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州府學,這座萊州府的最高學府現在是臨時的登萊巡撫衙門,孫元化就駐節在此地。
孫元化此時正端坐在簽押房內,滿麵憂色。桌子上的茶水已經冰涼了。
從登州脫身之後,萊州已經成了孫元化控製下最關鍵的地點。能不能把叛亂控製在東三府範圍之內,確保叛兵不成為另一股無法遏製的“流寇”,最後,孫元化個人的前程乃至性命能不能轉危為安,全看這座萊州城能不能守得住了。
這些天來,孫元化每天都殫精竭慮的策劃城防事宜。但是,事情並不好辦。
他作為登萊巡撫,並不是清代那樣可以掛牌子委州縣官總理一省民政長官,更多的是辦理軍務。孫元化自己的本銜隻是正四品僉都禦史,巡撫的任命銜是“巡撫登萊地方讚理軍務”。連兵部侍郎的加銜都沒有。比起同樣擔任過登萊巡撫的“讚理征東軍務兼管糧餉”的袁可立比起來權力都小很多。如果在清朝就是一個登州兵備道的水平,在乾涉地方人事和財權上發言權不大。和已經被朝廷罷黜拿問的山東巡撫餘大成也不能相比。
單論品級的話,萊州知府朱萬年和他同樣是四品。要是這知府和他不對付的話,完全可以對他陽奉陰違甚至不理不睬。
幸好朱萬年此人很有大局觀,也頗能任事。自從孫元化進入萊州之後,一切都以他馬首是瞻。掖縣的洪縣令人品才乾都不錯,大家一時和衷共濟,籌糧餉,練鄉勇,城內士民的士氣都為之一振。
但是城內的防禦力量依然十分單薄。包括原先的駐軍、軍戶、登萊一帶潰散出來的敗兵和新近招募的鄉勇整個萊州的守軍不過三千人。
這些人當中能戰的職業軍人很少。軍戶中雖然有些能戰的軍丁,但是大部分都不堪一擊,連裝備亦不全,純粹的稻草人部隊。最重要的是,他手下缺少經驗豐富又善戰的將領帶兵。象百戶白仲仁這樣的衛所軍官雖然忠勇可嘉,到底沒什麼戰陣的經驗。因而孫元化一直在四處籌調生力軍入城協守。
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軍隊入援萊州。黃龍雖然已經應允派兵,到底什麼時候到還是未知數。孫元化一直為之日夜擔憂。壞消息接連不斷,先是黃縣失陷,接著又從濟南傳來消息:餘大成已經被罷黜問罪。由原山東武德兵備道徐從治接任山東巡撫。
後一個消息尤其使他不安:論及問題的嚴重性,餘大成的罪過遠不及自己,連他也被罷黜問罪,自己的下場恐怕比他好不到哪裡去。
餘大成雖然算不上自己的政治盟友,但是在登州失陷之後,他也算是相當的幫忙,彼此配合的還算不錯。換了另一個山東巡撫可就未必這麼好說話了。
徐從治此人孫元化是知道的,但是具體秉性如何,到底能不能和衷共濟,都是一個問號。而且一旦朝廷決定進剿,徐從治作為山東巡撫必然要到萊州來指揮方略。雙方就有一個合作的問題了。
孫元化在遼東前線不少年頭,深知同僚的重要性:大明的官員將領,被同僚坑死的不計其數。
可惜他現在在萊州已經幕僚儘失,連秉筆的師爺都是餘大成當初幫他找得。現在想找人商議對策竟是舉目無人的地步。
招募幕僚一是來不及了,二者他現在自身安危和前途都莫測,根本不會有人願意來當他的幕僚。
至於城中的大小官員和參加守城的縉紳文士,他們關心的隻是如何守住萊州,對他這位孫巡撫的前程並不關心。
縱然有千般的焦慮也隻能藏在心裡――孫元化在這內外交困的處境下,對宗教愈發虔誠,既然天主假澳洲人之手將他從萬劫不複的深淵中救出,這萊州城和自身的安危大約也能度過。
雖說對鹿老爺等人多少還有戒心,但是思來想去,現在唯一能幫助他的,隻有他們了。想到這裡,他打起精神準備給鹿老爺寫一封信,請他專程或者派人到萊州一趟麵談要事。
鹿文淵當初派給他的一隊仆傭中有人專門帶了鴿籠,連寫信都派有專人:鹿老爺讓程靈素繼續伺候他,要寫信就讓程靈素代筆。原本這樣事關機密的事情孫元化也不會自己落筆――一旦失落就是極大的禍根。
程靈素每次和屺姆島聯係,用得都是一種藥水,寫完了就是白紙一張--這不算稀罕,孫元化知道礬書這碼事,但是即使看著程靈素寫字他一樣也看不明白:她寫得並不是字,而是一個個符號。
正要把程靈素叫來代筆,孫遠進來稟告:“有平裡店呂家寨鄉勇前來守禦府城……”
孫元化揮了揮手:“讓他們先去朱府台那裡:告訴他們,糧餉不必擔心,明日我自然去校閱他們。”最近萊州府四處征募鄉勇,各處都有鄉勇到來,他並不以為意。
“回大人的話,鄉勇的首領說了,他是受屺姆島鹿老爺之托,給老爺帶來了一封信……”
孫元化精神一振,趕緊道:“快請!”
