局。”

“嘖嘖,聽起來控製欲爆棚的樣子。”羅木生和卓鬱插科打諢了幾句,剛才不安的氣氛也就鬆動了很多。

羅小鷗指了指不遠處的鋪子:“那是什麼?”

李天成回神,隨即帶著眾人朝那裡走去:“這是我們的特產商店,要說特產的話,你們自己看吧。”

卓鬱向貨架看去,隻見密密麻麻的黑色棒狀物被繩子紮好掛在上麵,似乎是什麼東西曬乾後形成的,很像是中藥材,卓鬱一下子就想到了蓯蓉。

他為了深入了解地母神,曾經查過很多資料,比如“查乾告亞”就是肉蓯蓉的意思,而他腳下形似紫花鬆塔的巨大神花也正是肉蓯蓉,這東西又叫地精、金筍、沙漠人參,價格高昂,是種寄生植物。因為瀕危和珍稀程度,常常有人去偷掘。

至於藥效嘛,最大的作用就是壯陽,而且它曬乾後長得也符合壯陽之物的刻板印象。

聽到有人來,一位年近五十,風韻猶存的老板娘從店裡晃著腰出來,見到卓鬱的那一刻,她眼睛都直了,好像沒見過這麼俊俏的後生一樣,露出了癡癡的笑。

“徐嫂。”李天成警告的咳了一聲:“客人們想看看咱們這的特產。”

被稱為徐嫂的女人這才收回赤/裸裸的目光,摸出幾片切好的肉蓯蓉來:“我們這兒啊,最好的特產就是這肉蓯蓉了,這東西延年益壽,強身健體,而且我們這水土好,出來的肉蓯蓉和彆地兒不一樣。來來,嘗一片試試。”

她邊說邊舉著蓯蓉片要往眾人嘴裡塞,但羅木生他們三個反應速度非常快,壓根沒給徐嫂碰到身上的機會。

“不了不了。”羅木生乾笑:“我不喜歡吃中藥,太苦了。”

徐嫂叉腰大笑:“哈哈哈,苦?這可不是一般的東西,你嘗過就知道了,這是世界上最極品的美味,可比那鬆茸老鮑鮮美的多,你不想試試?”

羅木生盯著那肉蓯蓉片看,不知怎麼,好像真的聞到了徐嫂所說的香氣一般,居然咽了口口水。羅小鷗和柳靜雲也有些躍躍欲試,似乎被美味吸引了一般。

徐嫂見狀又是大笑,強把蓯蓉往他嘴邊送。

“大嫂,整根多少錢。”卓鬱的話打斷了她的動作,她雙眼放光,將那切片丟到一旁,抓了根最粗壯的肉蓯蓉遞給卓鬱:“不要錢。”

“不要錢?”卓鬱狐疑的看著她。

“咳咳。”李天成又咳嗽兩聲。

徐嫂這才歎了口氣,象征性的朝卓鬱要了一百塊錢。

卓鬱買完,就強行拉著同伴離開了店鋪。

羅木生仍然有些魂牽夢繞,但他理智尚存,忽然想起李天成的介紹,發現了一個奇怪的點。

“等下,他們不是信仰地母神嗎?肉蓯蓉就是地母神的化身,而且這東西已經瀕危了,按照常理,不應該是保護肉蓯蓉?怎麼到處售賣給遊客啊?他們想讓外人也吃掉他們的‘神’嗎?”

羅木生說這話並沒有避諱李天成,李天成解釋道:“可能彆的地方比較瀕危,但我們這裡到處都是,非常常見,而且我們縣民風淳樸,當年也都是靠吃肉蓯蓉活下來的,所以在我們這,遊客吃了肉蓯蓉,就和我們是一家人了。”

柳靜雲聽著這個解釋,總感覺有點不對勁,一種古怪感縈繞心頭。

她岔開話題:“話說,咱們走了這麼久,路上的行人怎麼這麼少啊?”

“大家不愛出門逛街,都住這麼久了,沒什麼好看的。”李天成笑道:“他們都在自己宅子裡呢。”

卓鬱一邊聽他們聊天,一邊看向手中的塑封紙單。

見完祖爺爺、祖奶奶,買了特產,接下來就是參觀蓯蓉縣的神廟,他收起紙單,越往深處走,就越能聽見那隱隱約約的絲竹聲。

直到李天成拐了個彎,將那偌大的建築暴露在眾人麵前時,卓鬱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當時在縣門口迎接他的那個儀仗隊,此刻正敲鑼打鼓,蘆笙竹簧響個不停,舞龍隊賣力的在神廟門口折騰著,縣民們的表情都如出一轍,掛著誇張的大大笑臉,滿頭都是烈日烘烤出來的汗水。

“這……”羅木生被嚇了一跳。

“今天是縣裡的節日。”李天成道。

“什麼節日。”

“迎神節。”李天成看了眼卓鬱。

而卓鬱卻在觀察這棟古建築,蓯蓉縣的房子大多是青瓦黑磚白牆,像是蒙上了一層淡色濾鏡,可這神廟不同,豔紫色的牆皮、銀漆的瓦,光鮮的簡直和整個鎮子格格不入,而在神廟的牌匾上,卓鬱看見了自己額頭上的那個符號。

一種令人心驚的熟悉感,讓卓鬱無視了敲鑼打鼓的人群,邁步向殿內走去。

儀仗隊們看見卓鬱已經走入殿內,立刻停下音樂,將大龍扔在一邊,熙熙攘攘的跟了進去,羅木生三人也是遊客,此時卻感覺到了明顯的區彆待遇。

三人互相對視,無奈的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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