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穹頂城,擺脫巡查任務的陸青山心中產生了一種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感覺。
十四城的範圍很大,但對於劍修來說,又太小了。
要想深入魔占區,不可能由前線過。
此時前線之上,人魔兩族屯兵百萬,戰火滔天,他一個六境修士,是不可能從萬軍從中直穿而過的。
繞路,是唯一的選擇。
雖然要繞路,但也無需耽擱太多時間。
魔族是如何繞過前線戰場進入人族後方區域的,陸青山原樣照搬就行了。
魔族對於空域的封鎖以及戒備防線肯定是存在的。
但想要躲過魔族的空中封鎖也不難。
在四處空曠且地域廣闊的中靈,即使以魔族那般數量龐大的人手,要想完全屏障空域也是根本無可能之事。
魔族也抽調不出太多人手。
他們家大是不錯,但同時也業大,要做的事情太多。
所以,在空域封鎖這塊,僅僅是以預防大規模人族修士為主,對於陸青山與莫炎這種兩人組合的潛入,當真沒有太多的防備能力
以陸青山此時的速度,即使捎帶上了莫炎,也依然在傍晚時分就輕鬆繞過與牛角、虎頭、馬蹄三城延伸出來的防線,進入魔族占領區域。
這樣的速度,說出去即使是七境修士都要自愧不如。
穿過前線後,陸青山稍稍停了片刻,認真感受了一番那股波動的源頭,隨後再次啟動,速度不減的繼續朝著西方飛去。
越向西方前進,他腳下大地的景象也就愈發瘡痍。
魔族入境以後大肆屠殺,這一路走來,路旁皮包骨頭的餓殍,掛在樹上滿身烏鴉的死屍,陸青山不知道見了多少。
燃燒著火焰的城市,原先金色的稻田麥浪中升起的黑煙,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
除了魔族之外,整個魔占區還有如秋後蝗蟲般冒出的小股小股的妖獸,在到處流竄著。
這一路上,陸青山還看到了許許多多正在往東而進的魔族部隊。
這些,都是魔族從無間域中源源不斷抽調而來的,也是魔族得以侵略中靈的倚仗。
對於這些魔族部隊,陸青山也隻是遠遠地看了一眼,並沒有太過靠近。
“陸青山,好濃重的水氣,”向來疲懶的古乙乙從休憩中醒來,還未搞清楚狀況,迷迷糊糊問道,聲音有些興奮,“你這是在哪裡?”
“不,那不是水。”陸青山目光不著痕跡地從地麵上收了回來。
那裡,有一群渾身彌漫著魔氣的妖獸,正在向東方前進。
“那是眼淚.......”
陸青山道:“還有血。”
入夜。
距離陸青山離開穹頂城已經超過六個時辰。
時值冬日。
雪花飛舞飄蕩,在猩紅到發黑的地麵上裹了薄薄的一層。
腳踩在這樣的地麵上,能聽到清脆的咯吱聲音。
噗嗤。
李四將手中長劍從眼前魔修的心口抽了出來。
血液頓時從劍刃開出的血洞中濺射而出。
他目光十分冷漠。
顯然這樣的場景已經是經曆過許多次了,導致他都有些麻木了。
他握著長劍,目光向旁邊被同伴圍住的魔修望去,扯了扯嘴角,在心裡念叨著。
殺人這活,還得是我們劍修來。
“我來幫你!”他輕喝一聲道。
那名魔修也不過是五品境界,但勝在一個皮糙肉厚耐揍,此時早已沒有太多反抗能力,隻是依靠著肉身在負隅頑抗。
圍住這名魔修的其它修士,聽到李四的輕喝聲,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有靈犀般地讓開了一條縫隙。
李四順著這條縫隙,恰到好處的一劍,防不勝防,直刺該魔修的眉心。
這場突如其來的遭遇戰,人族修士一方取得了完勝。
迅速打掃完戰場,清理完痕跡,他們正準備離開,驀地李四眼神一凝。
在雪地之中,他看到了一隻野獐子正躲在一塊石頭後左顧右盼。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李四心中微微一動,一道劍氣從指尖竄出,如一支利箭般射了出去。
噗!
野獐子應聲倒地。
李四滿意地笑了笑。
“李四,又給你家丫頭帶野味啊。”同伴笑著打趣道。
李四搖了搖頭,笑罵道:“什麼我家丫頭,彆亂說話。”
說著話,他走上前去提起野獐子,“走,回去了。”
數個時辰後。
李四一行人與其他同伴們彙合。
這是一支十分奇怪的隊伍。
八九個年齡都已經很大的修士,以及數百個衣衫襤褸的凡人的隊伍。
看見李四一行人回來,此處的修士們連忙圍了上來,焦急問道:“情況如何?”
