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劍修有點穩!
陸青山伸出手,握住了青銅古劍。
於是,他知道了古劍的名字。
天地。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天地在手,誰言天地寬?
天地,人道之劍,聖道之劍。
它象征著人族。
握住這柄劍,也就等於背負一切。
這一刻,陸青山似乎能預見未來,能看見人們將最後的希望寄托於他的身上。
敵人,固然會帶來仇恨與痛苦,但對於陸青山來說,不過是激勵他前進的磨刀石。
最難應對的反而是所有人全都翹首以盼你說的每一個字的感覺。
然而,他無法拒絕這個重擔。
這一切,早已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了。
李求敗劍開天門,謝青雲中靈域斬殺心魔無數,夏道韞玉門關鎮守一域,楚牧神登天牧神
這所有的感受,融合成一種奇妙的感覺,又轉化成一句話,不吐不快。
“寄意寒星荃不察........”
陸青山的聲音響起,冷酷而決絕,在天地之中回蕩。
“我以我血薦軒轅!”
一言既出,浩蕩的劍嘯之聲響徹天地。
他明悟了天地的精神,明悟了天地的真意。
古樸的青銅古劍爆發出一陣明亮的光輝。
陸青山頓覺天地一片茫茫,眼前光輝熾盛。
日月星辰,山川草木,農耕畜養之術,四海一統之策,皆從他的眼簾上流過。
天地,成為了他的本命劍。
第七柄本命劍。
也是最後一柄本命劍。
土屬本命劍。
陸青山隻覺得有一股難言的情緒在心頭來回激蕩。
但他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的情緒都壓了回去。
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這一路走來,風霜雨雪,曆經艱險,刀山火海,敗儘強敵,現在終於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他絕不能亂。
陸青山環顧四周。
天地清明,氣象蕭索。
紫竹林早已沒了,天河海死一樣的寂靜。
陸青山一直發呆,記起了許多人與許多舊事,在腦海中走馬觀花。
多寂寞啊。
沒有你們的世界,得多寂寞!
不知何時,他睜開了眼睛,手中多了一朵蓮花。
五片花瓣。
心魔一族稱之為遊神花,陸青山卻叫它道花。
他之前說過,下一次用到此花,那隻會是一種情況。
劍仙。
就是現在。
“鎮魔桃花忘川龍雀天地扶搖列缺。”
如將軍帥台點雄兵。
七柄堪稱世間神劍的長劍出鞘,懸停於空中。
饒是劍仙再世,恐怕也要震驚於此情此景。
又有誰,同時見過如此多的神劍?
陸青山抬頭看天,然後伸手一拂,輕輕出聲。
“諸君......”
“且聽劍吟!”
劍鳴大作。
錚錚不絕。
何來寂寞?
再沒有半點猶豫。
陸青山心神湧入手中蓮花。
他的視野瞬間拋高拋遠千萬裡。
見天河海,見南海,見東海,見五湖四海。
見倒懸山,見青城,見蓬來,見賀蘭,見天下名嶽。
見長安城,見玉門,見廣陵,見山海,見所有雄關。
見草木魚鳥,見世間眾生。
而在這個過程中,還遇到了不少熟悉的麵孔。
在青州,新生的鎮江城,一個男人帶著一小隊人手,正在乾淨整潔的街道上巡視,穿著製式服裝,十分威風。
陸青山依稀覺得有些熟悉,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帶著稚氣的年輕麵容,繼而一個名字脫口而出。
“蔡興朝。”
當年說是要留下來重建鎮江城的他如願以償。
而且現在的他成熟了許多,修為也大有進境,相信九泉之下的蔡執事一定會很欣慰吧。
不由想起許多年前,那一場魔獸屠城,那位年歲已高的鎮撫司修士蔡恒帶著一對母子奮力突圍。
當時情況危急,完全顧不得其它,但現在陸青山卻能清晰地回憶起,隊長徐豪,犧牲在石室中的隊長徐豪在看了他一眼後,選擇了伸出援手。
“哈,隊長當時還特地找了個似是而非的理由去救他們,實際上不過是因為他們是我認識的人。”
似乎已經澹去的記憶重新湧上腦海。
正在巡視的蔡興朝猛然側身,直愣愣望向一處,跟在他身後的小隊修士們也停了下來,隨後一個年輕修士百思不得其解,“蔡執事,是發現什麼情況了嗎?”
