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山,霞光萬丈。
天地之間,抵心城外,晨曦好似一線潮水,由東向西緩緩推進,驅散黑暗,露出陰影下的真實景象。
那是黑壓壓的魔潮,就像海底密密麻麻的魚群,根本無法數清具體數量。
抵心城的城頭之上,豎起了兩杆大旗。
一杆是代表中靈的域旗。
另一杆則是繡有一柄飄逸出塵的長劍。
代表劍宗的劍旗。
劍旗之下,無矩劍主站在城頭,向外眺望。
在古秋峰主身隕,浩然峰主修為儘散,謝青雲不知所蹤,劍黃等人也死在了三城之戰後,無矩劍主也就成了此時劍宗的領頭之人。
雖然此時的劍宗,已經幾乎不能再算作宗了——謝青雲與陸青山從東域帶來中靈的一千餘劍修,此時隻剩二百餘人。
劍宗劍修在戰場上的殺傷力毋庸置疑,可正因為他們太過強大,所以他們要扛起最重大的責任,也就導致了這無比龐大的損失。
……
殘酷的戰爭早已開啟許久,黑壓壓的無間魔軍如蝗蟲過境,如潮水般不斷地向前湧來。
血與火一起燃燒。
魔族大軍的領首者,依舊是天狼魔尊與西元魔尊。
他們意氣風發。
雖然此刻的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莫名其妙地成為了無間域最強大的魔尊——在他們之上的魂尊、馭尊還有東歧魔尊都已隕落。
這一次魔族攻勢之凶猛酷烈,遠遠勝於之前在前線戰場上的對壘。
因為,不論是人族還是魔族,心中都無比清楚,這將會是最後一戰。
一戰決定勝負,決定中靈歸屬。
所以兩方都毫無保留,不惜代價。
魔族的精銳魔軍源源不斷朝著長夜山脈發起衝鋒。
人族花費數月時間布置下的中靈大陣,剛剛結成不久,就迎來了巨大的考驗。
一開始,借助著長夜山脈的地利,抵心城的人族修士們第一時間還抓住機會,給了魔族大軍一次迎頭痛擊。
但也僅此而已。
魔軍並沒有因為損失自亂陣腳,他們依然在不急不緩地層層推進。
於是,長夜山脈之前就成了血腥的絞肉場。
每一寸土地,陡然侵染鮮血。
人族修士自然不可能一味防守,需要依托中靈大陣的地利殺敵。
不然,再強大的大陣也承受不了魔族常年累月的攻勢。
由於地利之故,人族修士進退有據,論起傷亡比例是小於魔族的。
可是,魔族卻完全不在乎這些。
因為他們整體實力是遠大於人族的。
所以多些傷亡比例根本是不痛不癢——按照這種比例耗下去,抵心城的人族修士被耗光了,他們也就損失一半的人手。
耗不起的是人族,不是他們魔族。
這正是魔族的優勢所在。
現在的他們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謀劃,隻需要用絕對的實力碾壓人族就行了。
至於如何絞儘腦汁,用更小的損失換取敵人更大的傷亡,那是人族才應該考慮的事情。
的確,也如魔族所料。
麵對魔族打出的這張堂堂正正的陽謀牌,人族聯軍的指揮們此刻都是焦頭爛額。
眼下中靈大陣還屹立不倒,但他們人族的損傷,已經是頗為慘重。
那從靈海潮中退出來的聯軍修士,還未從疲憊不堪的狀態中恢複過來,便又迎來如此高強度的攻守之戰。
這是對他們意誌的一大考驗。
抵心城,城主府。
人族修士此刻都集中在戰場上,城主府無比空蕩,隻有李拾遺一人。
散儘浩然氣的他,沒有能力再參與戰鬥,所以便一人在城主府中靜養。
不過,戰局的消息並未被封鎖,時刻反饋至他的手中,讓李拾遺知曉前線的戰況與局勢的不妙。
李拾遺明白這就是魔族的戰術,以命換命,直到將人族換到無命可換,徹底崩潰的那天.....
沒有任何謀劃能夠阻擋這樣子的陽謀。
這無疑是讓人絕望的。
魔族的腳步,堅定與沉重,正一寸寸接近著他們。
李拾遺無法參戰,更無心去計算己方的傷亡,隻是將目光望向遙遠的西方。
“轉機,到底在何處.......宗主那邊,現在情況如何了?”
