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敏調侃起來:“道格拉斯·亞當斯還真是善於洞察人性,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任何在我出生時已經有的科技都是世界本來的一部分,任何在我十五到三十五歲之間誕生的科技都是革命性產物,任何在我三十五歲之後誕生的科技都是反人類,要遭天譴。以古人的平均壽命,我看這個數字還要再提前幾年。”
林佰光吐槽道:“杜易斌整天纏著宋應升,你們現在又想搞個男團‘嶺南三忠’,真受不了你們這些曆史名人收集癖重度患者的愛好。”
劉翔連連否認:“在座的應該都沒這嗜好。至少我肯定沒有。”
“不過說起來,如果有幾個曆史名人在身邊不時說幾句:‘首長英明’,再來一個‘倒頭便拜’,大家的成就感是不是也慢慢地?”林佰光笑問。
“這還用說!奈何沒有啊。呂相公倒是天天說我英明神武,可他的讚詞聽著沒勁。”
眼看著會議主題又跑偏了,午木提醒到:“言歸正傳,彆跑題了。從線報和大圖書館整理的信息來看,不僅廣東,整個大明官場以及士紳群體之間都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元老院的各種公開信息在這個關係網中應該已經傳播開了,大明士紳群體對我們應該還是比較了解的。陳子壯、黎遂球師徒是目前整個廣東士紳群體的核心人物,他們與京師、江南士紳的關係也很緊密,如何妥善安排他們幾個,關係到將來元老院全麵北伐的時候五嶺以北士紳群體對元老院的態度。”
“管他們什麼態度,問問我們手中的鋼槍和大炮就知道該用什麼態度!”慕敏說。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根據元老院的戰略,大部分地區將來估計還是傳檄而定,以減少不必要的傷亡和不必要的生產力損失,不然恢複起來太慢了。”午木解釋道:“嶺南三忠作為舊時空的正麵人物,在不少元老心中還是很有些分量的。很多人都不希望他們落一個糟糕的下場--還有人專門來給我們局打招呼,要我們‘及時挽救’。”
“有些事吧,不是我們一廂情願就能辦到的。”林佰光歎道,“立場、氣節這些,說起來很玄,真得遇到的時候,你才知道並非虛妄。”
劉翔喝了口濃茶,對旁邊的黎卓賢元老說,“老黎,你還是先介紹一下這群士紳像蜘蛛網一樣的關係譜吧。”
黎卓賢是舊時空的廣州土著,對明代曆史人物相當有研究,元老院開啟兩廣攻略之後,自然跟著隊伍北上開展工作。他打開筆記本電腦,將一幅碩大的思維導圖投影在幕布上。
“這是我根據本時空資料與線報,加上舊時空的曆史資料整理出來的關係譜。”黎卓賢說。
“午木元老說得對,但不全對。準確的說,陳子壯、黎遂球師徒應該是目前有反抗傾向的士紳群體的核心人物,而非全體士紳的核心人物。
“首先簡單介紹陳子壯,他家世代為官,本人在科舉中探花,又曾反抗過閹黨,名氣很大。罷官前是禮部右侍郎兼侍讀學士,充經筵日講,代管禮部行政事務。1635年陳子壯曾有一次機會入閣,但沒選上,後來就被罷官返鄉了。這人大家都很熟,就不多說了。”
黎卓賢繼續說著,“然後是何吾騶和黃士俊,何吾騶跟陳子壯是街坊,將來還是姻親,曆史上陳子壯的小兒子陳上圖娶了何吾騶的女兒。何吾騶也做過禮部右侍郎,入閣沒多久就被溫體仁鬥下台了。曆史上的1636年,何吾騶創辦香山書院,黎遂球、陳子壯、謝文長、鄺露、陳邦彥皆受教其門下。何這個人目前雖然表麵投效我們,但非常不可靠,曆史上就是他策反李成棟反清複明的。不過可以讓北京的眼線留意一下辜朝薦,此人是潮安人,跟何吾縐關係非常差,因為何吾騶主導了兩廣在籍鄉紳與兩院、三司通關節的事情,辛未年也就是1631年以來,辜朝薦和何吾騶角力,但是何吾騶勢大,辜朝薦總是贏不了,所以非常憤恨。這兩人關係差到什麼地步呢?差到後來辜朝薦聽說李成棟平定了福建,親自到福建去會見李成棟,獻上平定廣東的計策。正是在辜朝薦的大力請求下,李成棟接受了辜的策略,幾乎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廣州,消滅紹武政權。”
在座的元老聽了都瞪大了眼睛,覺得不可思議,有人吐槽道:“這是什麼腦回路?”
