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寧的修養頗佳,先前一直沒有說話,此時忍不住說了一句“你這人也是,急什麼急,前麵車子已經在發動了。”
黃金項鏈男子立刻將矛頭對準了蒙寧,他走到蒙寧車前,再看了看牌照,然後慢條斯理地點燃一支煙,道“你以為是省城的就了不起?這是成津,不是嶺西,媽個逼!”這位男子隨口就是一句“媽個逼”,這是他的口頭禪,成津的人都知道。
此時已有閒人圍觀,他們都認識黃金項鏈,見他又欺負外鄉人,興高采烈地看起熱鬨。
蒙寧生氣了,道“你嘴巴乾淨些,吃了狗屎嗎?真臭!”
黃金項鏈男子就用腳去踢車前的保險杠,道“媽個逼,小雞還敢罵人!”
侯衛東通過反光鏡看到了這一幕,如果這人隻是針對自己,他也就算了,與這些人物鬥嘴或打架,有辱自己的身份,可是此人欺負到了蒙寧,則又當彆論。他下車來到了黃金項鏈身旁,侯衛東聞到濃濃的酒味,道“我警告你,再踢一下,彆怪我不客氣。”
黃金項鏈在成津稱王稱霸,此時在家門口被人警告,當然不服氣,吐掉嘴裡的香煙,道“媽個逼!”
話音未落,侯衛東突然重重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這一拳極狠,黃金項鏈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如蝦米一樣彎在了地上,嘴裡稀裡嘩啦地吐了一大攤,酒味衝天,臭氣熏人,腹內一陣劇痛,失去了反抗能力。
黃金項鏈是獨自一人從另一個酒宴串台,被侯衛東一拳擊倒後,看熱鬨的人挺多,認識他的人也挺多,卻並沒有人肯上來幫忙,還有人暗自起哄道“打得好,再踢兩腳!”
侯衛東提著他的衣領,將他從蒙寧車前拖走,丟在一旁,站起身對蒙寧道“走吧,不理這渾人。”
汽車啟動,人群自動地分開一條道,兩輛車慢慢開走。
過了一會兒,幾個年輕人從樓上就衝了下來,將黃金項鏈扶了起來。此時黃金項鏈眼淚、鼻涕仍然縱橫,隻是腹部的劇烈疼痛減輕了,罵道“老子殺了他們!叫上人,給我全城搜!”他揉著腹部,呻吟道,“媽個逼,痛死我了。”
車至東門,老遠就看見一個大招牌“百年牛肉館”,侯衛東明白這就是吳英所指的清真館子,將車停在了館子門前。下車後,又來到了蒙寧車前,道“蒙寧,剛才那夥人肯定要報複,我們還吃不吃飯?”
吳英本身並不嬌氣,可是身份擺在那裡,在嶺西也算是養尊處優,走過之處多是笑臉和鮮花,哪裡見過這些事情,在她印象中,這些事情都是遙遠的知青時代才會發生的。
吳英在內心深處卻有幾分說不清的感受,看著年輕英武、朝氣勃勃的侯衛東,不由得想起了另一雙略帶著稚氣和失神的眼睛。
她道“你就在這裡打電話,讓縣裡領導到這裡來,讓他親自來體會體會其治下的社會治安。你彆說我的身份,我要親眼看一看這些流氓的能耐,看一看成津縣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
最後兩句話就說得很重,侯衛東反而在心裡頗為躊躇。成津縣委書記章永泰是周昌全所信任的人,如果由於這事讓章永泰被吳英怪罪,肯定是周昌全不願意看到的結果,自然也是侯衛東本人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可是這事情也無法回避,侯衛東還是當麵給章永泰撥打了電話,結果是“電話不在服務區”,他心裡反而輕鬆下來。來成津之前,他把縣委書記和縣長的手機號碼都存了下來,打不通章永泰的電話,他又給縣長蔣湘渝打了電話,道“蔣縣長,我是市委辦公室侯衛東,請你馬上到東門清真館子。”
蔣湘渝與侯衛東並沒有私交,侯衛東對其印象不太深,但是蔣湘渝對於侯衛東的印象很深,在沙州有四個縣長、三個區長,而市委書記秘書隻有一個。
蔣湘渝正在成津賓館吃飯,他與副縣長李太忠緊挨著坐在一起,那個黃金項鏈方傑就是李太忠的侄子。
接到侯衛東的電話,蔣湘渝有些納悶,心道“沒有提前通知,侯衛東跑來做什麼?還這麼嚴肅。清真館子,清真館子,難道周書記來了?對,肯定是周書記來了,否則侯衛東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成津。”
李太忠也聽到了這聲招呼,道“侯主任,哪個侯主任?”