戰爭便是在這樣殘酷的局勢下,又過去了七日的時間。
魔族的軍隊再一次對中靈大陣發起了衝鋒。
七日的時間裡,人族修士已經不知道打退了多少次魔族軍隊這樣的衝鋒。
無論是他們,還是魔族大軍方麵,對這種場景都已經熟悉到有些厭煩。
可這一次,卻有些不一樣。
這一次的魔族大軍顯得無比整齊,由萬人組成一個戰陣。
足有萬人組成的魔族戰陣已經衝鋒而至。
下一瞬,無窮的魔煞衝天而起,瞬間構成一個高達百丈的魔神魂影,高舉一柄大錘,對著中靈大陣的光幕狠狠錘了下去。
咚!
沉悶的聲音,就像擊鼓之聲,無比雄渾,響徹天地。
巨大的漣漪在光幕上散開,將那恐怖的力道散入地麵,竟然是引得地麵都微微震顫了一下。
山,被晃動了!
而那尊魔神魂影隻持續了這一瞬間,仿佛它的誕生就是為了揮下這一錘。
但是,抵心城中的人族修士們看得分明,構建戰陣的萬人魔軍迅速一個變陣,向兩側飛去,讓開了位置。
而魔族的第二個萬軍戰陣,已經適時插上。
同樣的戰陣,同樣的百丈魔神魂影,同樣的驚天大錘,再錘中靈大陣。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有一種無比流暢的美感。
震耳欲聾的大錘聲就這麼地在戰場中一聲聲響起,此起彼伏,連綿不斷。
魔族萬人軍陣在不斷地組成戰陣,以大錘轟擊光幕。
中靈大陣開始搖搖欲墜,雖然一直沒倒,卻也著實讓人心驚膽戰。
進攻,就如暴風驟雨般讓人難以喘氣。
由於魔軍強盛,人族修士聯軍隻能處於被動的守勢。
他們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傾儘全力守下長夜山脈,將人族的最後一道防線守得密不透風,固若金湯。
中靈大陣中。
滿身鮮血的無矩劍主望著那如潮水般接替湧來的萬人魔軍戰陣,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臉龐,然後偏頭望著身後的眾多人影。
他的目光從大夏青眉王到燭龍殿紫雲長老,再到中靈域司徒、天星等等熟悉的麵龐上掠過。
曾經英才濟濟的中靈修士聯軍,時至如今已經隻剩這麼些人了。
而且這些人的麵龐上,與他一般,同樣是積鬱著濃重的疲憊之意。
無矩劍主咧嘴笑了笑,然後深吸一口氣,放聲大笑。
“天下未有修士不死絕而失土之強族。”
“縱觀曆史,我人族從來不是弱族!”
聲音落下的瞬間,無矩劍主的身影已經是化為劍光席卷而出。
正是時,巨大的大錘又斬至。
鐺!
驟然有一道碩大的劍氣,迎風暴漲,凝結成一隻青雀,鱗爪皆全,其勢粼粼。
劍氣生靈。
青雀在這關鍵時刻飛了出來,雙翼為刀,割向了那尊魔神魂影,寶光閃爍,直接是將那高大的魂影攔腰橫截,憑空消散。
下一刻,青雀飛掠向前,衝進了那萬人戰陣之中,將所經過路徑上的魔修斬殺。
魔族修士紛如雨落,墜落時呼嘯生風。
魔族戰陣的陣型被徹底衝亂,短時內無法重組。
無矩劍主,在關鍵時刻,於魔族戰陣的攻勢將出未出之際,擾亂其勢。
不論是對時機的把握,還是一劍之中的爆發力,都是近乎完美。
無矩劍主手持名劍無矩,身形緊跟在開路的青雀之後,直接殺向增援而至的下一個萬人魔軍戰陣。
一劍落去,正大輝煌,劍氣之盛,遮天蔽日。
不知道幾何人數的魔修直接被這股劍氣絞殺,血肉四濺,場麵血腥至極。
再斷一陣!
無矩劍主以直來之劍,再次擾亂了魔族的下一波戰陣成形。
劍宗即使已經折損至此,但仍是不缺人才,足見劍宗底蘊之深厚!