“大致是安全的,魔族並不往這邊行軍,不過路上倒是碰到了幾個遊蕩的魔崽子,我們順手給他全宰了。”李四齜了齜牙道。
“那就好。”問話的修士鬆了一口氣。
這時,問話的修士目光突然微垂,然後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李四也覺得身邊有動靜,低頭看去,隻見一隻小手正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
那是一張臟乎乎的小臉蛋,皮膚黝黑黝黑的,那對同樣黝黑的眼珠子卻是異常靈動和水靈。
“彆怕,再過幾天,我們就到安全的地方了。”終生無子無女的李四,用這輩子都沒見過幾次的輕緩聲音對小女孩安慰道。
小女孩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怕。
隻是眸子中卻是泛著光澤,盯著李四手上的野獐子看著,眼神就像看見胡蘿卜的小兔子,可愛又可憐。
瞧見這幕,同行的修士不由道:“李四,順手宰了魔崽子可以理解,這野獐子也沒犯啥錯,咋也被你給宰了呢?人有理都沒處說去啊。”
“誰說沒犯錯,長得這麼肥就是它的錯。”另一個修士湊了上來,取笑道。
其他人忍俊不禁。
“咳咳........”李四老臉一紅,但並沒辯解什麼,隻是伸出大手摸了摸女孩的小腦袋,然後對一旁的同伴吆喝道:“彆光顧著看熱鬨,幫我把這隻野獐子給烤了。”
“李四,我的火法是用來殺敵的,可不是用來給你家丫頭烤肉的。”被點到名的同伴不滿道。
“彆給我整那些有的沒的,”李四一把將野獐子扔給了同伴,同時叮囑道:“記得這回火候調小點,上會都給烤焦了,還成天吹什麼自己法術控製入微,烤個肉都烤不好,入微你奶奶個逑。”
“叫我辦事都不知道說話客氣點........”同伴小聲嘟囔著,手上卻是老老實實的動了起來。
片刻之後,野獐子烤好了,冒著熱氣,滋著油花的獐子肉讓女童高興地笑了起來。
但小女孩並沒有立刻大快朵頤,而是對著李四鞠躬行禮,表示感謝。
隨後她便捧著野獐子蹦蹦跳跳地往人群中走去,將獐子肉先分給了其它的幾位老人。
“她全家都被殺了,如今就剩她一個幼女,你一生無子無女,正好又互相看對眼了,”一名同行修士走到李四身邊,小聲說道:“要是我們能帶著他們安全離開魔占區,回到人域,我看你就索性收養她吧。”
“雖然是個啞巴,不過以我們的能力也不是什麼大事,到時找個靈修應當就能治好她了。”
“這一大把年紀了,能有個丫頭喊你爹,不好嗎?”
李四被同伴說得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仿佛是看到了那副場景,有些心動,隻是很快他又冷靜下來,搖了搖頭道:“先能安全離開這裡再說吧。”
“情況不大妙?”同伴察覺到了什麼,連忙問道。
“雖然我們專走偏僻小道,繞開了魔族軍隊的行軍路線,但是你有沒有發現,最近我們斥候小隊在外遇到遊散魔修的情況越來越頻繁了?”
斥候,對於修士來說,是一個已經有些陌生的名詞了。
凡俗軍隊前行,為避免遭到敵人的突然進攻,斥候這個兵種是必須的。
但對於修士而言,斥候的說法卻是很少見的。
因為凡人與修士實際上已經不算同一個物種了,區彆太大。
凡俗軍隊行軍,一日百裡已經算是快的。
這種速度之下,斥候縱馬飛馳,速度遠快於大軍,所以他們能跑的足夠遠探清情報,並且安全返回。
可修士大軍前行,像是一隻高速飆行的星際艦隊,再加上修士的神識探查範圍本就極廣,如果放出斥候,那要派出什麼修為的修士就成了一個問題。
修為低的,遁速不夠,甚至比不得大軍的速度,根本散不開太大區域,如何斥候?
修為高的,遁速倒是夠了,但是........
哪有元帥當斥候的道理?
真正能算的上半斥候的,也通常就是讓劍修或者冥修去探查一下周圍情況。
說是探查,其實是半探半打。
而李四,此次便是扛起了這個對他而言算是有些許經驗的職業。
但是這一回,這個斥候的職責卻是無比重要。
李四望著周邊的同伴,心中出神的想著。
這些同伴,在幾天前他一個都不認識。
因為在更早一些的不久之前,他們作為龍城關退下來的“老兵”,身處中靈不同州域之中,彼此間互無交集。
後來,疏散的飛舟帶著征修令來到了他們各自的家鄉。
再接下來,他們就動身了,帶著自己的夥計,自費從五湖四海一起向西部前線戰場聚集。
他們不是“正規軍”,修為也並不出眾,年歲還大,他們不清楚同伴是誰,更不清楚戰場位置具體在哪裡。
按理來說,這是一次很盲目的行動。
但是於這場戰爭而言,並不是。
這是關係整個中靈存亡的戰爭,是道魔之戰。
所以人人都是正規軍,在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中靈修士,都是同伴,都是戰友。
所以,他們即使素昧相識,卻能在見麵之後就迅速成為戰友。
至於戰場?