蔣湘渝已經認定是周昌全來到了成津,他不想帶著李太忠露臉,裝做沒聽見李太忠的問話,對桌上的其他人道“你們慢慢吃,我有事。”他故意說了一句粗話,道,“他娘的,連吃頓飯的時間都來打擾。”
下樓時,蔣湘渝琢磨著道“以前周昌全到成津,都要提前通知章永泰,怎麼今天卻打我的電話?”提起這茬,他這才想起,章永泰帶著經濟建設領導小組的成員進了山,山上沒有手機信號,市裡估計沒有同他聯係上。
“機會,這就是機會。”蔣湘渝暗自高興。
司機道“等不等朱秘書?”蔣湘渝道“這小子,不知跑哪裡去了,不等他了,我們直接到清真館子。”
車子啟動以後,蔣湘渝在心裡梳理著成津縣經濟數字以及今年以來的各項舉措,以應付周昌全的詢問。
不一會兒工夫,小車就來到了清真館子。蔣湘渝遠遠地看到了清真館子前麵停著六七輛小車,有幾輛車還很熟悉,這個情景就與想象中的情景不一樣,他脫口道“搞什麼名堂?怎麼這麼多車?”
小車司機聽說方傑被外地人打了,此時見到方傑的車子,就想起了這事,道“方傑在成津賓館被外地人打了,他帶著人在城裡到處找,多半是那外地人就在清真館子,被找到了。”
蔣湘渝心裡“咯噔”跳了跳,回想起侯衛東的語氣似乎不太好,心道“完了,闖禍了。”他反應很快,拿出手機就想給李太忠打電話,隨即又忍住了,對司機道“先彆靠近,給我停在附近,我看一看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知道了是李太忠的侄兒方傑闖禍,蔣湘渝有幾分幸災樂禍,等車停穩,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決定等五六分鐘以後再趕過去。他暗道“李太忠,你要和我玩,今天我就玩死你。”
在清真館子裡,侯衛東和朱小勇將衝上來的黃金項鏈方傑等人攔在了樓梯口。
朱小勇是大學教師,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什麼事情都依著蒙寧。此時到了關鍵時刻,他勇敢地站了出來,動作乾淨利索。聽到樓下傳來刺耳的刹車聲以後,他第一時間跑到窗前,看到六七輛車上衝出來二十來個橫眉綠眼的年輕人,心知不好,迅速將一張厚重的老式木桌子推到了樓梯口,然後提起一張寬大的椅子,與侯衛東一左一右守在樓梯口。
這家清真館子是百年老店,從一樓到二樓是老式的木梯子,比較狹窄,木桌子就將樓梯口堵得嚴嚴實實。
吳英見事情緊急,臉色鐵青,冷著臉,看著樓梯上的眾人。
蒙寧按照侯衛東所說的號碼,已經與沙州市公安局長杜正東聯係上了。杜正東被驚得汗毛倒豎,立刻道“彆著急,五分鐘之內,成津公安局的同誌趕到現場。”
麵對著衝上來的黃金項鏈方傑等人,蒙寧心裡並不怎麼害怕,掛斷電話後,還饒有興致地對侯衛東道“朱小勇天天早上都要鍛煉,侯衛東的身體也不錯,你們兩人都挺能打,應該守得住樓梯。”
黃金項鏈方傑的一個手下想搬開桌子,朱小勇毫不遲疑地用椅子砸了過去,當場砸趴下,朱小勇冷笑道“誰再來,我就打腦袋了。”
侯衛東揚著手裡的工作證,厲聲道“我是沙州市委辦公室的,蔣湘渝縣長和成津公安局的同誌馬上就要過來,你們現在立刻退到樓下,等待公安機關來處理,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方傑到底是官宦子弟,剛才在成津賓館門口吐了一地,肚子裡的酒去了十之七八,此時頭腦反而清醒過來,聽到侯衛東表明身份,揚起的工作證似乎也不假,又想起擋路的兩輛車都是好車,眼珠子一陣亂轉,同時將手裡的砍刀藏在背後,道“市委乾部就能當街打人嗎?現在是法治社會,當街打人要受到法律製裁。”
方傑身後的人還沒意識到麵前的對手是誰,還在叫囂著往上麵撲。
“彆鬨!”方傑叫了一聲,低頭對綽號叫“軍師”的手下道,“你去報警,讓派出所來解決,把刀子都收起來。”
然後抬起頭來,道“我要打市長公開電話,檢舉市委乾部在成津縣無故毆打老百姓,市委乾部不講理。”
軍師招呼了幾句,方傑手下人紛紛將刀往後麵傳,最後幾人用衣服包著刀,剛坐上車,就聽到警車的聲音。
蔣湘渝等了五六分鐘,這才來到了清真館子門口,他剛下車,就聽到警車聲大作。
“你們乾什麼?我是蔣湘渝,全部給我下來。”蔣湘渝進了大廳,對著樓梯上的人就是一陣大吼。
方傑聽到蔣湘渝的聲音,暗道“這次惹麻煩了。”同時又慶幸自己反應夠快,將刀子藏了起來。
等到方傑帶著人下了樓,兩車全副武裝的警察趕到了現場,見到蔣湘渝,帶隊的公安局領導馬上過來向其報告“接到市局電話通知,讓我五分鐘之內帶著民警趕過來。”