但就在此時,其中一名本該是在劍氣之下的戰陣魔修突然氣勢驟騰而起,手拿一柄長尖槍,一槍捅出,猝不及防間直刺無矩劍主的心口。
無矩劍主麵色一凜,連忙是倒掠而去,兔起鶻落之間,如履平地,瞬間就和發動偷襲的戰陣魔修拉出一大段距離。
但那個魔修卻是毫不猶豫地抽槍跟上,可謂是咄咄逼人。
這位隱藏在魔族大軍中,裝作普通魔修的魔族強者正是此時魔族大軍兩大統領之一的天狼魔尊。
麵對天狼魔尊氣勢如虹的這一槍,無矩劍主並沒有選擇正麵硬撼天狼魔尊,而是毫不猶豫地抽身而退,采取守勢,退到光罩旁邊。
下一瞬,對魔族而言無比棘手的光罩,此刻就像一個柔軟的泡泡,包裹著無矩劍主,將他納了進去,隨後重新恢複堅硬。
——中靈大陣,足有萬名修士在主持,絕不是隻出不進的“死腦筋”大陣。
麵對那如龜殼一般堅硬的中靈大陣,天狼魔尊也無可奈何,隻好放棄這次並不成功的偷襲,準備退去,再從長計議。
卻沒想他才剛剛往後退去,無矩劍主就是再次從大陣中殺出,接連數劍,僅僅是劍氣就將從天狼魔尊側方前衝的魔修當場絞殺,儘顯巍然劍修風采。
可天狼魔尊剛再要回頭,無矩劍主便是再度收回中靈大陣之中。
天狼魔尊實力雖然壓無矩劍主好幾頭。
可無矩劍主這個等級的劍修選擇這種近乎無賴的龜縮式打法,他也無法抓住破綻做到一擊得手,頭疼不已。
說來漫長,其實也不過是短暫瞬息間的鬥智鬥勇,是戰場的一角。
轟!
長長戰線的另一端,此起彼伏的轟炸聲正在不斷的響起。
在抵心城的城牆上,有一個身穿黑衫,袖口繡有赤紅色火焰的法修,正閉目暝神地站立著。
他的修為不高,但是周圍那些修為勝過他許多的人族修士,看向這位法修的目光,卻是充滿了不可置信與佩服。
因為,在法修的手心之中,正有五種顏色的火焰在劇烈的碰撞著,融合著。
火焰釋放出熾熱的高溫,將周圍的光線都灼燒的扭曲。
片刻之後,在法修的雙掌之間,五色火焰融為一體,化作一朵五色蓮花,絕美但又帶著極致的危險氣息。
一道道狂暴的波動從其中溢散而出。
在蓮花成型之刻,那法修睜開了雙眼。
他黑色的眸子顯得幽邃萬分,就是麵色異常的蒼白。
這是脫力的表現。
但法修並沒有在意自己身體的情況。
他隻是極為淡漠地將手中的那朵五色蓮花扔了出去,扔出了中靈大陣的光罩外,扔向了那如蝗蟲般聚集在一起密密麻麻的魔族大軍之中。
轟!轟!
宛如一場盛大的煙花在魔族大軍中盛放。
五色蓮花爆發出難以想象的恐怖威力,橫掃四方。
不知道多少的魔修被烈焰炸開,化作四逸的飛灰,急速向下崩潰,飄舞消散。
一大片區域內的魔軍就這麼為之一空,顯露出天空本來的模樣。
無數的斷臂殘肢向下掉落,一團團濃鬱至極的血霧炸開。
那就處於五色蓮花爆炸中心區域周邊的魔修們,臉上帶著恐懼和驚疑不定還有恨意看向那位法修。
莫炎。
如果說劍修是遭遇戰最強,那當前這種守城之戰的情況下,絕對是法修最強。
因為法修本就是最擅長群攻的修士。
他們可以在大陣的守護中,肆無忌憚地向外宣泄自己的火力。
為了避免魔族破陣,必須是有人族修士離開大陣的守護,殺出陣外,乾擾魔族的進攻,避免同時有太多的攻勢落在大陣之上,導致大陣難承其重,被瞬間破壞。
不過,除非是其它修士死絕,否則這種事絕不會輪到法修。
因為法修此時需要扮演的角色,是人形大炮,蒙頭全力發射炮火就行了。
莫炎,如魚得水。
他異火融合的絕技,論威力與破壞力冠絕群雄,即使是陸青山都自歎不如,但也有致命缺陷——啟動太慢,容易被乾擾打斷,也容易被敵人提早感知到遁走,導致攻勢落空。
可現在這種局麵,有中靈大陣守護,絕無人能打斷莫炎的異火融合。
至於攻勢落空.......
拜托,城外魔修多到連日光都被遮擋住,莫炎的攻勢想要落空,那是比登天還難。
所以,莫炎憑借著這一手異火融合,很快就取得了無比驚豔的戰績,贏得了那些修為勝過他的同伴的敬重。
噗!
