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之中,東窗之下——
碩托與張尚隔著一方小幾相對而坐,正在用著午飯,菜是四菜一湯,都是精致的吃食,一旁還有一壺太白釀。??? 6?????.匚???? ???
這時,有奴仆麵色倉皇,進來稟道:「王爺,漢廷鴻臚寺的官員要見王爺。」
碩托一張雄闊丶威武的麵容之上見著不虞,沉聲說道:「沒有看到本王正在吃飯嗎?這漢廷真是毫無待客禮數,這麽多天,最大的官兒也不過見了一個三品。」
那仆人麵色難看,急聲道:「王爺,豫親王被漢廷斬首,大漢不再提著和議了。」
碩托聞言,手中快子「鐺」地砸落在碗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臉上見著惱火翻湧,怒道:「他們怎麽敢?」
張尚麵色也有幾許飛快變化,忙說道:「王爺息怒。」
這時,外麵已現出爭吵嚷鬨之聲,分明是大漢鴻臚寺的官員與正在門口看守警戒的女真仆從發生了衝突。
碩托陰沉著一張臉,沉聲道:「去看看。」
說著,與張尚一同出了廂房,來到外間,映入眼簾的就是鴻臚寺的官員以及大批煞氣騰騰的錦衣府衛。
為首者是一位相貌年輕的官員,將近三十歲,身長七尺,麵皮白淨,其人是鴻臚寺丞閔存仁,目光睨了一眼碩托,聲音冷冰冰說道:「碩托,聖上有諭,我朝在太廟獻俘,邀請女真親王觀禮。」
碩托聞言,心頭驚怒,麵色鐵青,道:「爾漢國獻俘,與本王何乾?」
那鴻臚寺丞閔存仁冷笑一聲道:「你為女真親王,自要去見見犯我漢土的寇虜的下場!來人!」
「諾。」
隨著應諾之聲四起,錦衣府衛紛紛抽出刀來,凶神惡煞地看向碩托一行。
「是本官請著兩位前去,還是讓人捆著兩位去?」鴻臚寺丞眯了眯眼,沉聲道。
碩托臉色陰沉地看向周圍一大群的府衛,與張尚交換了個眼色,冷哼一聲,也不多言,二人領著兩個扈從,下了樓梯,向著太廟方向而去。
此刻,不僅僅是鴻臚寺下轄的驛館中收到已罷和議丶太廟獻俘消息。
隨著大漢朝廷罷和議之聲,斬女真親王多鐸首級,懸掛於宮門,神京百姓已知朝廷的三不原則以及漢虜不兩立。
而隨著錦衣府密探以及廠衛四處擴散著朝廷將在太廟獻俘的消息,整個神京城的百姓,上至士林,下至販夫走卒,都差不多陷入一種興奮的氛圍中。
神京百姓紛紛向著太廟所在街口聚集,打算瞧著熱鬨,一時之間,可謂萬人空巷,奔走相告。
太廟就在安順門東南方向的位置,太廟三殿為陳漢帝王祭祖大典之地。
前麵有這一條街喚作太廟前街,此刻女真俘虜近百人都被赤裸著上半身,繩縛而行,被錦衣府衛以及內衛押送看守著。
這些都是當初在海門之戰時,兩軍水戰之時,從女真戰船上落入水中逃生的女真八旗驍勇。
賈珩此刻騎在一匹棗紅色駿馬上,手持韁繩,目光平靜,身後跟著錦衣府的探事,身旁兩匹駿馬之上,鹹寧公主與小郡主各是一身飛魚刺繡千戶服,作錦衣衛打扮,領著一大批錦衣府衛向著太廟而來。
李嬋月騎著駿馬,一手抓著韁繩,好奇地張望著四周,少女那張秀麗玉容上滿是好奇之色。
少女從小也隨著鹹寧公主打獵,並非手誤縛雞之力,此刻一身飛魚服,腰間懸著繡春刀,如非身形嬌小,倒也有幾分英姿颯爽的意味。
相比瀟瀟丶鹹寧那般高挑,嬋月身量中等,的確不像是老陳家的血脈。
賈珩思忖著,轉眸看向李嬋月,低聲說道:「嬋月,彆東張西望,專心看路。」
李嬋月秀眉揚了揚,嗔白了一眼賈珩,少女青春靚麗的氣息無聲流溢,有著一股奶凶奶凶的氣韻,捏著嗓子,古靈精怪說道:「都督,我在觀察周圍,預防刺客。」
小賈先生,就隻許我看你是吧?
