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若是遊到深海之中很快就會擠壓著胸前的內臟,吐血而亡。苻朗被心荷拖著遊了那麼久卻依舊沒有任何的不脫,心荷心中更加明了,他真的已經逝去。
久未回宮,青鵲一早就發現了自家的九公主,欣然迎上去,上上下下觀望著公主,見她安然無恙,喜極而泣哽咽道:“公主你總算回來了。”
心荷尚不能開口,隻好比劃著讓青鵲幫忙將身邊似乎是睡著的人一起扶入自己的宮殿內,青鵲見到那人的麵容,立刻認出來是誰,驚呼一聲說道:“公主,他這是怎麼了?”
心荷來不及解釋,進入宮殿,將苻朗放置在床上,稍稍解開他的衣襟,卻看到男人胸口處猙獰的傷口,現在被海水浸泡,這傷口開始泛白。
心荷顧不得旁的,比劃著讓青鵲去找自己的父王母後前來。
青鵲不由關切地詢問:“公主,您還是無法說話嗎?”
心荷隻是敷衍著點點頭,打發青鵲快去。
青鵲很快就將王上請來,心荷急急地握住父親的手,拜了再拜,許久未見,女兒雖然並未清瘦,但是現在卻顯得愈發悲傷。
心荷不能開口,隻能拉著父親來看望苻朗。
王上看著女兒哀傷的樣子,也勉強猜到了一二,隻是看了一眼傷口就明白此人已經去世多日,沉吟道:“他是被割了叁滴心頭血,死去多時了。”
心荷跪在父親麵前,雙手緊緊攥著父親的手指,目光祈求。
王上拍了拍女兒的手,溫言道:“孩子,人死不能複生,這件事情我們都知道。你若讓他強行複活,那是逆天而行。”
心荷淒惶搖頭,忽然想到了出雲巫女,立刻祈求父親幫她尋來。
王上卻道:“孩子,你聽懂了嗎?逆天而行是要遭受天譴得。就算是出雲巫女有法子,這法子一定要付出極重的代價,你真的願意嗎?”
他讓青鵲將心荷扶起來,可是女孩兒依舊跪在地上,執拗地希望父親救他一次。
王上隻道:“出雲巫女的確很快就要來一趟深海,我會讓她幫你恢複嗓音,至於這個人類的事情我目前沒有任何辦法。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王上起身,想要讓人將苻朗的屍體抬出去,但是心荷不肯,隻是扁著嘴靜靜坐在床沿邊上,握著苻朗的手指一言不發。
王後也深深歎了口氣,隻覺得真是孽緣,不由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說:“孩子,你要看開些,有些事、有些人,失去了便不可再得,你還小,慢慢也就能理解了。”
也怨他們這些年過於寵溺這個最小的女兒,寵得她不是人間愁滋味,一味地單純爛漫,如今驟然遇到這種悲苦之事,無法排解。
心荷記掛著苻朗,卻也還是去與親人見麵,隻是眉眼之間愁緒漫漫,強顏歡笑。
眾人多是勸她不要勉強,可是心荷不肯放下。
心荷囑托青鵲去找自己的那些小夥伴打聽打聽到底臨州城內發生了什麼,為何苻朗會突然死亡。她將自己的簪子遞給青鵲,拖她將這隻簪子著旁人送到晏羽府上,晏羽一定知道原委。
如此等到出雲巫女再次來到東海做客,王上立刻讓心荷過來迎接,也希望出雲巫女讓女兒恢複嗓音。
出雲巫女笑眯眯地望向心荷,見她愁眉不展,心知她遇到了什麼事,便依言笑道:“好久未見,公主愈發楚楚動人。”
心荷福了一禮。
王上連忙道:“女兒在人間經曆良多,如今回到深海,還望巫女能夠幫忙將女兒聲音恢複如初。”
出雲巫女應下,心荷隻帶她來到自己的寢殿內,想讓她幫自己令苻朗複生。
殿內其他人都已退下,隻剩下心荷與出雲巫女兩人,出雲巫女仔細觀察著苻朗,看了一眼他的傷口,隻是搖頭歎息:“獻出了叁滴心頭血,想必王上也已經告知公主,這位少將軍藥石無醫了。”
心荷垂眉,隻是抿了抿唇,目光哀怨卻又堅定,她跪下,叩頭祈求。
出雲巫女心有不舍,連忙扶她起來問:“當初我讓你犧牲你的聲音換來了雙腿,你可滿意?後悔嗎?”
她搖頭。
出雲巫女又問:“世間好兒郎有很多,苻朗並不是最優秀的那一個,何必要煞費苦心救他呢?”