可在發出這一朵異火蓮花,取得又一次驚人戰果之後,莫炎來不及欣喜,便是喉嚨一甜,壓抑許久的傷勢終於是化為一口鮮血吐出。
即使是真正的大炮,也無法連續發射炮彈,不然就會因為發熱而炸膛。
更何況是人呢?
這七日的時間,莫炎自己都記不起自己是發出了多少道異火蓮花,不論是法力還是精力亦或者體力,都早已是山窮水儘。
若是此刻內視莫炎的身軀,會發現他體內的經脈早已被灼燒的扭曲。
即使是異火生靈之焱都無法在短時間內治愈這種傷勢。
這是內傷。
是過度催動異火導致的傷勢,若是不治療一直拖下去,就有可能損傷根基。
莫炎雖然知道自己情況糟糕,但是真的根本沒有時間去治愈這些傷勢。
因為戰局實在太過緊張,敵人根本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也就是說,他已經足足戰鬥了七天。
高強度戰鬥。
不過,莫炎並不是特例。
此刻他身邊的同伴,幾乎都是如此。
在這種生死存亡之際,無人能夠退縮。
作為人族修士,除了勇敢麵對,彆無他途。
隻是......好像再怎麼拚命,局麵的劣勢都無法逆轉,根本無法看到希望?
莫炎抬起頭,就像李拾遺所做的那般,向著那看不見底的魔族大軍望去,向著西方望去。
轉機,到底何時才來?
似乎是巧合,又似乎是必然。
在莫炎目光不可及之處的戰場邊緣,有一道“清風”於此時悄然進入了戰場。
這道清風,在魔修密集的戰場中左右橫穿,極為靈活,方向多變。
不變的是它始終在向前飛去。
氣流無形,所以即使從魔修身側掠過,魔修們也毫無察覺。
當然,也有實在太過密集的區域,氣流無法穿過。
既然這樣,它就橫衝直撞,衝過魔潮。
魔潮漸分,魔修在清風的衝擊下碎裂成屑,一具具屍體憑空掉落。
這是很詭異的場景。
但是戰場實在太大了,並沒有哪個高品魔修注意到這在戰場一角偶然發生的詭異事件。
清風依然在前行。
它就像狂暴的魔潮中一隻不起眼的小舟。
即使海浪勢大,但小舟卻始終沒有沉沒,堅定地向前。
許久之後,這道清風終於是跨越了魔山與魔海,從戰場另一側的最邊緣地帶來到了中靈大陣前。
此時,恰好有一個殺出大陣的中靈修士,以一波絕命爆發之法,強行衝開了包圍上來的魔修,艱難回到了中靈大陣之內。
運氣不好的是,他在即將進入中靈大陣的短暫瞬息之內,挨了魔修的一記重錘,頓時渾身骨骼哢擦一聲,受了重傷。
不過他這還算是不錯的了。
雖然重傷,可至少是殺回來了。
要知道,主動衝出中靈大陣的修士,回來者甚至十不存一。
畢竟,隔著大陣魔修拿人族修士沒辦法就算了,一但人族修士主動離陣,魔族大軍又豈會這麼輕易放他們回去呢?
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隨著這個修士回到中靈大陣的瞬間,那一道無形的清風緊貼著他,一起進入了大陣內部。
這並不是主持大陣的修士鬆懈了,放了不該放的東西進來。
一切完全是因為那道清風無形無息,肉眼不可見,旁人根本無法察覺它的存在。
那道清風在進入中靈大陣後,並沒有逗留,而是迅速遠去,不知要飄往何地。
抵心城,城主府。
李拾遺猛然抬起了頭。
他感受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氣息波動,正在飛快接近著自己。
“這是……”李拾遺握緊了拳頭。
突然,那氣息波動又消失了。
正當李拾遺心中驚疑不定的時候,下一刻,一柄長劍,毫無預兆,極為突兀地出現、懸浮在李拾遺的身前。
他的目光落在那柄劍上。
旋即,這位活了三世,見識廣闊的浩然峰主不可抑製地激動了起來。
作為劍宗七大峰主之一,這柄劍對他來說實在太過熟悉。
原本忐忑不安,絕望無力的他,也是因為這柄劍的出現,此刻突然心安了許多。
因為,眼前的劍,不隻是劍那麼簡單。
它還是希望……與轉機。
……它是劍宗宗主之配劍。
道器,扶搖!
李拾遺現在還不知道……
劍還是那柄卓然不凡之道劍不錯,可劍主卻並非那位卓爾不凡之老宗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