黎卓賢道:“計六奇認為辜朝薦‘極言三月內可直達西粵桂林,思得首功,以壓何吾縐耳’。所以現在何吾騶罷官在鄉,又身陷敵營,辜朝薦不乘此機會給何吾騶上點眼藥簡直對不起他跟何吾騶勢同水火的關係。要是崇禎聽了辜朝薦的話,遷怒於何吾騶等廣州官僚、士紳,何吾騶還有心情為崇禎這個傻皇帝儘忠麼?”
“真是內鬥內行,外鬥外行!”
黎卓賢繼續道:“黃士俊的履曆就更光鮮了,順德人,萬曆三十五年丁未科狀元,曆任禮部右侍郎、吏部右侍郎、禮部尚書,目前已經拜東閣大學士,入閣參與機務。不過這個人晚節不保,隆武政權覆滅後,他就投靠了李成棟,剃發易服。”
慕敏的職業敏感讓她馬上發現了有意思的地方,說到:“三個人都當過禮部右侍郎,還真是有意思。”
黎卓賢解釋道:“禮部是一個彙集翰林儒臣的部門,明代無相,入閣參與機務的內閣大學士,多由禮部遴選而上。錢謙益、周延儒、何如寵、溫體仁、鄭以偉、徐光啟,這些人都被授予過禮部官銜,你可以理解為這裡是閣老後備隊。”
林佰光道:“從圖上也可以看出,元老院在這張關係網上也已經成為一個核心節點,可以說和整個大明官場從京師到地方都能扯上關係,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會在大明官紳集團中產生影響。”
黎卓賢道:“沒錯,千萬不要認為臨高對大明官場仍然籠罩著厚厚的戰爭迷霧,抱著這種想法會讓我們吃虧的。陳子壯既是京城高官,在本地的根基不比黃、何差,他與九江朱氏是姻親,表弟朱寶蓮師從‘東林後七君子’李應升,他與劉大霖是進士同年,跟陳是集是詩友,與海南士紳的關係比黃、何更加密切,以他為核心的士紳群體跟袁崇煥關係也不一般,曾集體為袁崇煥餞行,留下了一幅著名的文學作品《東莞袁崇煥督遼餞彆圖詩》,《圖詩》中的曆史人物十五名,其中鄧幀、李雲龍、梁稷都先後做過袁崇煥的幕客,韓暖出自博羅韓氏,他在曆史上雖然沒什麼名氣,但是韓氏在本地卻是實打實的望族。他的晚輩韓如璜、韓如琰後來跟著陳子壯起兵反清,他的同輩韓日纘官至禮部尚書,兩朝實錄館副總裁,1635年死於任上。大名鼎鼎的黃道周,十四歲時曾到博羅韓氏家塾求學兩年,是韓日纘的入門弟子。韓日纘兩次擔任會試考官,洪承疇、黃道周、倪元璐、瞿式耜都是他的門下。黃宗羲的父親黃尊素也禮尊他為‘座上師’。瞿式耜又是錢謙益的學生,瞿與耶穌會的艾儒略交好,受洗入教,取名多默(Thomas),與徐光啟、李之藻、孫元化等是教友,想必對元老院也相當了解。黎遂球的老豆黎密也是《圖詩》十五人之一。黎遂球是陳子壯的學生,嶺南文壇的後起之秀,與複社張溥關係匪淺,甚至還能跟關寧軍扯上關係,黎的座師李模在遼東的時候曾救過祖大壽一命。你們想不到的是,陳子壯、韓日纘還有一個共同朋友張萱,此人跟利瑪竇也是好友,通過耶穌會也應該了解我們的情況。”
慕敏打趣地說道:“黎元老伱這張網理下去,恐怕崇禎皇帝都能跟我們扯上關係。對了,我還真忘了,咱們的高舉高老爺的關係可是通著宮裡頭的。說不定《羊城日報》《臨高時報》早就在崇禎的禦書房裡了,內庫裡收藏的是我們的密胺塑料碗,皇上喝得是國士無雙呢,哈哈哈……”
“嗬嗬嗬……”黎卓賢也笑了起來,“先不開玩笑了,這張圖裡的本地人還有高明區氏、順德歐氏也值得注意。《圖詩》十五人中的,區懷年其父區大相、叔區大倫均為進士,選庶吉士。區懷瑞是他哥哥,與區懷年、歐必元同是‘南園十二子’成員。區懷年兄弟二人後來也參與了反清的運動。歐必元是‘南園後五子’歐大任的從孫,與其從弟歐主遇也同是‘南園十二子’的成員。歐必元跟何吾騶、李孫宸是同學,李孫宸官至南京禮部尚書,1634年病死任上。歐必元的兒子歐寵賢、歐思賢後來跟著黎遂球戰死贛州。”
“果然是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都是些硬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