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沒有想到情況如此嚴重,不過這些事、這些人與他並沒有太大關係,就道“小宋是一心想過日子的人,你彆摻和這些事。世界上的事情最怕認真兩個字,共產黨如果認起真來,關係網再深的黑社會一樣會立刻土崩瓦解。以前的黑娃、青皮也很猖獗,真想收拾他們就如摁死一隻螞蟻。”
曾憲剛曾經砍過黑娃的手,血液中的野性便被點燃了,幾乎走上了另一條道路,如今有了宋致成,他慢慢地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之中。他對侯衛東道“膽大的日龍日虎,膽小的騎抱雞母,這是強者生存的世界。不過你放心,我現在是當富家翁,這些江湖上的事情,我不參加了。我不怕事,但是不惹事最好。”
放下電話,侯衛東回想著與益楊流氓頭頭黑娃鬥爭的歲月,雖然至今不過數年時間,感覺上卻是很遙遠。他如今是中共沙州市委書記的專職秘書、市委辦副主任,職務並不高,但是在沙州算得上是有影響的人物,基本上沒有機會與社會人物赤膊相見,以前與人赤膊相向的青春歲月,似乎一下成了曆史。
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人將分成不同的群體,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群體的劃分就如玻璃,各群體能互相看見,卻有一層無形的硬質隔板將各個群體分得很清楚。曾憲剛有錢,但是他的錢還不足以改變他的群體,隻有當錢多到一定程度,量變引起了質變,他才能成為人大代表或者政協委員,正式進入現代嶺西的精英群體。
“誰的電話?”躺在床上的小佳見侯衛東打了電話以後臉色有些沉重,關心地問道。
“沒有事,曾憲剛的電話,他要和宋致成結婚。”
小佳奇怪地問道“曾憲剛結婚,你應該高興才是,怎麼看上去悶悶不樂?”
侯衛東並不想讓小佳知道黑社會的爛事,敷衍道“沒事,突然想起了以前在上青林死掉的好朋友。”
晚上11點,侯衛東正準備休息時,接到了洪昂的電話,以為有急事,迅速趕到小招待所。
在市委小招待所,周昌全和洪昂坐在一起喝茶。
晚上8點,省政協常務副主席劉鐵鬆乘車從高速路經過沙州時,小車突然出了故障,臨時拐進了服務區。他是省裡老領導,與周昌全熟悉,在高速路服務區裡給周昌全打了電話。
周昌全恰好和洪昂在一起,坐車直奔服務區,將劉鐵鬆接了下來。
陪著劉鐵鬆在小招待所喝茶,周昌全與劉鐵鬆兩人單獨談了些知心話。10點30分,劉鐵鬆執意要回嶺西,洪昂從公安局調了一輛高檔警用便車,將劉鐵鬆送回了嶺西。
周昌全從劉鐵鬆那裡得到好消息,有些興奮,打算住在小招待所,道“秘書長,約兩個人,我們打一會兒撲克。”
洪昂征詢意見道“除了侯衛東,還叫上誰?”
周昌全道“黃書記打牌算得很精,算他一個。”
周昌全這個時候召喚,黃子堤也以為有緊急事情,一溜煙地來到了小招待所。侯衛東前腳進門,他後腳也進了小招待所。
進了門,就見到了一臉輕鬆的周昌全。周昌全笑道“子堤,這一段時間太緊張了,今天大家輕鬆輕鬆。”
黃子堤曾經是市委秘書長,對周昌全的習慣了如指掌,他換了一副輕鬆的笑臉,道“好久沒有打雙扣了,我和周書記一方,今天晚上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周昌全樂嗬嗬地道“我和黃書記合作了許多年,要想打敗我們倆,秘書長和衛東可要費些功夫。”
四人打雙扣的技術都不錯,發了牌以後,就開始專心算起牌來,一時也難解難分。大家技術差不多,就看誰的運氣好一些,集中精力打第四局,雙方就開始膠著起來。到了深夜1點,周昌全拿了一手好牌,最後才結束戰鬥,他大笑道“痛快,你們兩人牌技還是不錯的,隻是今天運氣不在你們那一邊,改天再來打。”
深夜1點結束雙扣,周昌全沒有回家,住在了小招待所,他將侯衛東趕回了家。
馬波將侯衛東送回到新月樓,他眼睛轉了轉,對副駕駛位置上的侯衛東道“侯主任,明天晚上如果周書記沒有安排,我請你吃飯。”在他眼中,侯衛東不僅是周昌全的紅人,還與黃子堤和洪昂關係很鐵,這種人遲早要掌大權,所以馬波對侯衛東很有些巴結。
侯衛東道“我們天天在一起,吃飯的時間多了,馬師傅,有什麼事嗎?”