哪裡有敵人,哪裡就是戰場。
秉承著這個想法,他們一頭紮進了這片地域。
他們的行動,甚至比劍宗還要快上許多。
初到這裡,他們還是以尋找擊殺落單的魔修為主。
畢竟他們人數不多,不成編製,也隻能是搞搞伏襲,逮著軟柿子捏。
隨後,魔族大軍如蝗蟲一般浩蕩過境。
所過之處,皆是屠戮。
魔族需要一個穩定的後方,同時也需要發泄,需要激發所有魔修心中的暴虐與殺意。
所以在一開始,魔族就不準備在自己的占領區內留下一個活口。
道魔之戰,向來殘酷。
李四是在回撤的路上遇到這些難民的。
這是來自一個小村莊的百姓,他們僥幸避開了魔族軍隊的第一波清掃,然後踉踉蹌蹌地試圖逃往安全之地。
但是此時這片地域上魔族無處不在,這些幾乎一輩子連自己村莊都沒離開過的百姓又能逃往哪裡呢?
他們剛剛走了數十裡,便碰到了遊獵的沾染了魔氣的妖獸。
等李四到的時候,這些人已經僅剩老弱婦孺——麵對近乎不可敵的妖獸,成年男人們膽怯又勇敢的站了出來,用自己的性命為親人爭取逃命的時間。
事實上,作用並不大。
若是沒有李四及時趕到,那些男人再悍不畏死,也救不了自己的親人。
但李四來了。
所以那些男人的犧牲是值得的。
李四殺死了妖獸,麵對這百餘名衣衫襤褸,用小心翼翼但滿是希冀目光看著自己同胞,從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任務不再是擊殺落單魔修,而是想儘辦法帶著他們離開魔占區。
這注定是一條異常艱難的路。
這些難民沒有修為在身,不能施展遁術,隻能步行,一天走不了幾十裡。
另外如此多的人數,不好隱蔽不說,光光是吃喝都是個大問題——早已辟穀的李四,芥子裡並無凡人的吃食。
還好,他又遇到了這些同伴。
其中一位同伴的芥子裡,還有幾瓶自己都不記得什麼時候放著的辟穀丹,終於是解決了眾人的吃喝問題。
他們現在唯一的難題就是怎麼帶著這些手無縛雞的難民,走過這片廣闊的雷區,進入安全區。
他們沒有飛舟,所以選擇了一個笨方法,由修士作為斥候在前方探路,確認安全之後,再帶著這些難民跟上。
就如摸石頭過河一般,一步一步地往安全區探去。
“你的意思是?”同伴警惕道。
李四搖了搖頭,“具體情況我也不好說,但我總有種不妙的預感。”
“換條路吧,”他想了想,忽然開口道:“我再去岷山那條路看看。”
“你歇著吧,我去。”同伴主動攬活。
李四擺了擺手,“還是我來吧,你們做事可沒我利索。”
同伴撇了撇嘴,沒有辯駁。
不論是殺敵,還是遁速,他們的確沒法與身經百戰的老劍修相比。
這是人家的專業。
岷山。
天上露出淺白色的月牙,風雪呼呼,吹得李四身上的衣袍颼颼作響。
時不時有樹枝不堪重負被壓斷,積雪簌簌而落。
李四腳步踩在積雪之上,印下一個個腳印,然後很快又會被新下的飛雪覆蓋。
斥候的任務並不簡單,除了探查有無危險之外,他還要用腳親自走一遍路,看看適不適合凡人通行。
下一刻,李四好似發現了什麼,腳步陡然一停。
他緩緩轉身。
那裡,一個足有二十丈高的龐然大物立在那裡,渾身有著鮮紅鱗片覆蓋,猶如一具鮮紅如火的鎧甲。
它那如燈籠一般的雙眸泛著猙獰的凶光冷冷地看著李四。
目光之中儘是暴虐以及如看螻蟻一般的蔑視。
氣息更是無比懾人。
恐怖,猙獰,暴虐,強大。
六品赤鱗魔。
身高不過六丈的李四,穿著單薄的長衫,體態甚至還有些佝僂,發絲黑中夾白,隨著飄舞的雪花不停抖動。
他臉上滿是代表年齡的褶皺,修為更是隻有五境。
就像是身披華美鎧甲的武將與衣不蔽體的老卒在遙遙相對。
身形佝僂的老劍修召出了自己的本命劍,往掌心吐了口唾沫,緊緊握住長劍,又挺直了身子。
長劍錚錚而鳴。
然後,他抬起頭,劍鋒直指不遠處的怪物。
兩人隔空對望,目光撞在一起。
一方暴虐如炎,一方平靜似冰。
深山,飛雪,火焰一般的怪物。
黑夜,殘月,冰雪一樣的殺意。
“魔崽子......”
李四的聲音比冰雪還要冷酷,一如他的長劍。
燈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