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姐很忠厚地笑道“都是一個場鎮的,關了門,敲開就是了,你還要什麼?”順著貨櫃看過去,侯衛東指點著“中華牙膏、牙刷、飯盒、方便麵、筷子,還有水瓶,我都要。”
年輕女子自我介紹道“我是工作組的,就在院子後麵,等一會兒我去燒點開水,你過來打吧。”
侯衛東正想問年輕女子的名字,門外傳來了一聲暴吼“乾什麼的?身份證拿出來!”門外進來兩個人,一人就是侯衛東問路的中年人。另一個是身體結實、滿臉橫肉的年輕人,他手裡提著一根警棍,惡狠狠地道“把身份證拿出來!檢查身份證!”
侯衛東解釋道“我是侯衛東,工作組的。”他見到來者並沒有穿警服,就反問道“你是乾什麼的?憑什麼檢查我?”
“我是派出所的聯防隊員,老子有資格!”年輕人將警棍的高壓電打開,發出“啪啪”的聲音,道“放老實點!工作組有幾條紅苕我還不認識?”
櫃台後的年輕女子道“田大刀,他真是工作組的,才分到青林鎮的大學生侯衛東。”
田大刀斜著眼睛看了侯衛東一眼,疑惑地道“侯衛東?怎麼沒有聽習哥說起?”
侯衛東初來青林,還摸不清水深水淺,道“今天中午,習公安、李勇、唐樹剛、田會計、白站長,我們幾人一起吃的飯。我喝醉了,習公安也喝了不少。”
聽到侯衛東報了這些名字,田大刀也就相信了,他把警棍掛在腰上,靠在貨櫃上,道“怪不得習公安下午沒有來,肯定喝醉了,你娃酒量還不錯。”他又對年輕女子道“馳名商標,我弄了幾個新碟子,美國大片,到我那裡去看。”
那女子叫池銘,田大刀總是叫她馳名商標。池銘生氣地道“再這樣亂喊我,我給你一菜刀!誰到你屋裡看碟子!”
那個中年人看到侯衛東真的是工作組的,尷尬地遞了一根煙,露出討好的笑容,道“侯同誌,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是棒兒客。抽支煙,以後到家裡來坐。”
田大刀拍了拍中年人的肩頭,道“老田,不愧為治安積極分子,警惕性高。以後繼續保持。”他接過老田的煙,啪的一聲,用打火機點燃,吐了一個煙圈,又道“馳名商標,這是美國的正宗片子,好看得很。”
池銘不理他,站起身,道“陳姐,我回去了。”又對侯衛東道,“我把火捅開,燒些開水,你等會兒拿水瓶來打。”
池銘走了,田大刀也就走了。
看著田大刀的背影,陳大姐低聲道“田大刀是派出所秦鋼所長的侄兒,是個雜皮。他正在追求池銘,你少惹他,青林山上隻有習公安才吼得住他。”
陳大姐把商店門關了,幫著侯衛東將東西搬回到院子。此時,同一層樓的鄰居依然關著門,陳大姐道“那是高鄉長的家。”
侯衛東鼻子裡似乎又回味起炒得極香的回鍋肉的味道。
將雜物清除掉以後,侯衛東先將牆用乾淨掃把掃了一遍,將灰塵和蜘蛛網掃掉,又將滿屋的老鼠屎掃乾淨,老鼠屎裝了半桶,讓他一陣惡心。隨後用拖把將地拖了數遍,屋子裡這才看起來像些樣子。
忙活完,侯衛東用新毛巾洗了臉,提著水瓶到後院。
後院是一溜青瓦平房,圍成一個四合院。左側堆著些煤炭,煤炭旁邊是燒煤的大灶。沙州地處天然氣富餘地區,吳海、益楊等縣城裡都是燒天然氣,侯衛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這種燒煤炭的大灶了。大灶旁邊,開著一個小門,裡麵灑出來點點燈光。
侯衛東試著問了一句“池銘在嗎?”