聽到是市公安局局長杜正東親自打來的電話,蔣湘渝更是斷定周昌全就在樓上,他陰沉著臉指著方傑這群人,道“全部銬起來,一個都不準走。”
上了樓,蔣湘渝驚異地看到隻有侯衛東與三個陌生人,周昌全並不在場。他鬆了一口氣,又隱隱有些失望,道“侯主任,我來遲了,在成津遇到這事,慚愧啊。”
侯衛東看了吳英一眼,才客氣地道“遇到一點小糾紛,還驚動了蔣縣長,添麻煩了。”
蔣湘渝與侯衛東握了手,又與朱小勇握手,道“我是成津縣的蔣湘渝,恕我眼拙,請問您是哪位領導?在成津出現這樣的事情,我臉上無光。”
朱小勇放下板凳以後,又恢複了平常的斯文模樣,道“我是嶺西大學教師朱小勇。”
蔣湘渝此時基本弄清楚了當前的局麵“應該是侯衛東帶著嶺西大學教師朱小勇一家人到成津來,在成津賓館門口與方傑發生了衝突,方傑吃了虧,帶著人到清真館子來報複。”
想明白這一點,蔣湘渝痛心疾首地道“今天是常務副縣長李太忠嶽父八十歲生日,老人家是成津的老縣長。沒有想到,方傑會這樣糊塗。這一次,嚴格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辦事,決不姑息。”
這時,侯衛東手機響了。
“混蛋,我派你跟著吳英,是什麼目的?你長著豬腦子啊,回來寫檢查!”周昌全第一次在侯衛東麵前說粗話,他罵了足足兩分鐘,才道,“回來找你算賬。”
吳英接了周昌全電話,兩人說了一會兒,吳英臉色漸漸放開,道“小侯很不錯,有勇有謀,你彆罵他,回去我還要請他吃飯。”
侯衛東接電話時稱呼了一聲“周書記”,當時蔣湘渝就在侯衛東身邊,自然也聽得清清楚楚,隨後吳英又接了電話,並在電話裡為侯衛東開脫。
“這女的是什麼人?需要動用市委書記專職秘書來陪同,而且周昌全對剛才之事顯然很重視。”蔣湘渝原先以為就是侯衛東的朋友,周昌全電話打過來以後,他就知道這位中年婦女才是正主,而且身份絕不會簡單。
“作為一縣之長,對於今天的事情深感歉意,我在政府招待所備下薄酒一杯,代表成津縣為侯主任一行壓驚。”
蔣湘渝一直想結交侯衛東這位市委書記的身邊紅人,無奈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今天這事處理得好,將會由壞事變成好事,既可以拉近與侯衛東的關係,又可以順便再給常務副縣長李太忠上一點眼藥。
這一次到沙州,吳英下定決心到飛石鎮,這是回顧之旅,很私人的旅行,她不想過多地跟官場人物接觸,道“這家清真館子是百年老店,很有名氣,味道也不錯,就在這裡吃,不麻煩縣裡了。”
侯衛東聽懂了吳英的意思,道“蔣縣長,讓樓下公安回去吧。”
蔣湘渝扭頭,嚴肅地對跟在身邊的公安局領導道“這件事情要按照侯主任要求,不管涉及誰,都要依法嚴肅處理,處理結果明天報給我,還要給市委辦報一份。”他又語重心長地道,“同誌們,今天這件事情是一個教訓,成津要發展,社會治安要擺在第一位,你們回去召開班子會認真研究如何為經濟社會發展保駕護航。”
公安局的幾位頭頭就頻頻點頭。
蔣湘渝揮了揮手,道“你們散了吧。”
蔣湘渝對站在一旁的清真館子老板道“老馬,今天有貴客,你要把祖傳手藝拿出來,彆給成津縣丟臉。你的牛排湯很有特色,一定要加上這道菜,我等一會兒要親自品嘗,味道差了就是在貴賓麵前砸成津縣的牌子。”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侯衛東有些無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吳英,見吳英輕輕點了點頭,這才向蔣湘渝發出了邀請,道“蔣縣長,中午我和朱老師都要開車,就不能陪你喝酒了,改天有空,我再敬你。”
蔣湘渝名字裡有湘有渝,但實際上是典型的本土乾部,80年代招聘乾部出身,一步一步從鄉鎮駐村乾部做起,縣裡乾部的每一步階梯基本都走到。隻是速度比較快,四十歲不到就當了縣委副書記,四十五歲成為成津縣長,如今縣級正職一般都要異地任職,他是唯一在本土本縣出任正職的人物。
一行人剛落座,蔣湘渝接到了常務副縣長李太忠的電話“蔣縣長,今天是嶽父八十壽辰,怎麼把方傑給扣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蔣湘渝拿著手機走出了包間,低聲道“方傑今天惹了禍,他在賓館門口和沙州市委辦侯衛東有了糾紛,還帶著人衝到清真館子打人,你說怎麼辦?我隻能先讓公安局將人帶回去,這也是保護他。”
李太忠道“那我現在就過來,與侯衛東見一麵,解釋一下今天的事情。”