心荷回憶起兩人從前的朝朝暮暮,麵容稍稍增添一絲甜蜜,但很快又被傷痛取代,她拿過紙筆,在上麵寫著,依舊是苻朗從前教給她的字跡,她瞧見了,更覺得心痛,忍著眼淚寫完遞過去,出雲巫女匆匆瀏覽,便也知曉苻朗是為了她而被取了叁滴心頭血。
出雲巫女搖搖頭,莞爾笑道:“那又如何呢?是他願意保你,他死了,成全了你,這不是他的心願嗎?何必還要讓人活著?”
心荷靜靜望著出雲巫女,隻是又重新低下頭寫著:“他為了我可以付出生命,我又何嘗不是?”
巫女深深看她一眼,無奈笑道:“愛恨情仇可真是令人情腸寸斷,不勝唏噓。”她雙手合十,默念了幾句,詢問心荷:“生死有命,他如今陽壽已儘,這已經是注定之事,若想他生,也有辦法。隻是這一法子,雖然能讓他蘇醒,但從此之後便不再是人身之軀,隻能用木胎做本體,令他附在上頭。還需要與他羈絆之人的精血淬煉九九八十一日,獻出精血之人自此與他綁在一起,你笑他笑,你哭他哭,你傷他傷,你悲他悲,再不能分,否則兩相俱毀,你可願意?”
心荷根本沒有猶豫。
出雲巫女又重複著後半句,隻想讓她認清:“他能複生,但生死簿上也不會再有他的名字,若是哪日再遇險情,便是灰飛煙滅,而你也是如此。”
心荷再次乾脆地點了一下頭。出雲巫女最後提醒:“你保證他願意嗎?”
心荷堅毅地看著出雲巫女,毫無動搖。
王上和王後聽說此事並不同意。
苻朗若是複生,心荷從此不再是單純的鮫人,今後能否繼續在海中生存尚未可知,為了這樣一個人類行此大法,當真值得嗎?
心荷仍然毫不遲疑。
巫女感慨,良久,微微含笑:“好,你若同意,便可施行。”手指輕輕點在女孩兒眉心之處,拿出一丸金光閃閃的丹藥遞過去:“吃下去吧,你的嗓音也該回來了。”
心荷驚喜,咽下去之後,嗓子一陣冒火一般撕扯的炙熱,那種疼痛一如自己當初變換出雙腿之時,五臟六腑都好像絞在一起,被人狠心地緊緊攥住,沒有絲毫鬆懈。
她疼得伏在床前,身上冒出一陣又一陣的冷汗。
青鵲從水晶簾外瞧見九公主疼痛的樣子,雖然不知道九公主在做什麼,但是已經急匆匆地趕過去焦急不已地問:“公主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心荷揮了揮手,深深吸了一口氣,許久,時光流轉,她險些就要失去意識,卻感覺到巫女溫厚的手掌在自己發間摩挲了幾下柔聲說:“已可。公主辛苦了。”
心荷身上的痛如海潮一般慢慢褪卻,她額上都是汗水,青鵲拿了帕子為她輕柔擦拭,心荷嘗試著說:“青鵲,我想……”
隻是疼痛依然刻在骨子裡,青鵲卻喜出望外:“公主,您可以說話了。”
她勉力笑了笑,長久不說話,驟然可以發聲,竟然不太流利:“幫我、幫我倒點水好嗎?”
青鵲立刻捧來,心荷喝了幾口,望著巫女莞爾。
巫女道:“好好休息。叁日後,我們施法。”言罷便去收集所需要的仙草。
這件事自然被眾人知曉,王上與王妃前來勸過心荷,這種方式可謂逆天而行,如若不成,心荷也是危在旦夕,可就算成功,心荷這般付出值得嗎?
心荷笑道:“愛情不需要計較。我學會了哀傷,也學會了付出,我甘之如飴。”若是計較,那何須愛情呢?
王上並非無法反駁,隻是女兒嚴重的癡情令他無法狠心去應對。
又或許,苻朗醒來之後,女兒會覺得真正的快樂。
叁日後,出雲巫女前來施法,靜坐於紅花台上,雙手合十,默念咒語。
這法事足足行了一天一夜,心荷的精血從自己身上剔除一大部分,那種滋味兒當真如同生生地剜骨削肉,痛徹心扉。
苻朗作為接受之人亦是如此,痛苦地在此種煎熬。兩相曆經苦海折磨,終於結束。
木胎凝成,苻朗的身形漸漸透明,出雲巫女手指輕點,就看到那身軀如同飄泊的幽靈附著在木胎上,而那木胎恍若蓮花生成,最後成為人形,與原先的苻朗沒有分彆。
心荷努力地睜開眼,聽到巫女說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她與他雖然並排躺著,卻還是隔了一些距離,她想看看苻朗如何,吃力地伸出手。
忽然間,指尖一暖,是熟悉的溫度,她心底忽然湧上萬千情緒,再是無法忍耐,淚珠兒簌簌落下。
耳畔傳來男人清朗如往昔的聲音,溫柔而又輕快,隻是透著如自己一般的疲憊:“心荷,彆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