馬波道“侯主任,我是小車班的班長,按照很多地方的慣例,小車班班長都要掛個副科長甚至是科長,你是辦公室領導,在開會的時候提一提這件事情。”
侯衛東道“這好辦,你本身就管著小車班,當個科長綽綽有餘。”
馬波笑道“那就希望侯主任美言了。”他在市委給領導開了好幾年車,見多識廣,嗅覺挺靈,從周昌全的年齡來說,這一屆市委書記屆滿,肯定要調動崗位,而新來的市委書記一般來說要重新選司機。他當了這麼多年駕駛員,早已經厭煩了,就想先安排一個科長或副科長職務,有了這個台階,等到周昌全任滿之前,就能轉行到局行任職。
侯衛東道“這點小事,還需要感謝,太見外了。”他所說也是大實話,市委書記的專職駕駛員,真心要提一個科級職務,沒有任何人會從中作梗。
早上,周昌全起得早,背著手,在園中看花。
昨夜睡得晚,周昌全失眠了。他在房間裡輾轉反側,就如鐵鍋烙餅子,在淩晨3點左右才勉強入睡。到了5點,不知誰在小招待所圍牆外喊了一嗓子,被驚醒以後,更如鐵鍋裡的餅子,翻來翻去。早上7點,他終於結束了痛苦的睡眠。
侯衛東來了以後,周昌全發了感慨“記得年輕的時候,我是有名的倒頭睡,現在隻要過了晚上12點就睡不好,歲月不饒人啊。”
“歲月不饒人”這種話,隻能由當事人親口說出,侯衛東儘管與周昌全關係密切,卻也不敢說這話,他隻是在一旁微笑著,與周昌全一起欣賞著花花草草。小招待所的花草品種一般,遠不如當年青林鎮糧站老邢的花草,但是勝在肥料充足,到處是綠意盎然,顯得生機勃勃。
雖然晚上沒有睡好,人有些疲倦,周昌全卻仍然保持著昨天的好心情,主動道“小招待所的稀飯和鹹菜很對我的胃口,你陪我吃兩碗,還吃得下嗎?”
侯衛東已經吃了早飯,卻道“今天早上恰巧沒有吃早飯,聽說小招待所的早餐不錯,正好可以嘗嘗。”
小招餐廳裡一塵不染,還放著舒緩的背景音樂,小招的大小頭頭們都在餐廳裡督戰,務必讓周昌全吃得舒心,吃得健康,吃得愉快。
將囉唆的小招主任打發走以後,周昌全與侯衛東就一起享用著小招待所特級廚師精心準備的早點。侯衛東胃口大開,喝了一碗稀飯,吃了兩個雞蛋、五個包子,腸胃被熱騰騰的食物充滿。
“好食量。”周昌全見到侯衛東如梁山好漢一般風卷殘雲,忍不住叫好。
這讓侯衛東有些汗顏,平時他食量雖然也大,卻還沒有到達這種飯桶水平,今天實在是破例,他誇道“小招的早餐果然名不虛傳。”
周昌全很欣賞侯衛東的朝氣,一放筷子,道“吃飽喝足,跟我到南部新區看一看。”
侯衛東見周昌全說到正事,立刻恢複了工作狀態,神情嚴肅起來,腦袋也格外靈光,道“是否通知高健主任?”
周昌全道“給他打電話,我們到南部新區轉一圈。”
馬波正拿著軟布在擦車身,雖然這輛車有專門的維修點和清洗點,可是他隻要有空閒時,就要拿軟布來擦車,這倒不是純粹做樣子,他是實實在在地愛車。
等周昌全與侯衛東上了車,一踩油門,小車平穩地開出小招,隨即提速,朝南部新區快速奔去。
找到了一個小山頭,周昌全興致勃勃地登上山。很快,南部新區管委會主任高健聞訊而來。
春天的南部新區倒也是一片生機盎然,綠的葉子,紅色的花朵,爭奇鬥豔。這大片的野生綠色植物,讓這個新區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周昌全背手俯視著腳下廣闊的野地,在小山坡上站了約半個小時,才抬起手,指著前方的土地道“這塊土地麵積至少是益楊新管會的數倍,發揮的帶動效果卻遠遠不如益楊新管會,不僅沒有成為沙州發展的火車頭,甚至成為有些人攻擊市委、市政府的目標。”
侯衛東當過新管會主任,他對南部新區的發展水平也瞧不上眼,委婉地道“南部新區還有很強的潛力可以挖。”
周昌全顯然對南部新區的發展進度很不滿意,道“有潛力可挖,也就是現在工作還不行,是不是這個意思?”