賈珩看向小郡主,對上那張嬌憨可愛的眉眼,心道,等回去非要讓嬋月穿這一身兒不可。
其實說來,嬋月抑或是鹹寧,差不多也可以有著夫妻之實了。
總是隔靴撓癢,閾值多多少少都有些提高。
兩人的年齡倒也不用擔心什麽,隻是防備著彆有了身孕,不過,經他封侯以後,端容貴妃似乎也開始讚成鹹寧與他的親事。
賈珩思緒紛飛,沿著太廟前街向著太廟行去,此刻街道兩側的巷口已見著不少百姓向著太廟蜂擁而去,但在路口就為府衛所攔阻。
魏王府,前院廳堂之內——
正是午後,冬日暖陽照耀在庭院中,天地之間似有了一些暖意。
魏王陳然坐在一張梨花木椅子上,其人剛剛用罷午飯,正與宋璟丶鄧緯二人品茗敘話。
陳然年輕俊朗的麵容上見著感慨之色,說道:「舅舅,朝會結果已出,朝廷不再與女真言和,賈子玉經此一事,可謂大獲全勝。」
宋璟點了點頭道:「齊黨主政要告一段落了,這次和戰之爭,齊閣老保持沉默,就可見齊黨在為將來留著後路,保留元氣。」
鄧緯道:「齊閣老前往江南與永寧侯共事一段,深知永寧侯底細,這次不願下場倒也不足為奇。」
陳然道:「舅舅,你看這賈子玉如何?如今,朝堂再無楊閣老製衡。」
宋璟搖了搖頭,低聲道:「如今永寧侯與齊浙兩黨爭執一場,士林之中不少視永寧侯為異類,浙黨也多有不滿,以後朝爭愈演愈烈,於國家社稷未必是幸事兒。」
魏王默然片刻,說道:「舅舅,那還是沿襲先前之論嗎?」
先前就是極力拉攏著賈珩,起碼要與賈珩交好。
但是賈珩一直吊著魏王,魏王也需要朝堂官員以及士林的支持。
宋璟道:「殿下原與永寧侯是友非敵,一切照舊即可,但殿下不能站在士林的對立麵,一些朝政大事審慎參與。」
陳然聞言,麵上現出思索,旋即,凝眸看向一旁的鄧緯,道:「鄧長史覺得此後朝局將何去何從?」
鄧緯道:「齊黨經此一事元氣大傷,楊閣老首當其衝,浙黨從此勢大,以聖上之性情,勢必要以永寧侯與楚黨平抑,而忠順王廢為庶人以後,諸藩也將有大用,至於永寧侯在江南就與浙黨屢有齟齬,將來鬥爭會愈演愈烈。」
陳然追問道:「那鄧長史以後如何與賈子玉相處?」
「殿下為天子嫡子,的確不能得罪士林,與永寧侯公私有彆,不遠不近就是了。」鄧緯笑了笑,說道:「現在當務之急是將五城兵馬司握在手中,做出一些實績來,對虜戰事,勝負未可知也。」
魏王點了點頭,道:「孤也是這般心思,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相比旁人,孤與賈子玉關係還算親近。」
宋璟道:「鹹寧不是與賈子玉說了,未知消息如何?」
「聽鹹寧所言,子玉已經答應了,不過鹹寧也不想再參與此事。?? ???н???.????? ????」魏王皺了皺眉,想了想,道:「此外,南安郡王與永寧侯經此朝爭,隻怕勢同水火,孤夾在其中,也是左右為難啊。」
賈珩在大殿之上請斬南安郡王嚴燁,此事自也隨著群臣下朝流傳了出去。
鄧緯沉吟片刻,道:「南安郡王也不至於禁絕殿下與永寧侯來往才是。」
魏王歎了一口氣,道:「此事難說。」
軍機處定是要決出個勝負,如果兩方仍是不死不休,將來他還要作個中人轉圜調和。
宋璟道:「其實於殿下也是一樁好事兒。」
迎著魏王的疑惑目光,宋璟道:「兩條腿走路,也能穩妥許多。」
南安郡王這等外戚勢力也需要製衡,如果將來然兒上位,賈嚴兩家也能互為牽製。
就在幾人議論之時,外間的仆人說道:「王爺,宮中的戴公公打發了內監,說聖上要在太廟舉行獻俘大典,讓王爺與王妃前往太廟觀禮,還有派五城兵馬司的差役兵丁到太廟前門街協助府衛彈壓街麵,以防百姓衝撞大典呢。」
魏王聞言,心頭一震,起得身來,道:「告訴那位公公,孤這就出發。」
說著,目光振奮地看向宋璟,說道:「舅舅,去太廟。」
