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位置移動了, 天色漸漸晴朗起來,離破曉黎明隻剩下兩三個小時。
蓯蓉人們不再遊蕩,而是有序的在家門口徘徊, 等到天亮,他們就會再次縮回自己的巢穴之中,根須們久居地底數萬年,尚且適應不了太陽的光照。
卓鬱帶著柳靜雲幾人回到了地母神的神廟, 將躲在地下的縣民們叫了出來。
“祭師大人?!”領頭人涕淚齊流:“您沒事!”
他看向被自己騙到莫家大宅的那幾個外鄉人, 沒想到,還真被他們給找到了嗎?謝天謝地, 不論如何, 祭師大人能回來就好, 這樣才能完成儀式。
“嗯。”卓鬱冷淡的回應他,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人的心思, 路上柳靜雲已經和他說過了,是這縣民故意讓他們去莫宅的,如果不是自己及時趕到,她可能就要交代在那裡了。
看著卓鬱的態度和氣勢的改變,領頭人小心翼翼道:“祭師,您記起來了吧?”
“一百年過去了,蓯蓉縣隻生出你們這些蠢貨嗎?”卓鬱皺眉:“被那些夜魔嚇得閉門不出?”
領頭人苦澀的搖搖頭:“不是這樣的,夜魔都是我們的鄰居, 還有我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們怎麼能下得去手呢。我親手喂給他們神肉,又怎能再傷害他們。”
卓鬱臉色稍緩:“時間隔得太久,很多事情我都忘記了,就從夜魔說起吧, 它們是怎麼出現的?”
領頭人自然是知無不言:“食用了蓯蓉的人都會異化,和地母神融為一體,我們也不太清楚源頭。我們隻是第四代教徒,教徒明令禁止食用蓯蓉,而初代們已經全部聖殉了。”
“聖殉?”
“他們等不來您,死後就全部進行崖底葬,侍奉地母神左右。”
怪不得他會在崖底看見那麼多人骨,卓鬱點了點頭。
“您還記得……儀式嗎?”
領頭人目含期盼的看著卓鬱,眼中的熱切都快要溢出來了。
卓鬱沒有回答,隻是坐在魔花雕像下閉目沉思。
他將自己完全代入回那個年代,將所有已知條件擺列出來,最終認定自己會走這麼一條道路。
首先,他會將自己最初告訴地底有蓯蓉的那個人滅口,再處理掉王神婆,而作為王神婆的徒弟,他很自然的接任了縣城裡的神官。
剩下的,他什麼都不需要做,隻需要等吃過蓯蓉的縣民們發生異變就好了。
卓鬱越是將自己設身處地的思考,他被封鎖的記憶殘片就愈發清晰,當卓鬱的思路和當年的自己一模一樣時,腦中的桎梏忽然消失了,他想起來自己當年是怎麼做的了!
·
1918年秋。
歸化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蓯蓉熱,所有嘗過此等人間絕味的饑民們,好像滿腦子隻剩下蓯蓉,他們一天隻剩下兩件事,一個是挖掘,一個是往嘴裡送。
有時候,他們已經狂熱到連新鮮帶土的都直接往嘴裡塞,完全是一副失了智的癲狂模樣。
他們的不正常,不止卓鬱發現了,那些從來沒吃過蓯蓉,家裡尚能維持的家庭,比如莫縣長,就沒有對那東西下口過,畢竟在此之前他們都是富戶,誰會去地裡刨食。
尤其是看著那些人瘋癲的樣子,他們都覺得蓯蓉怕是有毒,或者有什麼問題,更加不敢送入口中。
這些較為清醒的人,就是卓鬱想要收攏的目標了。
“卓鬱,卓鬱大人,求求您了,當初也是您告訴的我蓯蓉在牧場地底,現在您也一定知道哪裡還有吧?”麵色蠟黃的漢子跪在地上,不斷拉著卓鬱的褲腳祈求,整個人涕淚橫流。
他的精神很不正常,凹陷的眼眶中鑲嵌兩顆乾癟、充滿紅血絲的眼球,正貪婪的咕嚕嚕轉動著,瘦削的臉頰和乾裂的嘴唇,讓他看起來像是幾天水米未進。
也的確,吃過蓯蓉的人,再也吃不下世間任何的飯菜了,和蓯蓉一比,簡直連泔水、連樹皮都不如!
卓鬱看著在自己腳邊匍匐的人,淡淡道:“你們挖乾淨了?”
“是啊,連地皮都鏟了一遍,再也沒有了,等它再生長出來,還要十來年!”漢子難耐道:“隻有懸崖下麵沒碰過,但是那裡沒人下得去,卓鬱,你就告訴我還在哪裡有吧!”
卓鬱沒有回答,隻是托著下巴坐在窗邊,看向窗外灰敗的景色。
這些縣民,像極了首都那些抽大煙吸鴉片的人,他們的精神已經被蓯蓉徹底影響,恐怕腦子裡都產生了病變,而這一切,也一定是地母神所期望的。
他在影響這些縣民,他為什麼想要被縣民吃掉四散的根莖呢?
“為什麼不說!”漢子見得不到卓鬱的回答,“我明白了,你想私吞,是不是!”
他越想越覺得對,瞬間暴起,撲到了卓鬱的身上。
卓鬱沒想到這瘋子居然會對自己出手,一時不察,被死死捏住了脖子。
他呼吸一滯,麵色潮紅,蒼白的臉頰泛上了豔色,眼尾也掛上了幾顆生理性的淚珠,然而就是這麼一副脆弱且任人采擷的樣子,讓漢子的殺意變成了另一種意味的衝動。
他吃蓯蓉吃壞了腦子,有時候,不知道是蓯蓉在思考,還是他自己在思考。
他隻覺得自己的身體蠢蠢欲動,喉嚨發癢,肚皮裡好像有成團的麻線在攢動,一張嘴,幾根可怖的白色根須就冒了出來,興奮的纏繞在了卓鬱纖細的腰間。
“不要鬨!”卓鬱淚眼朦朧的瞪著漢子,但是明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就算他身體裡有你的一部分,我也沒法接受彆人的身體。”
蓯蓉根須好像被罵的小狗,瑟縮著回到了漢子的體內,而漢子也不敢相信的摸著自己的喉嚨,剛剛裡麵冒出了蓯蓉的須子?!
正當他嚇得臉色慘白之際,後腦忽然傳來鈍痛,他當即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渾身繃直不停的抽搐。根須們知道宿主不再會給它們提供養分,紛紛湧出了他的體內,好像無數白色的鐵線蟲從七竅爬了出來,重新紮回了土壤裡。
卓鬱放下銅質香爐,平靜的擦了擦手上沾染到的血液。
“本來不想殺你,你卻先對我動手,那就怪不得我了吧。”
他將自己的罪證毀滅,自此沒有人知道卓鬱與蓯蓉的聯係,而繼承了王神婆名頭,卓鬱隻是靜觀其變。他自己還留存著一些根莖,像是知道卓鬱的需求,蓯蓉們自發盛開,搖搖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