“進來吧。”
屋子是典型的老房子,可以看到木頭做的橫梁。橫梁在燈光下黑黝黝的,這是長期被油煙熏的結果。恍然間,侯衛東回憶起70年代初吳海縣公安局的大食堂,也是這種格局。如今吳海縣公安局的食堂已經變成了公安賓館,而這上青林鄉的食堂依然保持著70年代的格局,整整落後二十年。
“沒有吃飯吧,這裡有一份燒白,還有些剩飯,我給你炒個青菜,將就吃了。”
在這舉目無親的上青林山,池銘的態度多多少少給了侯衛東一些溫暖,他搓著手,不好意思地道“給你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
“這本來就是工作組的夥食團,有啥子嘛。”池銘手裡拿著一本書,封麵上《情深深,雨蒙蒙》幾個大字特彆顯眼。她沒有看書,坐在油膩的方桌後麵,打量著侯衛東,問道“你是大學生,怎麼會到工作組來?”
侯衛東聽她話中有話,反問道“工作組不好嗎?”
“青林鎮政府是由上青林鄉和下青林鄉合並的。政府設在下青林鄉,當官的、管事的和管錢的都集中在政府裡。工作組都是年紀大的、管不了事的和不聽話的。”
侯衛東聽聞此言,愣了一下。他的心猛地沉了下來,香噴噴的燒白也就索然無味。他儘量讓自己露出笑臉,可是他自己也能感受到笑容的僵硬,道“平時在這裡吃飯的人多不多?”
池銘搖頭道“工作組的人,大部分家都在上青林山,自己做飯吃,隻有兩三個人在這裡吃飯。不過他們都找得到夥食,五天裡倒有四天沒有在這裡吃飯。”
“那就沒有必要設一個夥食團。”
“你才來,不熟悉情況。青林鎮政府有兩個炊事員編製,朱哥在青林鎮政府夥食團上班,我就隻有上山了。不煮飯,你讓我做什麼?”
捉強盜
從夥食團出來,侯衛東胸口堵得慌。他坐在後院假山上,默默地梳理著思路。
“原來我是被發配到工作組的。我拿著人事局的介紹信來到了青林鎮,沒有得罪任何人,為何會將我發配到上青林?難道我當初的選擇錯了?”
一種被戲弄和被遺棄的感覺在侯衛東心中滋生。山上蚊子塊頭十足,在黑夜中飛舞,發出“嗡嗡”的轟炸機吼聲。
侯衛東給自己打氣道“這是命運對我的考驗,男子漢要有擔當,遇到困難決不能退縮。”
一個女人從後院走過,她不經意間看到了坐在花台上的侯衛東,嚇了一跳,道“誰?”侯衛東站起身來,道“我是青林鎮政府的,今天才上山。”
女人舒了一口氣,“你是小侯吧?”
“我是。”
女人溫和地道“我們兩家在一層樓上,以後就是鄰居了,有空到家裡來坐。”
“哇,這位就是蒜苗回鍋肉的主人。”侯衛東對香味撲鼻的蒜苗回鍋肉特彆有好感,客氣地道“以後要經常麻煩阿姨。”
女子身邊放著一個桶,將手插在腰上休息,“大學生硬是不一樣,說話這麼客氣,我是高長江家裡的,姓劉。”
女人說話聲音很低,聽起來有氣無力,侯衛東趕緊道“劉阿姨,我幫你提桶。”
“不用了,我洗了點衣服,拿到後麵甩乾了,不重。”
“劉阿姨,我們是鄰居了,就讓小侯來提,彆客氣。”侯衛東不由分說地提起水瓶和膠桶,跟著劉阿姨上了二樓。劉阿姨空手上二樓都氣喘籲籲。侯衛東心裡有些納悶“聽說鄉鎮領導待遇很不錯,高長江當過鄉長,難道連洗衣機都買不起?”