宋璟點了點頭,與鄧緯一同送著魏王在魏王府典軍方敘的護送下前往太廟。
太廟
在西南方向的觀禮台上,人頭攢動,一架澹黃色的傘蓋之下,崇平帝在一眾內監和府衛的簇擁下,扶著欄杆眺望著。
身後軒峻丶壯麗的宮殿在冷峭丶刺骨的寒風之下巍然矗立,飛簷構角的殿宇,在皚皚白雪微覆中,朱甍碧瓦現出一角,見著幾分纖麗妍美。
而在西南方向,一座飛簷勾角的井亭之上,彩色帷幔為屏,對牌高立,宋皇後丶端容貴妃以及馮太後丶大批宮妃,陪著太上皇同樣眺望著太廟前街之上。
此刻,街道兩側已經站滿了警戒的錦衣府衛和內廠廠衛。
戴權躬身,小步而來,低聲說道:「陛下,文武百官已在安順門左闕恭候著了。」
太廟獻俘,自然不可能將俘虜進入殿中,驚擾陳漢的列祖列宗,而是在殿前的廣場上舉行。
「召文武百官至前殿觀禮。」崇平帝麵色微頓,向著戴權問道:「永寧侯呢?」
戴權道:「陛下,已經派人去寧國府知會了。」
下午是太廟獻俘,這樣的盛典顯然是要賈珩這位平定寇虜南侵的當事人親自出現,否則總歸要差了一些意思。
崇平帝點了點頭。
這時,一個內監道:「陛下,魏王丶齊王丶梁王從太廟西北門來了。」
不大一會兒,魏王陳然,齊郡王陳澄,梁王陳煒從太廟西北門過來,來到城門樓,快行幾步。
說來也巧,幾位王爺幾乎是前後腳到來,也不知是不是互相打探著對方府上的動靜。
齊郡王與魏王丶梁王紛紛向著崇平帝拜道:「兒臣見過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平帝今天心情不錯,目光慈祥柔和幾分,說道:「都平身吧。」
看向幾個兒子,暗道,現在就差楚王還有澤兒。
念及此處,問道:「八皇子呢。」
那內監道:「陛下,已隨著太後娘娘在東南井亭觀禮。」
崇平帝點了點頭道:「去將八皇子領過來。」
孩子就要從小教育,如果能培養一個周王弟那樣的賢王,於社稷也是有著大用。
那內監應了一聲,連忙傳聖諭去了。
齊郡王陳澄小眼睛中閃過思索之光,思忖著獻俘一事來。
經過此事,那賈珩小兒更為勢大,一味再與其直接衝突就有些不智,隻需要暗中蟄伏,在關鍵時候讓父皇相疑丶猜忌就是。
而賈珩因鹹寧一事與魏王關係特殊,得想個法子挑撥才是,聽說南安郡王與小兒勢同水火,或許這是個機會。
崇平帝等候著,不多時,幾個內監和嬤嬤領著八皇子陳澤來到城門樓。
陳澤臉上見著欣喜之色,向著崇平帝行禮說道:「兒臣見過父皇,父皇萬歲萬萬歲。」
崇平帝目光溫和地看向那小童,道:「澤兒起來,與你魏王兄他們站在一塊兒。」
魏王陳然笑道:「澤兒過來。」
梁王陳煒也拉過陳澤的手,陰鷙的麵容上見著笑意,說道:「澤兒這般高了。」
彆說,還真有一派天家兄友弟恭的模樣。
隻是陳澤明顯有些害怕這個梁王兄,倒是與一旁的魏王親近不已。
齊郡王瞥了一眼三兄弟,心頭湧起一股冷意。
就在這時,一個小內監匆匆跑將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向著崇平帝稟告說道:「陛下,永寧侯已至前門。」
崇平帝循聲而望,果見著宮門前的寬敞的街道上,身形挺拔的蟒服黑冠少年,在一道石碑前下得馬來,正是太廟門前的下馬碑。
崇平帝目力極好,一眼瞧見那身穿飛魚服,身形高挑的鹹寧公主,冷硬的麵容上見著幾許和緩之色,說道:「鹹寧也過來了。」
賈珩麵色肅穆,將韁繩丟給隨行的錦衣府衛,與鹹寧公主丶清河郡王在一眾錦衣府衛的護衛下,向著太廟的拱形宮門而來。
此刻正是北風呼嘯,撲打在臉上略有幾許寒意。
「先生,剛才我看到父皇了。」鹹寧公主如飛泉流玉的清冷聲音中隱有幾許驚喜,說道。
賈珩溫聲道:「咱們快過去吧,聖上說不定有些等急了。」