蔡興朝視線微微偏移,搖了搖頭,大聲道:“繼續巡視。”
在碧波無垠的南海,海神列島中,那座留下許多逸聞的蛟龍主島已經消失不見蹤影。
大風驟起,風吹浪動,水漪連連,一位身材修長偉岸的男子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海域上空,他那雙眸子如天上日月,靜靜看著下方。
海水波瀾起伏,就如他此時此刻的思緒。
下一刻,男子的身形在陽光下如泡沫幻影,瞬間散去。
心意所至,便是身形所至。
妖靈山脈南部。
一隻黑鼠帶著成千上萬計小鼠,趴伏在地上,發出如宮廷裡太監般尖銳諂媚的聲音,“小鼠攜鼠子鼠孫們見過上仙!上仙萬福!”
“吱吱吱!”
那些小鼠跟著發出聲音,但因為靈智尚未全開,隻能發出吱吱吱的聲音,連成一片,怪滲人的。
陸青山不由失笑,原來是鼠霸天,還曾庇護過西鼠大王呢,不過卻是沒見過自己,所以認不出他來。
荒煌之地,三千大山深處。
陸青山再一次見到了薛燭庸,莫芝芝夫婦,他們二人帶著蛟龍島百姓在大山中紮根,建立城鎮,欣欣向榮。
這就是人族的生命力。
在扶風城,他見到了北冥真尊,令陸青山不由想起在青州的時光,不過他並未現身,隻是遙遙看了一眼。
在西域風陵江,一名叫李寶瓶的劍俠姑娘,令陸青山想起了當時意氣風發的歲月。
其中最深刻的畫麵卻不是自斬道基,而是那個叫羊青兒的小姑娘,用最純真的眼神邀請他去部落看看。
在東域一座不知名小城,他又遇到了曾作為他“上司”並且與他並肩作戰過的澹台清潤,六境的修為,著實沒有愧對她的天靈根。
這一次陸青山選擇了現身,甚至是邀請澹台清潤有空去倒懸山敘敘舊,但是被澹台清潤拒絕了,她又不是散修,是有“公職在身”的,忙著哩!
陸青山想了想,直接心念一動,便將澹台清潤帶到了倒懸山脈,再施施然離去,留下哭笑不得的澹台樓主。
嘿,堂堂劍宗之主,豈是那麼好拒絕的。
在天機觀蓮花峰,他看見了林瑤與靈月,兩人似不意外他的出現,婉約行禮叫道陸宗主,甚至於靈月還熱情地說著當初七域論道上的一切,感慨陸青山就這麼遠遠將所有人拋在了身後,唏噓之間,陸青山悄然離去。
到鐘山的時候,曾經雄踞此處的頂級宗門燭龍殿早已不見蹤影,換了個新的宗門,再不見當年的景象。
重回北滄城,劍墳不在,徐素也早已不見蹤影,那位兩敗於李求敗之手的老武帝,早已重返戰場,為人族守關。
黒淵,再不見鮮血魔主,更不見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弑神之戰”,前世的記憶早已經釋懷,倒是十分感謝能來到這個世界。
葬嶺、有熊族、浣靈宗、長安城
故地不斷重遊,仍有許多陸青山熟悉的麵孔。
不知不覺中,那些麵容,或成熟,或蒼老,修行之路,並非所有人都能一直走下去,當然也有許多人不變當年容顏,比如莫炎。
回憶就像一壺酒,越喝味道越深,令陸青山也有幾分微醺。
恍恍忽忽間,陸青山忽然發現,曾經遼闊無邊的七域,如今也不過是一眨眼的事。
而他,還如此年輕,和當年相比沒有太多的改變,那個鐘情於劍的劍修,如今依然如此。
天人之境,出竅神遊,忘我,忘天地,忘萬物,直到最後,僅剩心中大道,這是一條求道之路,也是凶險萬分之路。
但對於陸青山而言,卻好像並不是如此,所有的一切雖走馬觀花而過,卻是愈發鮮活起來。
神遊天外,本體就是毫無防備。
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規則。
天河海雖為山川湖海之靈,但並不代表它的靈智就低,要殺已是九劫境並且持有忘川的陸青山,此時便是最佳時機。
它不覺得以後還能有這樣的機會。
所以它毫不猶豫地就出手了。
海水化作一柄長刀,騰空而起,可在刀尖距離陸青山的肉身還有三尺的時候,便是一定。
紅色宮裝古裙女子手握幽藍忘川,正與之對峙,柳眉倒豎。
“爾敢?”