南部新區管委會主任高健是工作經驗很豐富的領導乾部,他經常與侯衛東聯係,兩人關係還不錯,侯衛東有意幫著高健說話,道“南部新區發展慢了些,是客觀條件造成的,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投入不足,現在客商不僅需要政策優惠,更需要有寬鬆的發展環境、良好的基礎設施。南部新區與西城區相比,實際上並沒有多少優勢,基礎設施要差許多,所以客商寧願到西城區,也不願意主動進入南部新區。”
侯衛東說得很中肯,周昌全基本同意他的觀點,道“省委已經同意了《市委常委會議事規程》,議事規程出台以後,需要解決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搬遷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協機關。劉市長隻想著搬遷市政府大樓,想法不錯,隻是氣魄不夠,既然要帶動南部新區發展,力度大一點也無妨。”
突然聽說要搬遷四大班子的辦公室,侯衛東一時還有些愣神。
周昌全吩咐道“回去以後,請黃書記、洪秘書長叫到辦公室來,一起商量這事,再提交到市委常委會上討論,如果討論同意,再開展下一步的工作。”
當劉兵繞過市委準備搬遷市政府辦公大樓以後,周昌全一直關注此事,經過長時間思考,他下定決心啟動四大班子辦公室搬遷工程。這一次市委常委會隻能討論是否啟動搬遷工程,正式啟動以後,還有許多準備工作要辦,也有很多環節需要打通。
侯衛東深知周、劉兩人之間的明爭暗鬥,對於周昌全這一次出手,他不禁在心中暗讚“周書記多次說過,洪秘書長是搞陽謀的好手,其實,他本人最善於堂堂正正地與人交鋒。”
靠搬遷行政中心帶動一方發展的做法,在全國有不少成功的例子,搬遷市政府並不是一個壞主意,隻是市長劉兵一直繞開市委。此時,周昌全站在全局的角度,堂堂正正出手,而且手筆更大,相較之下,反而襯托出劉兵胸襟不寬、權威不足。
下山以後,當小車經過市政府大院時,侯衛東看了一眼氣派的市政府大樓,暗道“如果劉兵得知此事,不知是何想法?”
很快,召開了沙州市委常委會。
對於劉兵來說,這是一場鬱悶至極的常委會,他悻悻然地走出了會場。回到辦公室不久,接到了秦莉的電話“劉市長,祝賀,聽說市政府大樓搬遷一事在常委會上通過了。”
“秦總,你的消息真是靈通,不過不是市政府搬遷,而是四大班子搬遷,事情複雜了。”劉兵抬手看了看手表,此時距離常委會結束還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從這一點就可以說明,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另外的常委與秦莉關係良好。
電話裡,秦莉嗬嗬笑了幾聲,她說話很直接,道“四大班子搬遷,市政府很有氣魄啊。劉市長,雲嶺公司做事很地道,這幾年承建了不少工程,全部都是優質工程,這一點請你放心,你一定要記在心上。”
劉兵心裡隻能苦笑,道“今天隻是定下了要啟動四大班子辦公樓的搬遷工程,還準備上報嶺西省和國務院,今年能否動工仍然是一個未知數。”
聊了幾句,秦莉輕描淡寫地道“這幾天聽到一個小道消息,省裡有意讓周昌全年齡到點後出任省人大副主任。”
劉兵是第三次聽到這種傳言,早就信了七分,明年省市都將換屆,這也就意味著,能否當上沙州市委書記,今年是最為關鍵的一年。
他坐在辦公室想了一會兒,將秘書長蒙厚石叫到了辦公室。
“你打個電話,嗯……”劉兵停頓了一下,他原本想讓蒙厚石去約省委江副秘書長,話至嘴邊又咽了回去,“讓設計方趕緊更改思路。”
等到蒙厚石離開了辦公室,劉兵親自給江副秘書長打了電話。劉兵與江副秘書長原來並不熟悉,通過蒙厚石牽線搭橋,他們已經見過兩次,算得上熟人了,劉兵還是決定單獨與江副秘書長建立友誼。
江副秘書長倒很是客氣,翻看了省委副書記朱建國的日程安排,約定在明天中午見麵。
約了江副秘書長,劉兵心中稍安,站在窗邊,用小剪刀為窗台上的桂花盆景修了修枝條。這個盆景跟了他許多年,他還特意打招呼讓工作人員彆動這個盆景。
春天到了,窗台上的這盆桂花長了許多嫩葉子出來,煞是喜人,隻是新枝太多,看上去有些淩亂。劉兵心情不佳,將手裡的事情放下,站在窗台上修剪起這盆枝繁葉茂的桂花來。
正在專心修剪,秘書小秦拿了一封信走了過來,道“劉市長,這裡有一封信,請你閱示。”
一般情況下,小秦不會特意挑一封信,劉兵就問道“什麼信?”
小秦簡潔地道“檢舉信,關於財政局長孔正義貪汙受賄問題的檢舉信。”
矮胖的財政局長孔正義是周昌全的嫡係,劉兵早就對其心懷不滿,此時聽說有孔正義的檢舉信,他將手中剪刀放下,回到了辦公桌。
這封信很翔實,反映了孔正義多方麵的問題一是虛列支出費用。1996年12月,孔正義讓出納為其辦了一張信用卡,存入六萬元,後來用五萬元發票來衝賬,剩餘一萬款項不知所終;1997年5月,到歐洲考察,借走現金三萬,後來報銷了六萬塊。二是財政局負責政府定點采購時,孔正義先後接受了汽修廠老板現金七萬元。三是其新房裝修是由財政局報賬,另外還有春節收受拜年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