太廟獻俘這種事,他其實隻是起個頭兒,並不想出太多風頭,在這件事兒上男主角是天子,他是導演,不能因為女演員漂亮,導演就親自上陣。
此刻,賈珩與鹹寧公主以及清河郡主進入太廟區域,登上石階,在內監的引領下,登上城門樓。
「微臣見過聖上。」賈珩快行幾步,嗯,就是那種登子小跑上前的模樣,朝著那中年帝王行了一禮,恭謹說道。
鹹寧公主也近前,無翼山字冠下,幾如天山雪蓮的明麗玉顏上見著欣喜,喚道:「父皇。」
小郡主同樣規規矩矩行了一禮,然後站在賈珩身旁,凝眸看向崇平帝。
崇平帝瘦鬆眉下的目光投向那少年,目中見著幾許欣賞,說道:「子玉無需多禮。」
「嬋月也過來了?」崇平帝看向一旁李嬋月,見著那少女含羞帶怯的眉眼,輕聲道:你舅母在東南角的崗樓,你過去看看吧。」
如果不是晉陽當初有言,其實按皇後的意思,嬋月許給梁王親上加親倒也合適。
小郡主「唉」地應了一聲,然後來到鹹寧公主身邊兒站定身形,目光卻離不開賈珩的身上。
另外一邊兒,陳然近前道:「鹹寧過來了?」
鹹寧公主點了點頭,見禮道:「魏王兄。」
梁王也過來打著招呼,目光看向那眉眼清絕丶幽麗的少女,笑道:「五姐怎麽穿著這一身兒?」
鹹寧公主笑了笑,清聲道:「為著出行方便,不好看嗎?」
梁王笑道:「怎麽不好看?英姿颯爽。」
三兄妹從小一同長大,又是宋家姐妹所生,感情十分要好。
說著,看向一旁的齊郡王,落落大方地打了個招呼道:「見過齊王兄。」
齊郡王笑了笑道:「五妹現在愈發了不得,執掌錦衣府衛也不在話下。」
這時,陳澤伸著手道:「五姐,抱抱。」
鹹寧公主道:「澤兒,你都多大了,還要大人抱著,母妃呢?」
「母妃和母後在那邊兒觀禮呢。」陳澤笑了笑,兩個豁牙,說著,目光則是落在不遠處的蟒服少年身上。
陸先生說一個男人隻能有一個正妻,如是兩個正妻是要亂著禮法的。
永寧侯是有著妻子,母後和母妃又打算讓姐姐嫁給永寧侯為妻,陸先生說臣子因媚寵而悖逆禮法,人心喪亂,此乃取禍之道也。
真的是取禍之道嗎?
陳澤眨了眨眼,這時卻覺得自家臉頰被捏了下,抬眸卻見著笑意盈盈的自家姐姐,輕聲說道:「澤兒想什麽呢,眼珠骨碌骨碌的。」
賈珩這時取出一個單筒望遠鏡,說道:「聖上,這是臣當初所言觀海戰形勢的望遠鏡,聖上可藉此觀之望遠。」
這個時候已經有老花鏡,比如賈母就有一副,偶爾需要看書的也會拿出來戴上,因此對望遠鏡倒也不會如見鬼魅。
崇平帝聞言,拿過賈珩遞來的單筒望遠鏡,冷硬麵容之上現出一抹訝異,說道:「這是子玉先前奏疏上提及的望遠鏡。」
在先前的戰報奏疏上,賈珩不止一次提及這望遠鏡的妙處。
此刻,齊郡王也投將過去目光,或者說從賈珩一來,這位郡王目光就始終落在賈珩身上。
鹹寧公主解釋說道:「父皇,此物是先生研製出來的,可以在兩軍對陣之時,司寇敵情,於兩軍對壘之時臨機應變頗有助力。」
說著,在一旁給崇平帝普及著望遠鏡的用法。
陳澤揚起稚嫩的臉蛋兒,如黑葡萄的眼睛骨碌轉著,頗為好奇。
崇平帝聽鹹寧公主所言,心頭也漸漸有些納罕,接過望遠鏡放到眼前,眺望著神京城的街景,鱗次櫛比的房舍上方,連屋脊之上的鴟吻小獸上麵剝落的白灰都一清二楚。
心頭就是微驚,而後,拿著望遠鏡開始向著街道望去,低聲說道:「果然視野清晰,一如眼前,用之觀察兩軍敵情的確是一件利器。」
賈珩道:「荀子曰,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這望遠鏡不僅能用之航海丶偵查敵情,還能在夜晚觀星。」
崇平帝應著,不由拿著望遠鏡向著太上皇所在的井亭方向望去,隻見太上皇逐漸映入眼簾,那蒼老容顏神情的細微表現,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