把桶放在劉阿姨的門邊,借著屋裡的燈光,侯衛東這才看清了劉阿姨的相貌。她滿臉皺紋,皮膚蠟黃,頭發花白,蒼老得厲害。
高長江並沒有退休,按照益楊習慣,他的愛人一般要小上幾歲,不過就是五十來歲。想到這一點,侯衛東嚇了一跳,劉阿姨和母親劉光芬年齡相仿,母親看上去至少比劉阿姨年輕十到十五歲。
站在門口客氣了兩句,侯衛東回到了宿舍。經過一番打掃,這個一室一廳的宿舍看上去順眼多了。他取過才買的青林茶葉,用白瓷杯泡了熱茶,就站在走廊上,欣賞起上青林山的夜色。
客觀地講,這上青林山鄉政府小樓修得還真不錯。站在走廊上,視線極為開闊,視線儘頭是一處“凹”形的山峰,幾顆閃亮的星星就懸在山閒話。”打定了主意以後,道“以後我還是自己開夥,但是今天我還不行。陳大姐的商店沒有電炒鍋,她今天去山下進貨,晚上才能回來。”
池銘道“你還是找田秀影去買些飯票,哪一天不想煮飯,可以到夥食團來說一聲。今天中午我做紅燒肉,你早點過來。”
正說話間,高長江、秦鋼、李勇就走了進來。高長江看到侯衛東站在底樓,道“侯衛東,開會,你也來參加。”
會議室就是底樓最左端,這是一個類似於課堂的會議室,唯一不同的就是講桌變成了三張並在一起的桌子。高長江和秦鋼相互推讓了一番,高長江坐在了主席台的正中間,秦鋼坐在了右側。
過了一會兒,習昭勇、田大刀以及十幾個不認識的村民走進了會議室。
李勇坐在了侯衛東的身旁,他親熱地道“你的酒量真是不錯,昨天習公安喝醉了。”侯衛東苦笑道“昨天我也醉得不行,根本記不起怎樣回的家,現在頭還在痛。”
“不要說話了。”高長江招呼了一聲,眾人就安靜了下來。
“分管政法和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晁鎮長原本要來主持今天這個會,縣裡臨時有個會,這個會就由我來開。參會的主要是工作組的男同誌和三個村的治安積極分子,來的都是雄棒人,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蔫人,我一個也沒有喊。”
眾人聽到這句話,都哄堂大笑,笑聲中充滿著自豪。十幾個人都開始抽煙,會議室很快就煙霧繚繞。
“這一段時期,下青林到上青林的小道上,常常有攔路搶劫的棒兒客。前幾天有好幾人被搶了,劉家媳婦,不僅背篼被搶了,連裙子也被撕爛了。還有大彎梁田家老二,屁股被紮了一刀。”
說到這裡,高長江一拍桌子,道“青林山是共產黨的天下,這些棒兒客真是無法無天。今天我把秦所長請來,就是商量如何把這些棒兒客整住。下麵,請秦所長布置工作。”
秦鋼表情嚴肅地道“據受害者描述,這一群棒兒客大約有五六個,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輕人。聽口音,這些年輕人應該是從外地流竄過來的。但是裡麵肯定有本地人,要不然他們也待不住。”
“刑警隊在山上守了三天,沒有見到動靜。今天縣裡出了人命案子,刑警隊要回城裡,趙書記和刑警隊李大隊商量,由我們青林鎮派出所來抓這幾個人。”
“這幾個人手中都有凶器,都是筷子長短的匕首,很危險。所以我們這一次的行動要小心策劃,既要抓住這些棒兒客,又不能造成傷亡。”秦鋼頓了頓,掃視了大家一眼,道,“現在我來進行分組,青林鎮派出所有五個正式民警,黃公安年紀大了,又是內勤,就留在所裡值班。習昭勇帶一個組,帶李勇、田飛、鄧剛強、張衛革,還有村裡麵的治安積極分子,接近二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