不知是短暫一刻鐘,還是漫長千百年。
陸青山猛然睜眼。
手中的道花,五片花瓣片片凋零。
那懸停於空中,懸停於陸青山身前三尺的海水所化長刀,轟然碎裂。
三魂七魄皆歸竅,已然回神的陸青山,忍不住輕聲笑道:“你真當我對你會沒有防備?”
他不再理會天河海。
紫氣升騰,一條真龍出現於陸青山身後,怒目張須,口吐紫金之氣,貴不可言。
繼承天地的同時,陸青山也繼承了一代劍仙楚牧神的龐大氣運。
那是鎮守人間兩萬年之人道氣運。
在這股氣運加持之下,陸青山那本就已經成真龍的氣運,更上一層樓,不論是龐大還是濃鬱,都成了世間獨一份之存在。
陸青山再轉頭,望向天穹,露出似憤怒,似悲慟,似暢快的笑容,一字一字地說道:
“你們且看。”
“這一劍如何?”
世人證道,皆是合道,
可大道無窮儘,何須在天道麵前俯首做低?
自開一條道走便是。
天地在手。
一道劍氣衝天而起。
那道劍氣,呈現玄黃之色,其中所蘊含的力量,是世間從未出現過的。
劍氣升騰。
天地中的一切,竟是凝滯了下來。
仿佛是時間與空間皆被凍結。
下一刻,天與海的交界之處,出現了一條線。
那是一道劍痕。
極深極深,把天空刺破。
那也是一道筆畫的開端。
這道筆畫,向著天的儘頭延伸,延伸,延伸,直到不可見,橫貫蒼天。
這是人間之劍。
也是開天之劍。
亦是開道之劍。
整片天穹,悶雷滾動。
那條如同山巒般龐大的真龍,盤踞於陸青山身後,龍首向著整座天穹,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孝。
真龍盤踞人間。
於是,沒有一道悶雷敢炸入人間。
陸青山昂著頭顱,深深的,深深的凝視著天上一明一暗儘顯無疑的日月,直至與他眸中的日月重疊
刹那後。
流光溢彩。
一條似有形似無形的通天大道,出現在陸青山腳邊,向九天之上延伸,直至觸碰到那扇可望而不可及的門。
分明才剛剛開道,大道就已經有萬裡之遠。
明明是最為艱難的一關,破關卻又是最為輕鬆。
陸青山想了一想,恍然大悟。
原來在很多年前,在第一次拿起劍的時候,他就已經走在了這條路上。
這一路走來,既是九天之行,亦是劍道之行。
劍道,他早已融會貫通,隻不過是時候未到。
三大劍仙前赴後繼為天下劍修開路,天地劍賦予氣運,遊神花明悟本心。
潛龍在淵,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
猶人得誌而縱橫四海。
海不來迎我,我自來也。
長安三大劍仙已不在人間。
莫愁前路無知己。
天下誰人不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