來者是個三十左右的年輕人,頭戴絮了棉花的六合一統帽,身穿棉袍。但見他高大結實的身軀,帽子下隱約露出的鬢角和走起路來揚風起塵的摸樣,孫元化馬上得出了結論:這是個髡賊!
然而對方一開口卻是一口萊州土話:“草民平裡店呂家寨鄉勇副團總呂澤揚拜見大人!”說著深深一揖。
光這做派孫元化就知道對方肯定是個髡賊了。
隻是平店裡呂家寨是本地比較大的村寨,呂氏宗族在本地雖然不是縉紳,但是卻是本地的土著大族。居住在該地的曆史有近千年,曆代都有出名的人物。尤其在宋代出過呂蒙正、呂夷簡等宰相級彆的存在,因而在地方上很有勢力。
此人到底是如何冒到呂家寨的名義?而這名字讓他產生了疑惑:呂洋不是長這個摸樣:那明明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小夥子。
“壯士免禮”孫元化抬了抬手,“貴姓呂……嗯?呂洋?”
“小人是呂澤揚,不是呂洋。”來人大聲道,“草民乃是萊州土著!”
鬨了半天不是一個人,孫元化心想髡賊在這裡到底有多少人?這呂澤揚一口萊州土話,又自稱是平裡店呂家寨人士,大約潛伏在此已有不少日子。
想不到這髡賊不動聲色間已經在自己眼皮底下布下了如此的局麵!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暗暗心驚。
但是對方帶勇而來,說明鹿莊主對萊州的安危是很儘心的。當下頷首笑道:“壯士果然是名門之後,不知此次帶來了多少人馬?”
“一百名精壯鄉勇。”
孫元化微微有些失望:一百人能做什麼?不過對方在屺姆島上兵強馬壯,這一百人自然是精銳,有一百精銳入衛也不無小補。
大約覺察到對方的想法,呂澤揚又補充道:“小人帶來得這一百鄉勇均有鳥銃,大人可放心!”
孫元化見過屺姆島上船隻的大炮,而且澄邁之役後,他曾經輾轉弄到過髡賊的火器圖樣,又了解到髡賊的火器極其犀利,特彆是他們的鳥銃,遠勝大明鳥銃百倍。聽說都有鳥銃,稍稍安心。
隨後呂澤揚給孫元化呈交了一封書信。打開一看信上卻是些平常的話語,一怔之後當即明白,當下關照人將程靈素叫來,讓她先譯出信來。
信上開始的內容並無特殊:首先是告訴他這次派遣呂澤揚來共同保衛萊州,屺姆島方麵一定會力保萊州安全;看到下麵孫元化眼皮一跳:信中說幾天前他們已經消滅了一股黃縣“竄犯”的叛軍,斬殺叛將毛承祿以下十幾人。另斬叛兵二千多人。斬獲主要將領的首級、繳獲的文書印信和旗幡已經將隨呂澤揚一起運到萊州,請他善加利用。
孫元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得又從上到下仔細的看了一遍,確認無誤才強抑住感情的問道:“果真如此?!”
“絕無虛言。”呂澤揚點頭,“信上所說的,都在我的車上……”他唯恐對方不信,補充道:“毛將軍大人一定是見過的……”
“我信得過!”孫元化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激動,起身來回走了好幾步:這個勝利來得太及時了!眼下登萊一帶正是一片愁雲慘霧,一個漂亮的勝仗不僅可以鼓舞士氣,而且使得自己在朝堂上脫罪的機會也大大增加。
鹿莊主不但能乾,而且極講信義,孫元化不由得對髡賊的觀感大為上升。連帶著對這位冒名的呂團總也大有好感。
他低聲道:“大恩不言謝。你們的好處,孫某人沒齒難忘!”
呂澤揚點頭:“孫大人言重了。但求大人步步高升,長命百歲!”
孫元化微微一笑,高聲道:“呂壯士,你部打算駐紮何處?有何要求?隻要學生能辦到的,一定儘力。”
呂澤揚心想鹿文淵說得果然不錯,這些腦袋的確是孫元化最需要的東西。便提出說要獨立駐紮。(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PS:
說明下:經人提醒發現,曆史上的毛承祿此時還不在登州,應該在東江。
另外有人提出了文章中的某些地理方向的錯誤,確有這樣的問題,寫得時候沒有仔細的核對地圖。多謝指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